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环生(三合一) 豪掷千金,只为博……
皇城景阳宫, 灯火通明。奉差的宫女太监们全都绷紧全身,不敢有丝毫懈怠。
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发出“哔啵”的炸响声。负责看守那盏烛台的小宫女脸色一白, 浑身冷汗, 连忙剪去灯芯。
可惜为时已晚。龙椅上,杵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商世承,骤然睁了眼。
他用鼻腔哼了哼, 混浊的双目迷离:“换一个人进来。”
那宫女顿时花容失色, 颤抖着伏跪于地上,不住地求饶。他宽大的袖袍随意趿拉在书案上,饶有兴致地瞧着侍卫将那宫女的嘴塞住,拖了下去。
这才摇摇晃晃站起身, 撩了龙袍, 瞧着一直侯在旁的殷严:“爱卿,朕本是要当场动刑的,只是爱卿年纪大了,怕爱卿受不住这等刺激,就不叫爱卿见血了。”
殷严掩去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屑,恭敬地行了个礼:“微臣, 多谢陛下体恤。”
商世承“啧”了声, 低头就着案上的纯金酒盏啜饮起来。“咕噜丶咕噜”,朝天冠上的玉流苏坠进酒液里, 尽显靡烂。
殷严匆匆瞥了眼,便又不动声色低下头, 全当未曾瞧见。
就在他低下头的刹那,商世承眯起眼睛,用那混浊而幽暗的双目, 意味深长地打量起殷严。
“哼!”
倏然,商世承拂袖,将金杯重重摔在了地上。金杯应声破裂,满地皆是闪着诡异金光的碎片。
殷严连忙跪下,请罪道:“陛下息怒!切莫伤到龙体。”
宫女太监一拥而上,有的替商世承擦拭手掌,有的打扫残片。商世承盯着殷严看了须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爱卿,朕这哪是怒!朕啊,是觉得自己浑身充满能量。”
他扶着腰,笑得眼尾满是褶皱,指着殷严道:“爱卿呀爱卿,还要多亏了你那神药,朕这几日服用后,真乃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殷严恭敬拱手:“为陛下分忧,乃微臣之职。”
“哈哈哈,好一个分忧!”商世承笑够了,那双混浊的眼闪出精光:“那你说说,朕正值壮年,为何非要逼朕立储?”
殷严:“陛下,立储乃国本大事……”
“停停停,”他才开始说第一句,商世承就不耐烦地摆手道:“”这些话朕都听腻了。朕只有两个皇子,老大不成器,待朕百年后,皇位自然会传给老二。如今朕身体尚可就急着立储,难道,你们是盼着朕薨逝不成? ”
殷严脸色大变,连忙佯装要磕头道:“陛下,臣万万不敢。”
商世承制止了他:“哎,朕又没有说你。起来罢。”
“谢陛下。”殷严这才慢慢撑着腿站起,拍了拍袖上不存在的灰。
他继而说道:“陛下,恕臣直言,二皇子殿下虽少壮聪慧,但谋断始终不及陛下。然立储一是为笼络臣心,二来也能安抚二皇子殿下。”
殷严飞速瞥了眼商世承。他被一番说辞夸得飘飘然,十分受用。殷严这才换了一副痛心疾首,为国尽瘁的神情。
“二皇子殿下胸怀远志,但依然羽翼未丰,需得倚仗陛下。陛下立储,既叫二皇子对陛下心生敬仰,同时也能告诫二皇子,何为——君臣父子。”
商世承长吁一声,咂摸着嘴道:“君臣,父子……”片刻,他似是恍然大悟,瞪大了眼,喜不自胜道:“朕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老二的阿爹。爱卿说得不错。老二尚且年幼,朕为了大雍,又怎能放心交给他?”
