第125章 错误
阿玄得到的消息远比花娘更多。
可是, 他也在这会儿毫无办法。
这一路上,他执行着他的宗旨,在努力挽救流民。
但他这会儿的力量如同杯水车薪。
百姓需要的是安稳的居所, 还有足够的粮食。
而阿玄很穷,他顶多能把欺负老弱的所谓“坏人”抓起来。
他改变不了当前的局面。
他感到烦闷。
越是时间推移。
花娘感受到的越多。
远处的战火越激烈。
而阿玄也收到了师父的信。
师父的信件很简单。
他让他不要管其他一切, 去帮助皇帝平定叛乱。
百年安稳的王朝,早就在表面的安定中腐朽。
整个朝堂, 甚至找不出一个能征善战的能将。
阿玄并不害怕上战场。
但是……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花娘。
如果他上战场了, 花娘怎么办呢?
午时正好,本该嬉笑欢乐的午后,此刻却喧嚣哭声震天。
花娘蹲在市集角落数铜板,竹篮里最后三个馒头被晒得发硬。
卖糖葫芦的老汉缩在断墙下打盹。他很累了,可是他回不到他的家,他的家被人烧烂了。
草靶子上只剩一串裹着焦糖的山楂——三天前那里还插着二十串, 现在倒像是插满箭矢的靶子。
”姐姐……”脏兮兮* 的小手扯她裙角,花娘低头, 女童脖颈挂着半块玉佩,细看竟是大家姑娘们常戴的样式。花娘把馒头掰成碎渣喂她, 却发现孩子手里沾着血。
阿玄突然从房梁翻下来, 发梢沾着木板的碎屑:”花娘快看!”他献宝似的摊开掌心,躺着只断翅的蝴蝶,”我在城隍庙捡的, 你说它能活到明天吗?”
花娘擡头看他, 漂亮的女子,一擡头一仰首都是稀碎的漂亮的光。
阿玄又看痴了。
“真好看。”花娘戳戳蝴蝶的翅膀, 发觉了蝴蝶的可怜:“它断了一半的翅膀。”
“是啊。”阿玄回过神来,他拧着眉头, 如同看那些可怜的流民一样:“怎么办?它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会的吧?”
话音未落,马蹄声碾碎蝉鸣。魏王的黑甲骑兵撞翻糖葫芦摊子,还狠狠抽了老汉一道:“干什么挡路?”
阿玄搂着花娘旋身避到酒旗后,剑鞘轻轻一磕,那原先还很高傲的黑甲骑兵瞬间头身分离。
“唔。”小女孩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睁着含着眼泪的眼睛惊恐地看着阿玄。
阿玄没注意到,只顾着看花娘的安危:“你没事吧?”
“没事。”花娘也惊魂未定。
这些日子变幻得太快了,仿佛世界一下子就变得天昏地暗。
阿玄看花娘没事,俯身扶起老汉一。
老汉被抽的吸气,本就破旧的衣衫更破了。
“这可怎么办?这世道……”老汉哭天抢地。
而阿玄也有些愧疚。
师父已经发了第二封信要他出发了,可是他现在还犹豫不决。
“怎么了?”阿玄低头,看到一双哀愁的眸子。
他回过神:“没事。”
柳絮飞得像送葬纸钱,花娘和阿玄蹲在房檐上数难民。
一,二,三,四……
好多好多。
花娘看得目不转睛,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好多都是曾经有一亩三分田,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盖一间木板房的百姓。
如今都已经面黄肌瘦,在寻求另一座城的帮助。
花娘听到房檐下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们都是从岩城逃过来的。听说岩城被魏王私兵屠了满城,尸体连河都放不下了。”
“这么可恶,连无辜的百姓他都要杀!”
“没办法,上头的人争天子,我们百姓遭殃喽。”
花娘听到这里,有些难过。
她转头,发现阿玄比自己更难过。
“阿玄。”她喃喃地道,看着阿玄的脸,有些不敢用自己的手去触碰他。
阿玄的私心和责任正在拉扯着,他很难想象,自己若是一直和花娘躲在这里,以后他如何面对自己。
“花娘。”阿玄很想勾起一个笑容模样来,但是失败了。
他伸出手去,也接触到花娘冰凉的手。
他问:“花娘,你喜欢怎样的男子呢?”
花娘红了脸,盯着阿玄说:“大英雄呀。”
是你呀。
你就是我的大英雄呀。
阿玄闭了闭眼。
也许,他应该去做他一直想做的人,也做花娘喜欢的样子。
“好。”阿玄笑了。
阿玄牵着花娘的手,穿过一片荒废的麦田。麦穗早已被饥民割尽,只剩下光秃秃的麦秆在风中摇晃,像一排排瘦骨嶙峋的鬼影。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孩童的啼哭,空气中弥漫着焦土和腐烂的气味。
”前面就是张将军的家了。”阿玄轻声说。
花娘有些迷茫:“张将军?”
