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姓之好 做媒,为你与殿下说亲。……
众人顿时神色各异。秦惊墨碾了碾后槽牙, 面上笑意险些没维持住。方才是谁在凉亭内信誓旦旦,说自己无心男女之事。
才短短一个时辰,怎么就变卦了。要玩浪漫, 玩深情, 能不能出了秦府再玩。谢沈舟是得偿所愿,苦了自己还得收拾摊子。
他也是秦氏的人呀,纵然他平素与小妹不亲, 也觉得颇有些咎由自取。然而这个时候若不质疑两句, 说出去岂不是他们秦府软弱好欺?
这厢秦惊墨飞速盘算着,对面,容栀同样淡定不下去。
她心头狠狠颤了颤。谢沈舟这番话,完全是她意料之外的。
她摩挲着腰间, 被衣裳挡住的短刀, 强迫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他突然的剖白,到底藏着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但那一刹那,甜蜜丶悸动丶歉疚丶懊悔,杂乱地涌上心头, 盖过她原本的理智。
他机关算尽, 手段狠戾,实在算不得温润郎君, 却又偏偏把最难以启齿,世人都藏着躲着的爱慕, 坦坦荡荡展露在众人面前。
他当着数人的面,不是单纯的心悦,不算是表白, 而是以一个下位者的身份,说倾慕她许久。
没有哪个小娘子会无动于衷,她也不能免俗。
谢沈舟很满意。他是打算徐徐图之,但他更不打算让容栀有逃避的机会。适当的时候,他要逼着她认清自己的真心。
不同于二人此时的心潮不平,宴席上其馀人鸦雀无声,寂静地连动筷的声音都没有。
实在是众人都略略傻眼,不知如何反应,才能既不得罪人,又不惹祸上身。
方才觉得容栀傲气,不把明和药铺放在眼里。得嘞,原来是有谢沈舟这尊大佛撑腰。
也有看热闹的人,目光偷偷落在秦志满身上。谢沈舟算打了秦氏的脸面,秦志满能咽得下这口气?
秦志满咽不咽得下,暂且不提,因为秦惊墨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问道:“殿下这般行事,不怕寒了秦氏的心?”
这话问得直白,几乎也是众人的疑惑。一时间,众人都迫切想知晓谢沈舟将欲如何化解。
只听谢沈舟嗓音清润,不咸不淡道:“秦氏统帅陇西,人心所向,靠得是自身实力,而非女眷联姻。”
秦惊墨若有所思地笑了。谢沈舟倒是会三两拨千金,明明是他拒绝秦意臻在先,如今却扭转成秦意臻献舞,是秦氏授意,目的是想同皇室联姻巩固地位。
况且他话里还夸了秦氏,若自己反驳,那便也是驳斥秦氏。
望着面前淡然处之,眉目笑意间冷戾尽显的郎君,秦惊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此人,不能为敌,只可为友。
秦志满却明白,这是谢沈舟给他的台阶,连忙接过话道:“那是自然。意臻年纪也还小,哪懂什么男女之情,她今日献舞,也是为着给娘祝寿,并非是谄媚讨好殿下。还望,殿下莫怪。”
谢沈舟颔首淡笑:“怎会,秦二小姐性情率真,本殿相信她是真心贺寿,并无他意。”
他分寸把握的很恰当。不会让旁人觉得苛责秦氏,却也起来敲打的作用。他是想要拉拢秦氏,但并不意味着纵容宠信。
驳斥秦意臻,一方面是他确实无心;另一方面,也是借此让旁人都瞧清楚,婚事他不会任人摆布,其他地方,更不会。
秦志满闻言,客气般笑了笑,没赞同,也没反驳。
容栀张了张唇,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是她思虑不周,这个时候她更要沈住气,鲁莽出面,不仅不能给他解围,还会成同他一唱一和,专程来找茬。
幸好秦惊墨预料到宴席人多,唯恐生变,早有准备。
他握拳,轻轻咳了一声。霎时间宴席下方走出一人,似是陇西某地方官吏。
那人诚恳道:“小人斗胆,今日贺喜,小人略备薄礼,还望能呈至老夫人眼前,得老夫人青眼。”
秦老夫人早恨不得这时有人能出来解围,教她把这档子事翻篇。闻言她眼前一亮,应允道:“那便快呈上来,让老身瞧瞧,是甚么好东西。”
一人带头,斗礼便很快开始。玉雕瑞兽摆件,掐丝珐琅仙鹤烛台,螺钿镶嵌百寿屏风……种种名贵珍宝,稀罕玩意,全都先后呈上,瞧得众人眼花缭乱,激动不已,不一会便把适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
秦意浓却毫无心思赏玩贺礼。她正一动不动盯着容栀,简直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容栀想装作不知,却实在无法忽视,直觉被盯得发毛。她皱了皱眉,无奈道:“秦小娘子,要问什么便问罢。”
秦意浓见心思被拆穿,也不藏着掖着,索性问道:“殿下跟你示爱,你都没有反应的么?”
