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毅的劝说下,薛蟠等人终是免了一顿责骂,至于贾宝玉,则是免了一顿板子,这让他对刘毅的好感又多了半分。
“也到了正午,诸位不如移步丛绿堂用些酒饭,我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稍后咱们一起高乐!”
贾珍招呼众人去往丛绿堂,一路上,水溶拉着刘毅的手腕死死不放,一边赞叹他的武艺,一边又恨自已无拳无勇。
刘毅能如何说,横不能说收个弟子教人,只好劝说这报国不止马上挥刀,还有笔下治民,这一番话倒是引得贾政附和,看刘毅的眼神里除了敬畏,也多了不少知音间的欣赏。
回到席间,早有侍女换上新宴,又烫好了酒,众人如何觥筹交错,谈天说地自不必说。
且看逗蜂轩这边,一群少年见了那等奇异之事,自是少不得神往吹嘘,尤其是薛蟠,除了牛承业,属他和刘毅关系最近,平日里的薛大脑袋,今日也是扬眉吐气,从相见到结识,恨不得分成八十回,翻来覆去的说。
贾宝玉本就不大喜欢和一堆男人凑到一块,又见贾琏贾蓉都不在,自已插不上嘴,有心想走,却怕落了面子,忽得瞧见自家侄儿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便假说要送贾兰回去,起身离了席。
叔侄二人出了逗蜂轩,并没有回西府,而是去了后宅,今日是个大日子,四王八公难得齐聚,女眷虽然没来,可这些人也不是尤氏和秦可卿轻易能够应付的,所以这王熙凤便主动请缨过来帮忙,贾母一看,索性人多,不如趁个红火,带着西府一帮女眷来了东府。
前边丛绿堂喝的热火朝天,后宅堂屋里也不遑多让,尤其是方才在天芳楼远远瞥见那只白虎虚影,更是让一众女客惊掉了下巴。
“我活了这么大,只听说书先生说什么夜见白虎坐大帐,如今青天白日却是见了,倒也不知是我眼睛花了还是怎的,老太太,您见多识广,您晓得是怎么档子事?”
袭着一身崭新杏黄缎子袄的王熙凤凑在贾母跟前,好奇的问着,贾母心里也直犯嘀咕,听见她问,摇了摇头,叹道:
“莫说是你,老身长了这么大岁数,也不曾见过这等情形,要说这白虎下凡,老身这么些年也只听过雍国公一人,不想今日竟然出在咱们家府上,也不知是好是坏。”
众女见贾母兴致不高,皆是心有戚戚,这时,一道笑声却是响起,
“老祖宗何必忧心,白虎在家,是福不是祸哩!”
听到这话,贾母顿时乐了,看向坐在边上的女客,笑呵呵道:
“我的心肝儿,你来说说,怎么个是福不是祸?”
“白虎又叫监天神君,主杀伐,咱们家以武起家,今日又请了故旧在府上演练骑射,说不得咱们家就要出一头白虎神将,届时什么公侯万代,自然不在话下!”
这女客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口齿伶俐,嗓音轻柔中又带着些许锋锐,听起来甚是俏皮,加上那似悲还羞的娇俏模样,却是逗得贾母一阵开怀,
“好!好!还是我家玉儿嘴甜!”
说着,贾母又是将女客揽在怀里,心肝肉的好生赞了一通,旁侧的王熙凤却是不依,故作吃醋道:
“哎呦,这到底是亲外孙女儿,我说什么白虎大将就是不晓得,到人家这儿就是公侯万代,亲啊肉的,啧啧啧,还是咱读书少,要我看啊,咱们玉儿要是装个公子,少不得金榜题名,也被点个探花,然后娶个公主!”
女驸马这段戏现在并未出来,但这个情节自古早有,何况女客其父也是蟾宫折桂,被点了探花,父女双探花,这个乐子着实不小,逗得满屋女客花枝乱颤。
女客本就脸皮子薄,被王熙凤一阵打趣,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换成是其他年岁的孩子,早就依在长辈怀里告状,她却是轻啐一口,俏脸挂起一抹轻笑,
“我若点了探花,娶公主有什么意思,以后连官都做不了,人家道是娶妻娶贤,我啊就娶京营节度使大人家的女子,一文一武,这才叫志得意满呐!”
这一句以退为进,又是搏了个满堂哄笑,便是王熙凤也是哭笑不得,轻啐道:
“好你个林妹妹!还是诗书传家呢,竟调戏起你家二嫂来了!”