商世承越想,越觉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即便他立储又如何,只要他一日不死,这龙椅上坐的就还是他。
殷严笑着附和道:“陛下英明。”
既谈到生死,商世承倒想起一事,问殷严道:“让你寻的长生不老之药,如何了?”他前不久从古道大师处知晓,悬镜阁的凌虚圣手,似乎手握长生不老的秘方。
“回陛下,已经差人抓紧寻了。”
商世承一顿,短暂沈默后,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抄起奏折,发狂般狠狠砸了出去。
一小太监无辜遭殃,被奏折打了个正着,却只得忍着疼不敢擡头。
“饭桶,一群饭桶!此等小事,竟也办的如此糟糕!来人!把办事不利者全都捉拿回宫,送进狩猎场!”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与轻蔑。
狩猎场是商世承平素爱去之处,但里面狩的不是野兽,而是活生生的人。
说罢,他还不解气,吩咐殷严道:“爱卿,你亲自去办!是不是那悬镜阁不肯合作?实在不行,寻个理由出兵端了便是。”
殷严还未回话,一道年轻男声代替他,从大殿外传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恼父皇,孩儿愿为父皇分忧。”
殷严蹙眉望去,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二皇子商羽已经踏入了景阳宫。他特意梳洗过,换了太子制式的四爪黄袍,眉眼间与商世承几分相像,但面庞圆润,看起来并不精明。
商世承瞥见他身上黄袍,微微一怔,隐隐不悦道:“羽儿,深更半夜,朕似乎并未诏你前来。”
自己方才立储,商羽就迫不及待穿上黄袍,入宫耀武耀威。况且今日,他可以不声不息进入景阳宫,那日后岂不是要不声不息地弑父篡位?
黄袍是加急赶制,并不太合身。商羽勒紧了松垮掉的衮带,又上前几步,才略微行了个礼。
他得意道:“儿臣听闻有趣的消息,特意来说与父皇听。商醉近日现身陇西,与秦氏关系甚密,儿臣想,其恐有笼络秦氏,不臣之心。”
商世承不以为意:“区区陇西,给他也成不了气候。”
“但儿臣还听闻,商醉赴秦老夫人宴,宴会上,秦老夫人开口帮他说亲,相中的是明月县主,容栀。”
这次,商世承倒是疑惑起来:“容栀?明和药铺?镇南侯的女儿?她不是一直留在沂州,何时跑去了陇西?”
见他已起疑,商羽继续点火道:“看来镇南侯,连父皇也蒙骗过去了。”
商世承眉头一皱,握拳重重敲向书案:“大胆!镇南侯统帅玄甲军,若是明月县主与那个孽障联姻,岂不是叫他白白得了十几万大军?!”
商羽早有准备,笑道:“父皇不必忧心。依儿臣看来,削了镇南侯的兵权,方可高枕无忧。”
商世承哼了哼:“说得轻巧。容穆那只老狐狸一直对朕防备,朕如何将手伸去沂州?”
商羽不怀好意地一笑:“父皇进不去,教他出来不就是了。”
殷严在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闻言,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算计。
“哦?”商世承来了兴趣。
商羽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副卷轴,展开来道:“陛下请看,这是明月县主容栀的画像。”
画上之人,眉目高远,霜姿玉色,别有一番韵味。
商世承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画像,眼中满是掠夺之色。商羽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继续道:“父皇,不若就下两道旨意。一道是请镇南侯入宫述职,第二道,则是纳明月县主为妃。且这第二道旨意,必须在镇南侯启程,待禁军接应后再下达。”
“若镇南侯应允,商醉的联姻之计便不攻自破。若镇南侯不愿……便是抗旨,他定会用兵权交换。”
商世承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迟迟不开口。殷严知晓他在等自己表态,便也点头肯定:“陛下,臣认为,此计可行。”
商世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拍手称快:“爱卿果然足智多谋!此事就依爱卿所言,速速去办。”
商羽心中不满,仰头用鼻孔瞥向殷严。明明是他提出的计策,怎么功劳算到这老不死的头上。
也罢,他要沈得住气。
不过,殷严疑问道:“恕臣愚钝,若是商醉还不死心,联合玄甲军起义该当如何?”
