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锋
白长贺没有开它。
他现在修为没有前世的高,但是现在大厉境内没有比他更适合的剑修了,为了给喜欢的人的符笔开锋,还要借住这方天地的天时。
季远晚上是抓着宋清玥的衣服睡的,不让穿,只能捏着,捏的皱巴巴的。没办法,下午画符的时候耗费了不少的灵气,身体亏的厉害,这件法袍能吸取天地灵气,在槐树下效果最好,在房间里效果一般。
但,好过没有。
白长贺嫌弃地看着季远抓着宋清玥的衣服睡觉,伸手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从季远的手里扯出来。
——抓的还挺紧。
白长贺把季远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然后把法袍扔到一边。
晦气。
他翻身下床,跨过自己铺在地上的地铺——根本没有睡过一天,推开房门,来到了槐树之下。
此时正是子时,天地间万籁俱寂。白长贺撷取此时,却是开锋最好的时候,子时是阴气最重丶阳气初生的时刻,代表着新旧交替丶阴阳转换的临界点。
他轻轻掠上树梢,站在一根极长却纤细的树枝之上,身形微微压弯枝条。明亮的月色之下,年轻男子一身白衣胜雪,山风掠过,大袖飘摇,月色之下,年轻男子姿容俊美,眉宇间毫无软弱可欺之意,眼神如剑锋,带着如刀刃般的锋锐。
五百年前大剑仙何意,炸碎一身剑气,一人封住妖族的退路,与妖族大军同归于尽,生死之间有大义,大丈夫当死则死。
五百年后,他转生成为一座王朝的皇子,最想做的事情是像这世间的读书人那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遇见了那抹红衣白马的少年郎,眉眼弯弯间,他却走不动了。
白长贺拿出那支名为“利锋”的符笔。
明亮月光之下,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笔杆,有那数以万计的金色文字浮现在笔杆上,又在转瞬之间消逝在笔杆之上,仅仅方寸之地间,有世间古老文字密集攒簇,笔杆上“利锋”二字更为金耀夺目。
白长贺缓缓闭上眼睛,符笔悬停在他面前。
山中明月月华如练,白长贺释放出部分剑气,剑气清澈且深,游曳在符笔周围。他慢慢收拢月色淬炼剑气,凭本命剑气炼化“利锋”的笔锋。
上一世,他走的极快,别人仰头的时间,他已登峰造极。
这一世,他想走的慢一点,山顶已经不再是目的地。
这一世,他想读更多的书,看更多的风景,见更多的人。
若是为那个人,他愿意停下的。
他慢慢睁开眼睛,轻轻振衣,大袖飘摇,剑气已经凝入符笔中。
整支笔已经恢覆如初,只是以后画符,符中有月色,更有剑仙的剑意与剑气,此后画那杀伐符箓,就是在养育这支笔的剑意,画的越多,积蓄剑意越多。
哪怕只是拿笔写字,字中犹有剑意蕴藉。
白长贺拿起符笔,飞掠下槐树,走入季远的房中,床上之人仍在酣睡。
他走过去,将那件衣服往更远处踢了踢,这才心满意足地爬上季远的床。
转过天来,季远一早就跑去演武场看弟子们练武。
等他回来,白长贺还在床上睡懒觉。
两名童子已经备好了早饭,并且跟季远抱怨,两人根本叫不醒白长贺,赖着床不起来。
小童们捂着嘴笑着,大人还是那么爱睡懒觉。
季远只好自己去喊起床,白长贺睁开眼睛,明亮的眼中没有一丝困意,却只是满满的笑意。
季远把他叫起来,两个人在槐树下吃了早饭。
白长贺将开好锋的符笔交给季远,季远不知道这符笔的珍贵,将它摆在了一边,白长贺也不说破。
吃完早饭以后,白长贺教了季远画一种符。
“这种符是一个符修世家的不传之秘。”白长贺郑重地说。
季远也郑重点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那不传之秘,你咋知道了。”
白长贺轻轻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从地上捡了跟树枝:“你学不学?”
