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心迹(已修正)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
骤来的狂风很快把她的声音吹散。可两人心底都久久回荡着。
爱?谢沈舟抿了抿唇, 眼底漾着化不开的情绪。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明明灭灭,最终却变为一声哂笑。
“你是这么想我的。”
他嗓音极低,不似平日清冽, 反而比这深不见底的夜色还要更压抑。
容栀怔了怔, 一次性说了太多,她脑袋都微微发麻。她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有什么事情都习惯先自我消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的崩溃, 如此的咄咄逼人。可反观谢沈舟呢面对她的质询, 他只轻飘飘地回了句话。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她心底委屈和酸涩交织,竟一时如鲠在喉。
容栀气息有些不稳,肩膀剧烈颤抖着,半晌无法平覆。她却不想再同他共骑, 执拗地抓过缰绳:“你不下去 , 好,那我下。”
她还未来得及勒马,谢沈舟的手却再次覆了上来。他先是把她整个手掌包裹住,又用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
几乎是以掐的姿势,将她扣在身前动弹不得。他就着右手控制着马匹,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起来。
容栀摸不清他到底是何意图, 又怕两人意气用事, 稍有不慎失足跌落。
她抹了把脸,转头就狠狠叫他:“停下!我说停下!”
雨丝模糊了她的视线, 接连不断的从她羽睫滴下,又隐没在锁骨深处。
他已然冷静许多, 一只手移到了她的发顶,离着点距离,却帮她挡住了撞入面上的雨。
他声音很轻, 也很稳,似乎丝毫没受她方才那番话的影响,“雨势湍急,我先送你回府。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你回不去镇南侯府。”他说的不错,现下不是争论的时候。容栀深吸了口气,解释道:“玄甲军设下弓箭手埋伏在此,是军令,我没有权利解除。”
谢沈舟一言不发,只顺势将马匹拐了个弯,护着她就一路往碧泉山上去。
直到有候着的玄衣人迎了上来,自然地从谢沈舟手中将马匹接了过去,
容栀才缓缓意识到,自己的所有部署,在他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退下。”谢沈舟冷声吩咐完,转眼又朝她勾出抹温和的笑,提着她的腰就打横抱下了马。
双脚刚触碰到地面,她就灵巧地从他怀里钻了出去。
“你什么都知道。”容栀留下这句冷硬的话,便埋着头往广济寺里去。
谢沈舟微怔,而后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身后响起有力的脚步声。容栀反应过来时,头顶已被一片黑影罩住。
容栀鼻尖倏然微酸。熏过朱栾的外袍被雨淋湿后散出特有的甘冽甜香。
是谢沈舟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恰到好处地将她整个人拢在袍子里,替她将头顶风雨全部遮挡在外。
容栀步伐时快时慢,铁了心要甩开他。可谢沈舟像早有预料般,她挪一步,他也跟着挪一步。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进了厢房。容栀无声地拉上门栓。她转过脸去,闪身就欲避得远远的。
可谢沈舟不允许她躲,他拿了搁在床边的帕子就一步步走向她,越逼越近。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膝盖碰到榻沿,慌乱中跌坐下去。
容栀指节死死抠住薄衾,强装镇定地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沈舟拈住锦帕一角就往她面上带,“只是想给你擦一擦水汽。”
许是他动作太过轻柔,容栀一时竟怔在原处,呆坐着任他来回擦拭着。
瞧见她难得配合,他沈寂的眼眸里终于重又有了笑意,虽然浅淡,却是真切明晰的。
再回神时,她已一掌打落他的手,“三更半夜,殿下带阿月擅闯佛门,恐怕有损阿月声誉。”
有损声誉。
谢沈舟盯了她半晌,轻笑一声,那笑意味难辨。
恐怕担心有损她声誉的人,是他。她说他从未直截了地说过,他心悦她。
他怎么敢说。她如皎皎明月,高不可攀,他怎敢随意撷取?她是世界上最美好之人,她值得拥有最好的。
倘若他无法确定自己能给她,他又有什么资格问她。你愿不愿意陪着我亡命天涯?