阿玄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舍,”是的,张将军。他是个可靠的人,会保护好你的。”
花娘意识到不对:“你要丢下我吗?”
“不是。”阿玄很急切地反驳:“只不过我师父要我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我不好带着你。”
花娘怔了下:“像你上次去找李道长一样吗?”
阿玄不说话。
花娘便当他默认了。
她低着头,指尖紧紧攥着阿玄的衣袖,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你一定要去吗?”
少年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一汪没有杂质的泉水:”花娘,师父从小就教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却什么都不做。”
花娘怔怔看着他,仿佛意识到一切都没有了转圜的馀地。
最后,她只能轻声道:“那你要早点回来啊。”
你答应过的。
就像每一次一样。
张将军的家是一座简陋的农舍,院子里种着几棵枣树,树下拴着一匹老马。马儿瘦得肋骨分明,正低头啃着干草。
”阿玄兄弟!”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从屋里迎出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这位就是花娘姑娘吧?快请进!”
阿玄点点头,拉着花娘走进屋里。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布。
张将军哈哈笑了两声:“这里简陋,等过两天,我会带着花娘姑娘一起去京城去。”
京城安全,也是阿玄把花娘拜托给张将军的主要原因。
“张将军,”阿玄郑重其事地说,”花娘就拜托你了。她……她对我很重要。”
张将军拍了拍胸脯,豪爽地笑道:”放心吧!我张某人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保护一个姑娘还是绰绰有馀的!”
张将军早娶了妻,看阿玄看花娘的眼神,他门儿清。
花娘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张将军。”
阿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进花娘手里:”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你拿着。等我回来。”
阿玄一直珍藏着这枚玉佩,从来也没有拿出来过。
如今……
阿玄抱了抱花娘:“等我。”
花娘含泪:“好。”
夕阳西下,阿玄站在村口,回头望了一眼张将军的家。花娘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张将军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姑娘,进屋吧。风大,别着凉了。”
花娘摇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阿玄的方向:”他会回来的,对吗?”
张将军哈哈大笑:“当然。小兄弟承诺过的,我还从没见他没做到过。”
在焦急的等待里,花娘日益憔悴。
也许是看花娘的情绪失落,张将军的妻子带着花娘去见了一些人,还去参加了一场宴会。
这宴会异常豪华。
花娘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还有这样奢华热闹的宴会。
张将军的妻子靠在花娘的耳边小声说:“这是李大人举办的宴会,听闻李大人是李国公的侄子,过几天也要上京。”
因此这可能是最后一场在这里奢华的宴会了,因此格外隆重。
等到宴会散场的时候,花娘没注意,踩到了一个人的鞋子:“不好意思。”
那人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
花娘匆匆一眼,都没看清那人是谁,只看到了一个玉扳指。
过了些天。
张将军收拾好了进京的行囊。
花娘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着窗外的景色。张将军骑着马跟在车旁,时不时回头看看她,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花娘姑娘,再走两天就到京城了。等到了那儿,咱们找个安稳的地方住下,等阿玄兄弟回来。”
花娘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安。她握紧手中的玉佩,仿佛能从冰凉的玉质中感受到阿玄的温度。
马车驶过一片竹林时,突然被一队官兵拦下。为首的官员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锦袍,腰间挂着镶金玉佩,看起来气派非凡。
”这位是……”张将军勒住马缰,警惕地看着来人。
那官员微微一笑,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花娘:”本官是李大人派来的,奉阿玄少侠之托,特来接花娘姑娘入京。”
花娘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张将军身后躲了躲。张将军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阿玄兄弟托李大人来接花娘?他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那官员摆摆手,语气轻松:”阿玄少侠走得急,没来得及通知你们。不过你们放心,李大人一定会好好照顾花娘姑娘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张将军。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大意是阿玄托李大人照顾花娘,让张将军放心。
张将军看了看信,又看了看花娘,犹豫道:”可是……”
李大人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将军,难道你信不过李大人?李大人多大的官,用得着骗你吗?更何况阿玄少侠可是特意交代过的,你可别辜负了他的信任。”
张将军确实得罪不起李大人,又被他说得有些动摇,转头看向花娘:”花娘姑娘,你看……”
花娘咬着唇,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但看着张将军为难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她低声说:”张将军,我听您的安排。”
张将军无奈,又不敢真的去和李大人对峙,他李大人是李国公的侄子,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命不见经传的小将:”那好吧。请跟李大人说一声,花娘姑娘就拜托李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