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一般,重又回到起点。◎
阮柔软软瘫坐在地, 潸然泪下。
她的悲怆,正中阮承宇下怀。
“你莫要把沈之砚想得太高尚,他不做阮家的女婿, 便是在向皇帝表明心迹,你以为他会为了你, 放弃坐上首辅之位的机会?”
杀人诛心, 莫过于此。
“阿柔, 别傻了,只有哥哥才是真心爱你,那些男人, 不过贪图你的美色罢了。”
阮柔双目失神,半仰着头呆呆看他,心智在几番冲击下,几乎溃不成军。
趁热打铁,阮承宇在她身旁蹲下来, 伸手去擡她下颌。
指尖触到的刹那,一阵恶寒袭遍全身, 阮柔双手撑地迅速后退, 眼中的憎恶难以掩饰。
阮承宇眸子一沈,继而欣喜,“原来你刚才惺惺作态, 全是装出来的。”
她若真是那种三心二意的荡/.妇, 倒叫他乏味。
“兄长我啊,还就喜欢三贞九烈的女人, 你若不情愿的话……”
他俯身唇贴在耳畔, 吹气似的轻笑, “大可以反抗, 我不介意……跟你来点儿刺激的。”
全盘算计尽数落空,阮柔紧紧咬住下唇,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发抖,因为她知道,暴露孱弱,只会让对方感到更刺激丶更得趣,除此之外别无一用。
她蓦地记起幼年时,在芳菲斋外的小树林,曾见过阮承宇虐杀兔子。
那阵子,府里时有发现猫狗之类小动物,被人丢弃在不起眼处,通常死状凄惨,也有的还没断气,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发出微弱哀嚎。
此事令得人心湟湟,下人纷纷议论,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理扭曲,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直到阮柔亲眼看见阮承宇,用一把细长的小刀,一下一下扎穿兔子的毛皮,鲜血迸溅在他双手丶脸上,像个恶鬼。
自此之后,她深深畏惧这个年长几岁丶时常向她流露友善笑容的哥哥,每次见面浑身不自在,只想立刻走开。
遥远记忆带来的颤栗,自阮柔心尖蔓延开来。
如同摆弄到手的猎物,阮承宇不紧不慢,顺着侧颈一路向上,揉进她浓密秀发,喉间发出低哑的沈吟。
“你小的时候,有阵子总爱来找我玩,还记得么,那时候你的头发可比现在软多了,还稀稀拉拉的……”
阮柔想要尖叫着逃离,却在他的抚动下,用尽全身力气一动不动,她不想变成他的猎物。
紧咬的下唇渗出血来,她努力平整呼吸,声若蚊蚋,强忍颤音。
“我丶月事在身,这几日不方便。”
阮承宇动作一顿,五指抓住满把长发,扯得她微微后仰,眼中是败兴的懊丧,带着几分嫌弃,目光在她身上游走。
良久,将她一把推开,拂了拂袍摆站起身。
欲要一举俘虏身心的计划被打乱,他才不愿沾染妇人的污秽。
“那你先好生将养两日。”阮承宇低头俯视着她,重又表现得温文尔雅。
无论如何伪装,亦不能改变卑鄙的本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说沈之砚的那些话,阮柔一个字都不信。
沈之砚本可不去沧州的,是得知阮家牵涉其中,才冒着遭帝王忌惮的风险,赶去为爹爹脱罪。
若说从前她看沈之砚是伪君子,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但他从不以欺凌弱小为乐,光风霁月丶端正儒雅,亦是他本身具有的真实一面。
反观阮承宇,无耻和残忍之下,隐藏得是彻头彻尾的怯懦,只敢在强弱悬殊下动手。
君子那一套,他装都装不出来。
阮承宇走了,进来四五个侍婢,手中捧着各色脂粉首饰,另有数套招摇暴露的衣裙,纱质薄透得几乎什么都掩不住。
所幸,冲在最前的是云珠,眼泪横飞扑到阮柔跟前,“夫人,你没事吧?”