“诶,不是二嫂我还不要呐!”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斗嘴,却是看的众女客津津有味,正值此时,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老祖宗!”
听到这一声喊,贾母顿时眉开眼笑,伸手揽过来人,上下细细打量一番,故作生气道:
“又跑到哪里疯去了!还带了一身酒气,让你老子知道又是一顿好揍!”
“老祖宗!”
来人正是贾宝玉,使劲向贾母怀里挤了挤,用那娇糯的嗓音嗔道:
“我没喝酒,是陪着其他客人才沾得酒味,老爷也知道的,对了,老祖宗你可不知道,孙儿今儿可是开了眼界!”
“哦?”
贾母立即猜到所谓的开眼界是怎么回事,便笑道:
“那你说说,怎么个开眼界法?”
贾宝玉口才极好,或者说天生长了讨好女子的嘴,将练武场一事说书一般说了出来,加上王熙凤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嘴,倒像是双人贯口似的,赢了个满堂彩。
“哎呀!这么说那个宣武伯倒真真是白虎下凡了!”
王熙凤捂嘴惊道,她可是瞧见那头白虎虚影了,又听贾宝玉这么一说,心头诧异是怎么也抑制不住。
“可不是呢!”
贾宝玉得意一笑,像是自已就是刘毅般,
“凤姐姐你不知道,宣武伯可是雍国公的弟子,老爷们都管他叫小太保,对了,那漫话也是他和薛表兄一块做的!”
“漫话?”
贾母眉头微挑,她是不喜欢小辈们看什么话本的,常说像那些个东西都是酸文人编排骗人的,不过是什么大家闺秀瞧上落魄书生,真正大家闺秀,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说翻墙见小姐,就翻过了墙,见到的也是下人们住的院子。
“老祖宗,那漫话可有趣了,上面写着京城大小趣事,还有那骑刃王和故事录,都是顶好的!”
一说这个,贾宝玉来了兴致,小嘴叭叭的停不下来,
“漫话漫话,漫说天下,话谈风月,上面分有国事、巷闻、撰评、漫画四个板块。
国事版上都是从邸报抄录来的,有些比邸报还详细,像是崇侯关之战,从战起到一日破四堡蛮军,又驰援与雍国公里外夹击,还有宣武伯斩将刈旗,都说的详详细细,听说外边的说书先生都是照着这个说的。
这巷闻版上说的都是街头巷尾的趣事,昨天的报上就写泥儿胡同那边有一个六十老妪突然被诊出喜脉,其夫怀疑是隔壁老王头的,就趁夜将其一顿好打,又将满院猪都给阉了,第二天却得知大夫诊错了脉,是胀气不是喜脉,那老王头白白被打了一顿不说,猪还被阉了,可您猜怎么着,那老王头不但不生气,还高高兴兴的将满院阉猪卖给了酒楼,欢天喜地得了五两银子,又在院里特意敬了三杯酒,感谢打他的那人,这叫什么?老王的打——不白挨!”
“哎呦!”
贾母捂着肚子一叫,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着贾宝玉的额头,笑骂道:
“好你个猴儿!编了这么个笑话来逗人!”
“就是就是!”
女客也是捂嘴附和,挑眉道:
“谁不知你最好编撰,准是又自个儿过来逗人家闷子!”
贾宝玉一急,拍着胸脯道:
“这绝不是我杜撰的!还有,昨日我不也给颦儿妹妹你也送去一份吗?”
“哦?我可没看到,谁知道你是不是瞎编的!”
“绝不可能!”
贾宝玉一通赌咒发誓,忽得瞥见坐在一侧的薛宝钗,眼睛一亮,忙道:
“这漫话薛家表兄也掺了一股,好姐姐,你说说,昨日的报上是不是有这档子事?”
见众人看向自已,薛宝钗淡然一笑,瞧了眼女客和贾宝玉,又看了眼贾母,这才开口解释道:
“这墨轩阁是哥哥与别人一块开的不假,但我们只占一成股,也不管具体的,写什么我却是不大清楚。”
听到这话,贾宝玉顿时萎靡下来,一股委屈猛的涌上心头,右手蠢蠢欲动,便要去摘脖子上的“劳什子玉”。
“不过这漫话写的包罗万象,大到国家政要,小至市井秘闻,这起子事应该是有的。”
不得不说,这番话虽是有些刻意,可在放在当下却是极好的,贾宝玉当即熄了心思,依在贾母怀里,娇声道:
“老祖宗你看,这不就有了来处了!”
“好好好,有来处有来处,宝丫头,你说这什么漫话是你家与宣武伯合开的?”
