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文雍帝津津有味的看着手上的四开大纸,忽得发现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哼!”
刘毅瞬间被惊醒,身躯却是毫无变化,这是他在无数课上打盹练出的技能,不论老师讲的如何精彩绝伦,都可以安然会面周公,但只要是晴转多云,便能如冰消雪融般恢复正常。
“朕问你,为何谈及京郊雪灾只有这么寥寥几句?倒是街头巷尾的混账事写得详详细细!夜半寡妇门为何总是惊响,十岁幼女忽然怀胎究竟谁人所为,啧啧啧,何时我大衍武伯做起那长舌妇人!不怕御史弹劾吗!”
刘毅很麻利的将头垂下,并颤着嗓子道:
“臣,知罪!”
“知罪?而后知罪犯罪?”
文雍帝面露玩味,将那张四开大纸扔于刘毅面前,其上最显眼处,正有一行大字:知罪犯罪?硕鼠贪墨缘何屡禁不止?
“这邸报不错,内容新奇,《故事录》有教化之功,这《骑刃王》更是光怪陆离,较之那狐鬼仙怪占了个新颖二字,两日就卖出两万张,一张十文,两百两,说说吧,赚了多少?”
刘毅心头一紧,瞬间想起诸多小说的情节,这种情况,接下来皇帝十有八九会抢他,他不给行吗?好像不行,但不行也有不行的办法。
“禀陛下,非但不赚,反而赔了不少。”
刘毅面如苦瓜,涩声道:
“先不说纸张和印墨,单是雕版就要一日一刻,哪怕用的最便宜的料子,一日也得七八十两,卖得虽然红红火火,可到底利薄,两日里倒赔了五十两。”
“不是这么算的吧?”
文雍帝早有预料般勾起一抹笑意,幽幽道:
“漫天话地,谈风弄月,不言国事,国事虽大,可与升斗小民而言抵不过糙饭一碗,道理固重,但与众口铄金相比终是废话一堆。
宣武伯,做得好大事啊!”
“来了!”
没人是傻子,报纸这种舆论化的产物,在这个识字率低的可怕的时代,能发挥的作用远远超过想象,比如薛家酒楼,名不经传,半死不活已经数年,仅仅两张纸,就将其捧成京城最火的酒楼。
虽然有水分,可换成其它东西,比如人,说句翻云覆雨也不为过。
皇帝这种生物,作为站在顶峰的存在,也不敢说翻云覆雨,所以,他们不会允许这种存在。
“臣,知罪!”
“罪?你的确有罪。”
刘毅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盘算着自已杀出皇宫能有几成概率。
“国朝规制,国公留亲兵两百,带甲一百,武侯一百,带甲五十,你一个三等武伯,顶多留亲兵五十,甲胄二十,你带着两百骑卒想做什么?”
“是这个啊!”
刘毅暗自松了口气,亲兵制度他是知道的,但大衍历经四朝,武备松弛,几乎不会有人在意这个,像是宁荣二府,亲兵早就安排到下边的庄子里混吃等死,留在府上的也没几个,至于甲胄,私藏甲胄在任何一朝都是死罪,对于武勋来说,这都不是事,只要在宗人府报备即可。
当然,数量上肯定有限制,但破烂的甲胄却不算在其内,什么算破烂,那就有的计较,刘毅带来的两百骑卒,所穿甲胄俱是历经大战,要说防御力肯定没问题,可模样吗,反正算是破烂,至于多出的人。
“陛下容禀,先前上皇赐下的皇庄庄户十不存一,距离春耕还有三月,臣只得重新招收庄户,这些人臣准备将其安置在庄户上,只算乡勇,不算亲兵。”
“哈!”
文雍帝讥讽一笑,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你倒是实诚!汉亡于世家,唐亡于藩镇,无不是私心胜了公心,国朝百四十年,各地守将视大军为私有,武勋家家藏有私兵。
《礼记》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这天下非朕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尔等身居庙堂,是肉食者,万民生在凡尘,是黎庶耳,肉食与黎庶,自古就是敌人。
天子做什么?便是好生劝说这一对敌人,劝的好,万民安息,百官齐颂,劝的不好,家国天下岂能有一息安宁?
公心私心,有时候是一回事,大多时候却是背道而驰,就连朕这个和事佬也难免有偏心的时候,所以,不要只谈风月,家事国事也要论。”
刘毅神色一愣,瞬间明白了文雍帝的意思,他这是要把水搅浑,钓一钓藏在污泥的泥鳅,而他,就是一块肥美的饵料,空军的时候自然无事,若是群鱼扑上,难免被蚕食殆尽。
“不愿意?”
刘毅脸色微沉,良久才答道:
“君父有旨,臣自当万死不辞!”
“好!”
文雍帝霍然起身,径自将刘毅扶起,抓住他的手腕,热切道:
“朕知晓此事说易却难,本不该压在你头上,可换作他人,朕实在不放心,这邸报你大可任意施为,朕会让夏大伴暗中相助。
另外,朕听说你拜了雍国公为师?”
“这……”
刘毅心头思绪急转,如今的朝堂上,文雍帝能掌控的力量少之又少,最重要的兵权,更是仅雍国公一人是真的效忠,而且崇侯关归来后,雍国公怕是再难领兵,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四方已平。
莫看不久前哲马哈还率蛮军南下,可他准备了多久,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代人长成,可这才七万人,昔年琰武帝北征草原时,面对的可是四十万控弦之士。
后被雍国公、二代荣国公反攻聚歼,仅剩万余人仓惶北逃,所以这七万人是草原这些年能拿出的最后力量,之后再难有大规模的战争,雍国公这等帝国柱石,置于边关实在无用,或者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但雍国公的声望已至人间顶峰,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子嗣,这是真正孤臣,如同闻太师之于殷商,而文雍帝却不是殷纣。
所以,边关归来的三万大军是雍国公身为将军最后能做到的事,而领兵的人中,刘毅猜测会有他。
“雍国公并未提及收徒,只是赐下两本书册。”
“书?!”
文雍帝眼睛一亮,抓着刘毅的手忽然用上了力气,
“可是撼地嘶风锏和细雨游龙枪?!”
“陛下也知道这两门武艺?”
“你学会多少?!”
“惭愧,臣愚钝,得了数日,只看出点点皮毛。”
文雍帝深吸口气,白皙的脸颊骤然通红,身躯也微微颤抖,最后更是来回踱步,口中还自顾自的道:
“这两门武艺可是真正的仙家本事,雍国公凭其驰骋沙场,位列公侯,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学到,便是朕,昔年也求学数年,可却是不得其门,你才得了数日,竟能看出皮毛,莫非真是定数不成!”
“这……陛下?”
见文雍帝脸色时红时白,气息紊乱如鼓,刘毅忧心他这是气急攻心,刚要高声传唤御医,对方却是已经平静下来。
“既然学了,就一定学好!这不是圣旨,这是请求!朕请求你一定要学好!”
“这……”
看着文雍帝极具压迫力的目光,刘毅只得将身弯下,
“臣,领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