是他想留有馀地。因为他怕她会后悔。他怕她会有悔不当初的一天。他是如此懦弱。他的爱是如此难以启齿。
谢沈舟浑身也湿了个透。他就着容栀擦完的锦帕,给自己草草抹了一遍。把佩剑解了挂到一旁,缓缓地屈起一条腿,蹲下身去。
“想和你谈一谈。”他再次仰头凝望着她。只是这次愈发不同。
漆黑山林里,滂沱大雨敲击房檐,发出剧烈的声响。他们却像在安静的世界里。
他碎发湿漉漉的垂在额前,漆黑温润的眉眼,就这么坦率地同她对视。是很赤诚的眼神,如同把他的心迹都铺开在她眼前,他这般化解她的心房。
温柔的,一点点剖开,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心意。温柔以待的是他,步步逼近的还是他。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容栀心头一紧。
“谈什么?”她问。
两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关于悬镜阁主身份之事。她终究自己察觉出来,而谢沈舟更是心知肚明,她已然全盘知晓。
可他们谁都没有提。
“我想……”他嗓音温柔。
“得了条有趣的消息。”而容栀嗓音冷淡。
两人同时开口,话说到一半又同时缄默。
他无奈地笑了笑,“别急,慢慢说。”
容栀颔首同意,掏出沾湿表面的锦盒,“商九思身边的红缨,与此次哗变的策划者有些渊源。这是他的口供。里面有关于那人的讯息。”
亲卫队搜查过红缨的讯息。江都人士,几年前意外入京,而后便一直跟在商九思身边。哗变者亦然,母族来自江都,入京时间节点,与红缨如出一辙。
这背后最紧要的一股推力,便是来自当今天子,商世承。
思虑再三,容栀还是嘱咐道:“此人心机深不可测,殿下自当小心。”
他们算一条船上的蚂蚱,提醒他是理所应当。容栀如是说服自己到。
她垂首等着谢沈舟的回应,亦或是对此事不以为意,又或者瞬间有所警觉。
但显然可见,容栀没猜对。
谢沈舟连瞧都不打开瞧上一眼。他只是把锦盒顺手放到案几,而后望她身前挪了挪。
他嗫嚅着唇,似乎去拉她的手,可刚一伸手,却又想起什么,触电般缩了回来。
有多久未这么紧张过了?只有在容栀跟前,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
“不聊这个,聊聊别的。”谢沈舟嘴角噙着笑,斟酌了许久,才终于缓缓道:“关于你和我。”
容栀错开视线,于是瞥见他手背凸起的青筋。还有数不清的,细小的伤口。
她就事论事,不带一丝感情,“方才是我情绪激动了。”
“不要道歉。”谢沈舟轻轻摇了摇头。紧接着,容栀便听到他说,“我们是一路人,阿月。”
怎么又绕回去了?容栀心头被掀起些恼怒和微微的不耐,起身就要推开他。
谢沈舟却如有预判,在她动身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撑着身子就往前倾。
容栀被虚虚圈在他的胸膛,动弹不得。她往后仰倒,他就往前俯身。直至她快要躺倒在榻上,容栀急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将谢沈舟隔开。
“我知晓你的野心,你的欲求,你的不甘。正如你了解我一样。谢怀泽呢?”他轻笑出声,不知是在对谁嘲弄,“他连花环尺寸都对不上。”
谢怀泽编的花环,她带在手腕上还空出一大截,显然不适合她的腕宽。
但这不是让他信心倍增的理由。他终于有了实感,是在看到谢怀泽那盏玉兰灯时。
谢怀泽从未了解过她。他想象里的容栀,有如玉兰花般纯洁娇贵,与世无争。可容栀不是活在他想象里完美无缺的人。她有自己的算计,有自己的良善,有自己的明暗。
容栀终于开口:“这是我们的事,与谢怀泽无关。”
他重又如愿以偿地听到“我们”。他隐约感觉到,从前那个直截了当,不爱拖泥带水的容栀,终于被他激了出来。
于是他继续道:“我欺骗了你,是我的错。但那是因着想要回到你的身边,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
一个合理,能够对她有用,同时又不会造成太大威胁的身份。
“倘若我从开始就表明身份,我实在难以预料,你会站在我这边。”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说得慢条斯理又不咸不淡。容栀一擡眸就再次对上他深邃的双眼。