“自然是有的。”她心里泛着隐秘的欣喜,她并不觉得难以启齿。
秦意浓不知,容栀的意思是否便是她与谢沈舟两情相悦,她绞着手指犹豫半晌,凑过去小声道:“其实……”
容栀挑眉:“?”英姿飒爽的小娘子,何时这么犹豫不定过。
秦意浓瞧了瞧她,数次欲言又止,终还是忍不住道:“别怪我多事,容姐姐,你帮了我大忙,我觉得欠你个人情,才这么说的。我……并不觉得殿下是你的良配。”
似乎说罢觉得这样不妥当,她噤了声,仔细等着容栀的反应。
容栀眼底划过一丝覆杂之色:“医治惊弦是某分内之事,不必言谢。至于殿下,”她顿了顿,并未追问下去:“多谢小娘子提点。”
秦意浓楞楞道:“你不问我?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容栀却似早猜到她会这么说,她淡然地弯了弯眼,答道:“殿下有鸿鹄之志,欲成大事者,不论是殿下自己,还是身边之人,都会常处险境。”
当今圣上容不下谢沈舟,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取而代之,但取而代之又谈何容易。
无论成事与否,被他所喜,亦或者同他两情相悦,是祸,会惹出更多事端。
秦意浓不傻,自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阿兄与殿下图谋之事,虽然未曾说与她听,但她也猜到几分。
说好听是拿回应有的皇位,说得难听,便是要谋逆。其中牵扯甚广,自己不是没有劝过阿兄。
秦意浓微怔,她倒是比自己思虑的还透彻。
斗礼还在继续,容栀只静静地瞧着一件件奇珍异宝从她眼前闪过,并不心急。
唱礼的侍从尖着嗓子,一路终于念到了明和药铺。
容栀在席间一众人交杂的视线中,不紧不慢地起身:“容栀代明和药铺,恭祝秦老夫人身体康健。”
唱礼的侍从瞧了她一眼,继续道:“四季养颜茶饮方集,灵珀凝香安神枕……”
容栀边朝秦老夫人解释道:“这是青囊圣手失传已久的茶饮方子。容某偶然得到一本残卷,便同师傅一起研究,在青囊圣手的基础上编订而成。”
本听到是饮方,席间不少人露出鄙夷之色。不值钱的玩意,到处都能买到。可一听是青囊圣手失传秘方,便炸开了锅。
“什么!居然是青囊圣手?”
“青囊圣手可是医圣,我也曾听闻他有许多秘方失传,竟被这小娘子觅到了!”
传说青囊圣手为报恩情,医治好了大雍朝开国帝王的不治绝症,并让其寿命绵延,在太子继位,其成太上皇后,又活了二百年之久。
“失传秘方都能弄到,”秦惊墨偷笑道:“莫不是殿下帮她寻的罢。”
搭在膝盖上的手敲了敲,谢沈舟摇头道:“她无需我帮。”话虽简短,他神色温和,只觉意料之中。
她什么做不到?只有她想做,和她不想。
寿礼她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毕竟关乎天医节人选,自己不敢马虎。只是无形中,似乎因谢沈舟得罪了秦氏,也不知会不会迁怒于她。
她唇角弯起浅浅弧度,嗓音清冷干净:“依春之生发丶夏之清热丶秋之润燥丶冬之滋补原则,精选应季药材与花草。您若按着方子没二三日服用,则可容颜永驻,岁月悠然。”
秦老夫人平素厌恶讨好巴结,此时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一是容栀贺寿态度不卑不亢,温和有礼,二是这贺礼送到了自己心坎上。
她虽年迈,却依旧看重自己的容颜。否则也不会涉险,明知面部有伤,还不听大夫所言,执意敷粉。
虽则殿下因容栀,才拂了秦意臻的好意。但仔细想来,容栀却并未做错什么。她还帮自己医治火疮呢,若是今日没无她,自己恐怕要沦为笑柄。
况贸然献舞,秦氏也不占道理,未经殿下知晓,甚至她丶惊墨也被瞒着,便在大庭广众下献舞,此为强迫之举。
她秦氏立足陇西,靠得是民心所向,从不屑为威逼利诱的事。
这般想着,秦老夫人也不再纠结于方才的过节,略略笑了笑:“容小娘子一片好意,老身谢过了。”
容栀见她并未排斥抗拒,心下更是安定,继续道:“安神枕虽不如秘方珍贵,却也是容某亲采草药研磨制成。”
然那驻颜秘方已经夺去秦老夫人大半眼神,她便也没太在意这枕头,只点头叫侍女收好。
“母亲……”见她如此便收下容栀贺礼,秦李氏心有怨怼。这小娘子可是让意臻难堪的,就轻易放过,让整个秦氏都吃瘪?
秦老夫人自知自家儿媳的意思。虽自己心中也有气,气秦李氏瞒着她,让意臻吃了苦头。
不过秦氏虽不能与殿下结为姻亲,但殿下的剖白,却是在自个寿宴上完成的。她是寿星,她自然最大。
秦老夫人眯了眯眼,和蔼地笑道:“容小娘子,方才殿下所言,便是属意于你。老身便倚老卖老一会,斗胆替殿下做一回主,问问你的心意。”
容栀眉眼微冷,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什么,然却听不真切。
秦老夫人只当她一时楞怔,又补充道:“不知容小娘子爹娘何处?若是信得过老身,老身也可做媒,替小娘子说亲。”
在秦老夫人看来,容栀医术再精湛,也不过是一介商贾。能得自己说亲,算是擡高了身份,也好与谢沈舟相配。
宴席下,谢沈舟勾唇笑了笑。想从容栀身上下套讨好处,也要瞧瞧容栀同不同意。
且他剖白心迹,完全是情之所至。他虽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平静下来却并不后悔。
只是,与容栀无关。她拥有选择的权利。是否要接受他,亦或是再次拒绝,全凭她的心意,旁人休想,也不能插手。
容栀略略擡眸,发髻上的白玉簪子随着她动作轻微晃动,亦泛着冷光。
谢沈舟就在此时起身,说道:“她不……”
怎料容栀也同时开了口。她的语气稀松平常,面色也静得出奇。
只见她她思索一瞬,悠悠然道:“好。”
这次,轮到谢沈舟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