商羽一楞,而后大笑起来:“左相怕是忘了,商醉他有病啊。一个治不好的瞎子,若是世人知晓,怎会甘愿跟随他?”
………
悬镜阁的密探再好,消息传到陇西也需时日。是而,容栀此时一颗心还扑在天医节的筹备中,并不知晓皇城种种变故。
与商队通宵商议整夜,容栀身心都困倦到极点,却依旧强撑着眼皮梳理商议结果。
麦冬边用井水镇过的鸡蛋给她敷脸,边心疼道:“这前两道考验,均是输送药材到各偏远郡县,小姐以为此耗费许多财力物力,可与悬镜阁还是难分胜负。”
看似只是简单的筹措输送药材,实则考验的不仅是药铺的药材储备,还有财力,人力,缺一不可。仅仅几日,退出的医馆药铺就不尽其数。
容栀揉了揉眉心,虽觉疲惫,却也充实,她道:“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说罢,就习惯性地去拿案几上的茶盏,想润润一夜未休憩过的喉咙。怎料才触到盏柄,就被麦冬眼疾手快地夺过:“小姐!茶水放了一夜,都凉透了。”
容栀瑟缩了手,无奈地浅笑起来。忙了一夜,倒好的茶水热了又凉,而她全然不曾察觉。
既成平手,定还有第三道考验等着明和药铺。这几日药材如流水,不计其数地从临洮城流出去,其实她是有担忧的。
“小姐,”流云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说道:“殿下送来的礼品,奴婢带着他们清点完了。另有一小木箱,带着封条,奴婢不敢擅作主张,便拿来给小姐过目。”
容栀眉梢微微挑了挑,而后接过那小木箱。木箱用漆蜡封住,上书一行苍劲的小字:及笄礼。
木箱很沈,里面似乎不少东西。
她神情微微凝滞,少顷,终究是似笑非笑地勾唇。不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就罢了,就连送礼,也不亲手送给她。
纵然有心理准备,打开搭扣的瞬间,她还是被内里的景象惊了一惊。金子地契,塞了满满一盒。且那黄金还不是普通金块金饼,有老虎状的丶花状的丶洋洋洒洒地整齐堆叠着。闪得麦冬和流云都双双目瞪口呆。
容栀失笑。她想起从前商九思说的,皇室勋贵们,若是想要追求谁,便用一座座宅邸,金银珠宝去砸,一砸一个准。
这是也把自己当成那些娇娇娘了?她随手拈起一块,背后刻着熔铸的地点,时间虽有不同,但地点无一不是江都悬镜阁。
是谢沈舟下令熔铸的。这个认识让容栀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她甚至可以想象,他画出草图,布下命令时侍从一片迷茫的模样。
豪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流云捂住嘴,惊讶道:“这么多黄金,换算下来都能购置一座小型城池了。”
容栀未言,只拿起几张地契瞧了瞧。这些宅子都遍布在不同州郡,有繁华地段的商铺,也有静谧少人的山庄。
她细细摩挲过,纱纸触感粗糙,上面官印已经发暗,似乎是购置许久了。她淡道:“放置在我衣箱里罢。”
麦冬称是,而后依言放在了衣箱最里层,落锁。
饶是流云不动男女之事,也忍不住艳羡:“殿下对您真好。”
凉风呼啸而过,将院落中的花瓣叶片吹落一地。
房梁上,长钦一边翻阅着谢沈舟差人送来的,他想要的卷宗,一边习惯性呛道:“若是真好,就该让悬镜阁退出竞争。”
容栀蹙眉,嗓音微冷:“若要禀报事物,你应去花厅找我。日后,莫要随意进出后院了。”
长钦从房梁跳了下来,给她行了个礼,揣着卷宗就头也不回地往外去:“后院都是些小娘子,我进出也不方便。罢了,我去监督着装运药材,免得他们偷懒。”
“等等,”容栀想了想,忽然叫住他:“去打探悬镜阁往各州郡输送多少草药,我们与他们持平便可。山庄晾晒的药材不要再往外运输,一并留存在仓库。”
长钦盯着她,似笑非笑道:“你不信任他?”