季远连忙凑到他身边:“我学我学的。”
白长贺极少使用符箓,但是当年前往妖界历练之际,一位符修还是送了他一沓符给他,这符倒不是给他保命用的,而是用来遮蔽本身气机,隐匿身形用的,免得他还没有到,那边的妖都已经逃走了,那去妖界历练就没有意义了。
这种隐匿符不同于一般市面上的隐匿符,可以完全遮蔽契机,被称为“翠微符”。
——山影澄清处,人藏翠微间。
自然是声息皆无的。
一道符要画好,尤其是这种不传之秘的符箓想要画出来,多是要看天赋的。这道符的出处已经不可考证,白长贺只记得那位符师极为得意地说自己是三百年来翠微符绘制的第一人。
那人虽然传授了口诀和纲领,但白长贺也只能画出个勉强的意思,但也觉得季远应该够用了,于是他将关于此符的细微之处,都说了一遍。
毕竟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幸好他记性极好,符也没有画错,第一遍说的时候磕磕绊绊,第二遍的时候,自己也有所领悟,一起都讲给了季远听。
要讲第三遍的时候,季远学着白长贺画符,画符的手法和走势相对粗糙,但是提笔之时,地上的符箓灵光流转,莹莹生辉,竟然一次就画成了。虽然相对的符胆的品相不高,但是白长贺也没有想到季远一次就能画成。
他疑惑地看向季远,难道他的大道真的在符箓一途上?
只是自己不擅符箓,无法在大道上对季远多有裨益。
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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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玥站在一片宫阙之中。
地面上铺着上好的白玉砖石,周围宫殿雕梁画栋,风吹过廊,掠起纱帘。
他的手按在自己腰间的刀鞘上。
走上长长的白玉台阶,走过纱幔低垂的长廊,他一步跨出,身形已经站在了寝殿之前。
宋清玥面沈似水,擡手推开寝殿的门扉,宫殿幽深,似乎没有尽头,低垂的帘幔下似有女子的娇憨慵懒笑声传来,随着帘幔的轻轻拂动,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再入寝殿深处,更显金碧辉煌,殿内红烛摇曳,在高位床榻之上,有一少年一身红衣似火,三千青丝如瀑,慵懒地倚在一个人的怀中,玄色的下摆下露出一只白皙的赤足。
宋清玥擡头看去,喉头攒动,低唤出声:“……师尊。”
那红衣少年低敛眉眼,似乎在说什么,怀抱着他的男人低头去听,微笑着轻轻点头,两人举止亲密,似是情侣一般。
而那男人赫然就是之前浮玉峰上,不请自然的大厉的六皇子白绝!
宋清玥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正在他旁边睡的迷迷糊糊的弟子,揉了揉眼睛:“呃,小师兄,你怎么起来了?”
那名内门弟子,在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准备转个身继续去睡,一边嘴里还在絮叨:“赶了一路了,小师兄你刚才做噩梦了吗?”
他们这一行人,收到六长老萧茶的调令,令他们即刻赶往落凤城城郊,那里据说有一大户宅邸沦为了妖物的巢穴,下令他们去铲除。
他们这里还没有到落凤城,一大帮人紧赶慢赶,现在只能在野外夜宿。像他们这些仙家宗门子弟,一路上都会有当地官府或者富户为他们提供住宿,只是这次小师兄似乎着急完成任务,竟是半刻也不愿慢下来。
那内门弟子喃喃了几句,刚想再睡过去,却发现不对劲,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旁边应该睡着的小师兄宋清玥,竟然是半点声息皆无。
他猛地坐起身子,这才发现身边竟已无人在侧。
“小师兄?”他连忙起身,看到宋清玥冷着脸站在月色之下。
周围的弟子睡的正熟,他们这些内门弟子,虽然在外门弟子看来,十分尊荣,那哪里比的上长老们的亲传弟子。光是这种平妖的任务,都必须要有亲传弟子带队才能执行,不管出力多少,首功定然是亲传的,奖励也多是给亲传的。
行动上,当然得和这些亲传弟子一起,人家指东,你不能往西去,这就是规矩。
眼看宋清玥起来了,别的弟子也不能这样躺着,所以心里虽然都是不满,但是他也要将别的弟子叫起来。
“你们继续睡吧,我一个人先过去。”宋清玥制止了那名弟子的动作,“你们慢慢过来就行,我事情办完了就和你们汇合。”
啥玩意?
弟子震惊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小丶小师兄!你要去哪里?”
宋清玥看了他一眼,腰间长剑已然出鞘。
“小师兄!”弟子连忙跑向宋清玥,可恨周围的师兄弟都睡的跟个死人一样,“那座妖物府邸里有两只已至化神期的大妖,这次还联合了山海宗的道友一起……”
不等他说完,宋清玥已然御剑远走。
云层之上,夜明如昼,月光如水,今夜月色尤为动人。
宋清玥御剑远行,双袖飘摇,神仙风姿。
只是心中因为做了一个梦而着恼,师尊曾说那六皇子看起来软弱可欺,像只大犬,可在自己这里看来,分明是只狡猾的白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