她知晓他说的是事实。倘若两人初遇时,他的身份就暴露无馀,她是真的会绑了他,押到商世承那里为阿爹邀功。
“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守着你。”他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也对自己的愚笨失望。
他从未敢奢求过容栀的心悦,于是当爱真真正正降临,他想的不是如何与她长长久久,而是,她是否会在某天离他而去。
实在是他从未得到过什么。亲情,友情,他什么都没有。除了容栀,他在这个世上竟然了无牵挂。
“对不起。”他说。
他发丝轻贴着她的手臂,刺得她心中微痒。
容栀看向窗牗。月落星没,空旷沈黑。她听见他问,“还爱我吗?”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爱这个字眼。有些拗口,有些生硬,却足够让她沈寂的心湖卷起不小的浪。
“你说看不到我对你的需要,不确定我会不会义无反顾的爱你。”言尽于此,他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匣子,“我把玉玺,连同调动悬镜阁的镇符,我名下所有的宅邸地契,全都交给你。”
也不管容栀接不接,他就这样把他的全部身家性命,放在了一张裂痕斑斑的小木榻上。
耳边忽然回想起黎瓷那番话。
“阿月出生的时候,容穆正四处征战。他没有时间照顾她,而她的阿娘在阿月刚刚蹒跚学步时,便匆匆将她托付给了邻里,而后追随容穆的脚步而去。”
“寄人篱下,不过是能让她不忍饥挨饿。很难以想象吧,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竟能不哭不闹,也不问父母去向,乖乖地任由邻里拉扯长大。”
“稍微大些了,她的阿娘便从军而返,肩负起独自照顾她的责任。那时正值先太子与当今圣上党羽争斗,母女俩为了不给容穆添麻烦,整日东躲西藏。”
“你知晓她如今沈稳冷静,可你又可曾知晓,她的步步为营,审时度势,是因何而起?”
“她阿娘并不是因为病逝。而是替当今陛下挡了飞来的那枚箭羽。她用她的生命换了容穆的侯爵之位,可最后抱憾而终时,只有阿月陪在她身侧。”
“只是因着随行侍从一句,恐怕那箭染毒有异,商世承便把她阿娘打发到寺院里,与世隔绝。得不到该有的治疗,病逝只是迟早之事………”
是他想岔了。他以为她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却未曾想到,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深深地望着她,“现在的谢沈舟,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站在你面前。所以你能不能重新考虑,爱我。”
阴雨天弥漫着的湿意,在顷刻间被男人身上带有的甜香所覆盖。
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霎时间将容栀重重包围。她看到了他的真心,在尔虞我诈中,在刀光剑影里,那是一个男人最深的真心。
她咬着唇看他,眸光倔强。如同院中那颗枝繁叶茂的海棠,枝丫互相缠绕纠葛,密不可分。
那是一种宿命。一种无法抗拒的,引人沦陷的宿命。
“我不是故意引诱你,不是故意逼你先开口。”谢沈舟叹息一声,心知自己拿她根本没辙。
舍不得逼迫她,更舍不得看她有丁点的难过。
“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他停顿了一下,垂首于她怀中轻轻埋头。
他笑了笑,意味不明,神色却是柔软温和。
确认容栀在听,谢沈舟清了清嗓子,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从很久以前,我就心悦你。”
“只是我从未遇到过爱情,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有资格,朝你表明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