容栀沈默了一会,眸光很冷也很清:“我只信任我自己。”
……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秦志满颁布的最后一道考验,是在一个夜凉如水的深夜,突然差人至药铺,叫她紧急筹措五十车,运往相隔不远的青州。
乍闻消息,流云的不满全写在脸上,她撇嘴道:“节度使怎的这般,耍猴也没这样耍的。”
容栀一个眼刀扫过去:“莫要多言。”而后命人客气地将传话的府官送了出去,“告诉秦大人,容某定不负所托。”
流云不解,更多的是忧心:“小姐,我们的商队都派出去了,最快的也还需几日方可回到临洮,五十车,就算能筹到,也运不去青州呀。”
更别说青州如今乱作一团,山匪割据为王,他们的人若去,莫不是要有去无回。
容栀却丝毫不慌,只取下腰间文牒,递给了麦冬,说道:“去庄子找长钦,把这个交给他,让他速去城南五十里处的驿站,将文牒交给掌柜。”
这是古道赠予的那枚文牒,当初助她赎回长钦时,那山匪说过,这文牒能调动一支数十人的镖师。
古道的文牒,能调动的镖师定然都是精锐,加上长钦护送,应当勉强够用。
长钦不一会就带着镖队回来了,只是超出她预料的是,镖师人手不够。
为首的镖师为难道:“最近物资运输频繁,弟兄们都分散出去了。”
容栀看着身后一车车装箱待发的药材,陷入沈思。
麦冬提议道:“不若去找殿下借些人手?”
容栀一口否决:“他也在青州,现在传信来不及。况且我答允了节度使,明日日出之前送到。”说起来,两人才见面,便又分隔两地,虽说离得不远,但始终不好见面。
不过须臾,容栀心中已经有了决策。她系好披风,又利落带上帷帽,而后吩咐道:“去牵我的马来。我亲自护送。”
麦冬楞了楞,不安道:“小姐,青州虽距离不远,但城内动荡不安,又是护送去军营,恐怕此行凶险。”
容栀却摸出腰间那把白玉坠子短刀,浅浅笑了:“正好,试试长钦教给我的刀法如何。”
知晓劝不住容栀,麦冬只好也蒙上帷帽,骑上了自己的马:“那我与小姐同去。”
一路上还算顺利,至少从临洮至青州的很长一段官道上,他们并未遇到山匪袭击。
官道年久失修,杂草肆意疯长,汹涌的绿浪几乎将马蹄淹没。四周静谧得诡异,仿佛连风都被这死寂吞噬,没一丝声响。
唯有偶尔飞过的鸦群,留下一串串凄厉怪异的尖鸣。
麦冬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小声嘟囔道:“小姐,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容栀皱眉,心底泛起一丝不安。但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她握住短刀,说道:“莫要自己吓自己,小心戒备。”
为首的长钦突然勒马,警惕道:“嘘。”
草丛传出簌簌声,似乎有人在移动。几只受惊的野兔从路旁的草丛中猛地窜出,慌不择路地奔逃。
说时迟那时快,长钦高喊道:“拔刀!”