吕嬷嬷也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拦着不叫那些人上前,领头一个便道:
“公子有令,命娘子即刻梳妆。”
吕嬷嬷拿出派头,命她们把东西放下,“我家夫人不惯生人近身服侍,你们公子也说了,要她这两日好生休养,你等在外间伺候便是,莫要惹夫人不快。”
谎称月事,的确能暂时拖延一阵,阮柔却知,阮承宇没那么好骗,定要看到确实的证据,否则还会过来纠缠。
今日她突遭大变,心绪不宁下,确实又在出血,才敢拿这借口搪塞。
那些侍女不依不饶立在门边,阮柔情知躲不过,只得去屏风后更衣。
避开外人,云珠立刻凑在耳边轻声道:“夫人,刚才我被他们带过来的路上,看见阿斗了。”
阮柔拿着纱裙的手骤紧,薄如蝉翼的料子顿时撕裂一道口子。
阿斗是裴琬莠的贴身婢女。
“你确定?没看错?”
“绝对没错。”云珠用力点头,咬牙切齿,“就是她,正鬼鬼祟祟往厨房那边去。”
阮柔半拢住衣衫,颓然坐倒。
从前就曾怀疑过,是裴四姑娘下的毒,毕竟除了她,阮柔的存在,并没有碍着旁人。
但自光通寺初见丶丰淖园重逢,这个念头便被抛到九霄云外。
秀秀心有所属,和沈之砚根本不可能。
到如今水落石出,事情兜兜转转,轮回一般,重又回到起点。
她是妨碍了裴琬莠,不是因为沈之砚,而是翟天修。
那么,前世裴琬莠的帮凶,想必就是姚氏,这一次,连送往阮家的信,怕也被她半路截了。
思忖间不觉灰了心,没人知道她被困在这儿,以她们三人的能力,根本对付不了阮承宇。
吕嬷嬷把褪下的衣物拿在手里,亵裤沾了血,正准备找个东西包起来。
阮柔止住她,“就放在那里吧,待会儿让他们拿出去验。”
吕嬷嬷脸色一僵,啐着咒骂,“这杀千刀的下流胚子,烂了肚肠的混帐东西,阮家养了他二十多年,却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早知如此,当初老太太就该开宗祠,把他逐出门去。”
阮柔亦是懊悔万分,她重生一回,本该掌握先机,只因莫须有的一点自尊,错失了认清敌人的机会。
沈之砚早就提醒过她,是阮承宇撺掇的付轶,若她那时就把他的身世说出来,兴许在裴安获罪后,阮承宇便不会成为漏网之鱼。
也就没有她现在的身陷囹圄。
吕嬷嬷问云珠,“你刚才在外面看着,这是哪儿?”
“应该是城外,前头好大一片园林,雕梁画栋的,房舍造得很是精美。咱们现在待的地方,应该只是后面的一处别院,四下好多人守着,都带了刀。”
三人略作商议,趁这最多两三天的时间,由云珠借出入之机探路,看能不能找到办法逃出去。
另有一桩最要紧的,阮柔问云珠,“咱们的包袱呢?”
“在呢。”
云珠跑去外间拿回包袱,里面的东西被人翻动过,本也没什么要紧物,倒是一些果干和小饼子,因阮柔有孕以来时常腹饥,因此随身带了来。
“从现在起,除了这些,其馀他们拿来的食物,一概不能碰。”
吕嬷嬷眼中疑惑,“夫人觉得,他们会在里面下……”
“若只是迷药倒还罢了,起码死不了。”
阮柔满心冰冷,像前世毒酒穿肠过肚那般,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阮承宇贪图的是她这个人,裴琬莠却要断送她的性命。
那样山野间长大的人,可以天性烂漫,却也少了约束心性的道德感,是非对错,在她眼中,只以利益来衡量。
成为她追逐至爱的绊脚石,要被彻底铲除,至于姐妹情谊,便可毫不犹豫地舍弃。
阮承宇并未离开,守在外面,侍女捧着衣物出来,“回禀公子,娘子的确来了葵水。”
他这才扫兴地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前院。
进屋就见裴琬莠在椅上坐没坐相,翘起的一只脚在裙摆下来回晃悠,神态惬意把玩手中茶盏。
“你来得倒快。”
裴琬莠头也不擡,口中笑嘻嘻道:“兄长该不会是想过河拆桥吧?”