刹那间,数十名山匪从草丛与树林中窜出,将镖队团团围住。
为首的山匪满脸横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容栀。她身后另一名山匪说道:“老大,就是那女的,把她绑了,商醉定会停战。”
容栀心中凛然,竟是冲她来的。
但她心中同时燃起一丝欣慰。谢沈舟攻打山匪一定颇有成效,否则也不会将这些山匪逼急,想到将她绑去。
绝不能落入山匪之手。她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短刀,冷笑道:“那就试试,你们够不够格绑走我。”
为首山匪喝道:“冲啊,弟兄们,绑了他,商醉定会用千万两黄金来赎。”
山匪中有人沈不住气,被鼓动地立时朝容栀冲来。
长钦见状,也迅速拔刀,向山匪砍去。刀光闪烁间,几名山匪惨叫着倒下。
山匪数量并不多,似乎只是残馀势力。容栀与其中一人缠斗着,身躯灵活地躲避袭来的一击又一击。
那头领见势不对,也加入了对容栀的围剿。她疲于应付另一人,见头领冲来,只好抽身去挡下他的重锤。只是……那首领笑容忽然阴鸷起来,转身就往运输药材的车去。
不好。容栀焦急转头:“揽住他!”他们被骗了,掳走她只是幌子,真正目的还是运输的药材!
长钦立刻离开容栀身边,飞奔过去护住药材。身边一时无人,她又分神关心着药材的情况,并未觉察到,暗处藏匿着的一名山匪,已神情狰狞地飞刀砍来。
容栀侧身,避开一名山匪挥来的长刀,脚下却不慎被杂草绊住,身形一晃。那山匪见状,狰狞一笑,举起长刀就要狠狠劈下。
麦冬焦急道:“小姐小心!”
容栀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发现已无处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声嘶鸣阵阵,山上骤然燃起火把,数不胜数,直照得整个官道犹如白昼。
破风之声骤然响起,一道黑影裹挟着凌厉的箭气,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眼前那山匪已被一箭穿心,鲜血迸溅,将她衣裙染红。
是谢沈舟。如同一颗定心丸,容栀原本焦躁的心瞬间平覆下来。她勾唇,颇为肆意地笑了。
顾不得脸上的血,她飞速抽刀,果断了结了另一山匪的性命。
谢沈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眼眸却在她望过来的刹那化为柔润春水。
“怕不怕。”他解下披风,盖在了容栀身上。一手护着她,另一手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扑上来的山匪。
容栀抿了抿唇,望着他不说话。
以为是山匪吓到了她,谢沈舟笑容淡了淡,眼底有寒芒闪过,带着血腥味的杀意翻腾。
就在他欲大开杀戒时,容栀忽而轻拉他的衣袖,清冷的眼眸晶亮亮的:“还……挺有意思的。”杀人的感觉算不得好,但挥刀相向时,凛冽的刀风刮着脸擦过时,她忽然体会到,生命握在自己手里的快感。
谢沈舟一楞,而后眉眼弯了弯,从胸腔里发出真切的笑。不愧是他的阿月。
没有丝毫停顿,他利刃如蛟龙出海般刺向山匪。剑影闪烁间,山匪如同纸糊一般,纷纷倒下。
谢沈舟率领的兵士很快也加入战局,顷刻间,山匪溃败逃散。
以裴玄为首,问道:“殿下,还要追吗?”
谢沈舟笑了笑,那笑阴鸷又冷戾。他本是打算收降的,但他们既然敢动阿月。那就——“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别想活着离开。
药材运到军营时,天将蒙蒙亮。麦冬笑道:“小姐,我们成功了。”
“是,完成了。”容栀松了口气,眉目间也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她翻身下马,动作熟稔,又亲自将马牵到马厩里吃草。并未劳烦任何人。
因为方才路上,她才从裴玄口中得知,袭击她们的山匪是反叛力量中最顽固,难以驯服的一支。
歪打正着,她也算帮谢沈舟剿灭了心头大患。眼下青州大势已定,谢沈舟忙着收编招安山匪,自顾不暇。
诸如喂马之类小事,她能自己做便自己做,少去给他添麻烦。
容栀一行人暂且歇在距离军营不远的驿馆,一是治安有保障,二是要等药材清点整理罢。
驿馆小厮端来几碗热腾腾的甜汤,麦冬也取了一碗,递给容栀:“小姐,暖暖身子。”
容栀捧过碗,端在手里。暖意从碗壁源源不断地传到指尖,一夜奔波的寒意才堪堪驱散。
但心头的寒意却更甚。自秦府夜宴起,皇城太过安静,圣上知晓她就在陇西,且同谢沈舟关系密切,怎会不有所行动?