他二人同样是私生子,有着见不得人的身世,先前裴琬莠还住相府时,便与时常出入的阮承宇相熟。
阮承宇掀唇露出个假惺惺的笑,“这回你帮了我个小忙,说不准过些日子,你还得上门来求我。咱俩都是没爹的野种,好该互助,何必这么计较。”
“欸。”裴琬莠擡手打住话头,“你爹是没了,我爹却还活得好好的,非但活得好,过阵子打进京城,说不定上头那把龙椅,也得请他来坐,到时候我可就是公主了。”
“就怕你想得美。”阮承宇好整以暇拂身落坐,“只要烨王的兵一出西北,这边你就得被皇帝拿去祭旗。”
他生了点好奇,朝裴琬莠挑了挑下巴,“你跟阿柔不是情同姐妹么?背地里竟这么害她。”
“是姐妹啊,那做姐姐的,不是正该成全妹妹,可她却偏偏挡了我的道儿。”裴琬莠一脸无辜,摊手道:“那就只好请她……从这个世上消失喽。”
阮承宇眯起眼,生出两分欣赏,“你倒是个真小人,还挺坦荡,果真有两分乃父风范。”
“不过既然人在我手上,没玩够之前,你别想动她。”
“成,我也就过来看一眼,这会儿还得回宫里去。”
裴琬莠利落起身向外走,“哦对了,我那个丫鬟,带在宫里不大方便,这几日先寄存在你这儿。”
她背着手头也不回,唇边露出狐狸一样得逞的微笑。
阮承宇不疑有诈,打量她的背影露出轻蔑,活不了几日的小东西,心倒挺大。
沈府。
老夫人冷冷盯着姚氏,厉声质问,“你让兰巧给郡主府送信,安的什么心?”
姚氏心里一惊,强笑道:“没什么,就是约了郡主去赏花。”
“你少在这儿糊弄我。”老夫人一拍案,旁边的云娘先就扑通一声跪倒。
“你们两个先前做的那些,真当我蒙在鼓里?姚氏,我不过是留一点脸面给你,免得将来被人指着兰哥儿和茵姐儿的鼻子骂,说他们有个贪小便宜丶手脚不干净的娘。”
姚氏脸色惨白,从椅子上缩跪到地,“婶娘,我……”
沈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指着她怒斥,“你个糊涂虫,咱们家和裴家如今是死对头,你竟敢跟她暗中勾结,你是想要害谁?”
“我丶我没想……婶娘,郡主又不是裴家人,如今谁个不知,她是王爷的女儿。”
“之砚如今往西北,查得就是烨王,你这猪油蒙了心丶吃里扒外的蠢货。”
“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姚氏哪里懂得这些,吓得连连磕头,“我就是告诉她一声,阮氏被休,回家去了。”
“阮氏?”沈老夫人讶然,沈吟道:“郡主和她的关系,用得着你来传递消息?”
姚氏茫然,“这我也不大清楚,郡主拜托我,让盯着点阮氏的行踪,有事立刻报知她。”
沈老夫人直觉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以她对儿子的了解,忽然提出和离就很让人诧异,心下隐约生出不妙,忙吩咐出去找人,再去阮家报信。
接下来,云娘母女被逐出府,姚氏则是禁足。
“往后两个孩子就送到我这里养着,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得踏出院子一步。”
一夜过去,方苓亲自登门,沈老夫人才知,阮柔自昨日离府,竟是不知所踪。
两人都慌了神,算算沈之砚走了一天,脚程快的话怕是已过了黄河,沈老夫人立刻吩咐管家冯伯,派人快马追去送信。
冯伯匆匆走到门口,就见一人全身拢在玄黑披风下,风一般大步而来。
扬起的兜帽下,露出沈之砚风尘仆仆丶憔悴沧桑的脸,眼中满是急切。
“阿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