愈发风平浪静,就潜藏着愈大的危机。容栀喃喃道:“麦冬,我心里总隐约不安。”
麦冬不知她所担忧的其实是容穆,只以为是天医节,还劝慰道:“小姐,您该放宽心。第三道考验只有明和药铺完成,天医节非我们莫属。”
容栀心中暗自思忖着,只冷淡道:“眼下青州整肃,城门封闭,今日未必能返程。”
她百无聊赖地杵着脑袋,斜倚着软塌,身子不适地动了动。
这处驿馆装饰朴素,就连软榻也只铺一层薄絮,硬梆梆的。
麦冬看出来了,道:“要不奴婢脱了衣裳,给您垫着。”说罢就要解扣。
容栀摇头制止:“我哪有那么娇气。”左右也是干等着,容栀说道:“去库房借本书来,我打发时间。”
书是本名家典籍,情节容栀已经能倒背如流,瞧着瞧着,她便打起了盹。只是床榻始终不舒服,浅睡淡眠中,容栀清秀的眉皱作一团。
不知何时,身下那股硌人的不适感消失了。连同着衣裳染血后的腥臭,也一齐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淡到几乎没有的朱栾香。似乎有什么揽住了她的腰,而后压在了她身上。那重量虽不明显,然却足够让容栀醒来。
她有些迷蒙地睁眼,还未看清,眼皮上落下一点润湿。是谢沈舟的唇。
他虽未更衣,身上却无血渍,显然是仔细清理过。谢沈舟斜躺在她身侧,撑着太阳穴瞧她,眼里噙着柔和的笑:“很累?再多睡会。”
容栀习惯性地擡手,捂着眼睛适应了会,才闷闷道:“都解决好了?”
谢沈舟又吻了吻她挡着眼睛的手心,含含糊糊道:“托阿月的福,剿匪提前结束了,很顺利。”
容栀推了推他,不想让他亲了。
他便也就稍稍起身:“只是,暂且要委屈你在青州住几日。招降简单,收拢人心却难。青州现在还不能大开城门。”
她不是没有预想过,因此容栀点了点头,很快接受道:“要多久?”
谢沈舟一楞,也无法给出确切时间,但他保证道:“很快。驿馆条件简陋,你搬去青州太守府邸暂住几日。我方才差人简单布置过,虽比不得镇南侯府,但还算舒适。”
容栀未答,只低头瞥了眼身上崭新的衣裙,挑眉道:“别告诉我,是你换的。”
谢沈舟笑了,从善如流地逗她道:“原来阿月是想我换。那我下次便亲自动手,不交待你侍女了。”
容栀正准备嗔他,门外突然飞来几只雀鸟,叽叽喳喳叫着。谢沈舟笑意淡了淡,先是装没听见,直到吵得实在烦人,他才一把抓住那雀鸟,解下爪子绑着的密信。
商世承又想出什么伤敌一百,自损一千的点子?这般想着,谢沈舟一目十行,面色却愈来愈沈。
少顷,他眸色覆杂地瞧着容栀。
容栀一头雾水,问道:“如何了?”谢沈舟这什么表情?难不成密信内容与她有关?
他尽量显得平静:“你阿爹,现在何处?”
容栀道:“书信停在月初,我也不知。”
谢沈舟把密信递给她,不语。
“陛下有密诏一,敕镇南侯入宫朝见。方其在途,覆颁诏二,命纳明月县主为妃 。 ”
只匆匆一眼,容栀倦意瞬间消失无踪,凉意包裹了四肢百骸,她呼吸猛然一滞。
怎么会……攥着纸页,容栀嗓音都在微微发抖:“消息当真?”
谢沈舟垂眸,张了张唇,却终究哑然。
阿爹未必不知,诏他进京是为削兵权,然阿爹也未必会遵从。但待禁军接应阿爹,第二道密诏颁布,这兵权,阿爹不交也得交。
“圣上这是想用我威胁阿爹。”而且此计歹毒之处,在于必然成功,还可一石二鸟。兵权丶她,都会成为商世承的囊中之物。
容栀捏着密信的手都有些不稳,却还强作镇定地分析道:“沂州距皇城比陇西近,阿爹此时应当已经启程,说不定,禁军都已接应到了。”
没有办法了,这是个死局。她明明闭着唇,却觉得大片大片的冷风倒灌,直击肺腑。
不,不能坐以待毙。她望向谢沈舟,倏然想起什么。
“造反。”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道。玄甲军是阿爹毕生心血,交给圣上,阿爹一定不可能全身而退。圣上不会容忍,对军队影响如此大之人活在世上。
唯一的破局之法,唯有起兵造反。
谢沈舟眸光微暗,须臾间有了决断:“我派去的人,你阿爹未必会信。阿月,你莫慌,我亲自领兵去追。”
容栀抓住他胸前衣襟,神色不乏忧虑:“你走了,青州怎么办?”
“青州军已被收编的差不多,只是缺乏系统训练,秦惊墨会帮我镇守。他还算可信。”
容栀点了点头,想勾出抹笑,却笑不出来。
谢沈舟捧起她的脸,轻轻摩挲而过,手上茧子有些微刺。他的气息带来令人心安的暖:“阿月,我很快便会回来。我允诺你,镇南侯也会安然无恙。”
她垂眸,羽睫轻颤:“我信你。”
谢沈舟点齐兵马,很快抄近道秘密离开了青州。为不惹人多想,容栀谁也没告诉,只待在太守府闭门不出。
麦冬瞧她兴致不高,便每日只挑好事与她说。譬如谢沈舟在青州军中威望甚高,譬如城门已开,他们可以返回临洮城。
容栀偶尔笑笑,但更多时候是静默地坐着,等雀鸟千里传回的密信。
“小姐。”长钦一礼。他这几日被调令到了前线训练军士,今日才得休沐。
容栀在撰写医书,头也不擡:“赵氏的案子,可有眉目。”
“沿着卷宗一路追查到了先太子的党羽。但口供错漏百出,我查到左相殷严时,线索断了。”
“左相?”容栀楞了楞神,依稀记得这位三朝元老。朝代更叠,他倒是吃得开。
能得到如今的结果,长钦很满意,只道:“不急,反正已经有眉目,我迟早能揪出幕后黑手,替赵氏洗冤。”
他想了想,如实说道:“我在军营瞧见了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容栀安静地听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是曾经的江都谢氏,谢怀泽。”
她神色微微松动,怔忪道:“你确定么?”谢氏男子充军,分散各地,倒是未曾想到,谢怀泽竟会在青州。
“是。他瘦了许多,但我还是能够辨认。他似乎身体不好,在后勤打杂,我左右打听,说他气喘咳血,浑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
“!!!”霎时间,容栀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长钦再擡头,眼皮也颤了颤。实在是容栀脸色骤变,严肃得有些可怕。
那谢怀泽与小姐关系有这么密切么,听见他病倒,这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有什么不妥么?小姐。”
容栀瞬间站起了身,冷道:“你再说一次,他什么病症。”
长钦一怔,覆述道:“气喘咳血,浑身无力,骨瘦如柴。”
陡然间容栀想起,在沂州时,谢怀泽就常常咳血,昼夜难安。一个荒唐又可怖的想法在她脑中炸开。
前世的瘟疫,也是这般病状。她以为改变了瘟疫的走向,遏制住从沂州蔓延的源头。
但如果从一开始,源头就不是沂州呢?
墨色乌云从四方汹涌汇聚,将天空遮蔽得密不透风,沈甸甸地压在青州城头。
容栀不敢耽搁一刻,冷肃道:“带我去青州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