贾母笑呵呵的问着,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薛宝钗心知此事藏不住,也没必要藏,便笑着回道:
“说来这事也是巧,宣武伯回京那日恰好遇见哥哥,后来喝过一次酒,赶巧宣武伯想开个书局,就寻到了哥哥。”
“是嘛?那倒是挺巧的!”
贾母双目微眯,面色和蔼,王熙凤见其语气里有些不快,心思急转,笑道:
“老太太,说起这宣武伯,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头年时候,他上门拜访过一次,也没下帖子,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就这么直不楞登的上了门。”
“有这回事?”
一个新晋伯爵上门拜访,家里三个当家爷们一起接待,贾母怎能不知道,却仍是装作不知。
“可不是呢,听琏二说,宣武伯的府邸就在隔壁祈安巷上,本想着人家是来认门拜会邻居的,着急忙慌的出门迎接,却见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毛裘,站在门口活像一头熊罴,我家琏二吓了一跳,看门的两个门子更是给吓得大病一场,现在还没好哩!”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惊诧不已,贾宝玉更是奇道:
“不对吧,宣武伯生的刀眉虎目,英武非凡,活像年画里的将军,怎能将人吓着?”
“诶?他不是生的青面獠牙,腰大十围吗?”
女客嘴角轻扬,故作诧异道:
“昨日回来你不是学了狗叫,怎的今个儿又变了个模样?”
“学狗叫?”
贾母微愣,笑眯眯的看向怀里的两个萝卜头,其他人亦是面露揶揄,贾宝玉脸色一僵,霞飞双颊,梗着脖子辩驳道:
“我是学了狗叫不假,可颦儿你也没猜对,宣武伯可不是俏罗成!”
“是是是,不是便不是吧!”
女客一挑秀眉,脸上笑意难以抑制,贾宝玉一急,还要说些什么,却有侍女通报,说是贾蓉来了。
“自家人还通报什么,还不快进来!”
贾母忙令侍女将人叫进来,女客急忙挣着起身,乖乖侍于一旁,贾宝玉却只是坐正身子。
刚进门,贾蓉先是向贾母问安,再给尤、邢、王、薛等四位夫人行礼,又与众姐妹见好,这才道:
“原不想扰老祖宗高乐,只是有些杂事需得请太太出面。”
宴席开了这么久,还让尤氏这个主母出面,贾母一猜就不是小事,有道是不聋不哑,不当家翁,小辈既不想说,她是不愿管的,可今日不同,自先夫去后,四王八公这些老亲第一次不是因着婚丧嫁娶登门,就连刚袭爵的北静郡王也到了府上,又多了个宣武伯,她也是经过事的,知道这个时候出点岔子都不是小事,索性开口道:
“蓉哥儿,老身不晓得你老子怎么想起来演武的,可今儿你也瞧见了,各家老亲的当家人都在,就是苍蝇大点的事,传出去都能落了两府的面子,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贾蓉面有犹豫,期期艾艾一会儿后,咬牙道:
“好教老太太知晓,老爷今日原本请的是牛承业,冯紫英一众小辈,想起宣武伯前些日子上门拜访,近日里又传宣武伯被雍国公收了弟子,就借着这次机会为其庆祝,也好结交一番,不想回帖上言诸位长辈都要到府上,连北静王那边都递了帖子。”
“怪不得珍哥儿昨晚着急忙慌的来府上,说说吧,出了什么事?”
贾母的声音很是平淡,可贾蓉却是感到一股寒意,长久以来被自家老子随意打骂,他那点气概早就丢到天边,当下也一个激灵,将马棚之事说了出来。
“现下已经查明,是守马棚的小厮见宣武伯的坐骑生的威武,就起了借种的心思,给其下了药,那马只吃了一口就惊了,若不是焦大和宣武伯赶到,怕是要闹出来不小的乱子。”
“什么?!”
贾母惊呼一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瞥了眼左侧的尤氏和秦可卿,凝声道:
“这件事不是小事,好在宣武伯给咱们留了面子,咱们不能不接,老身做主,去将那个小厮每人打上五十棍,送去庄上,见到这件事的小厮全都给我嘱咐好了,不能走了一点风,珍哥儿媳妇,备下一份礼,待明日让蓉哥儿送去宣武伯府上,另外给焦大封五十两银子,蓉哥儿,你替老身好好谢谢他。”
贾蓉得了安排,行过礼后出了门,贾母又是看向薛姨妈,和气道:
“他姨家太太,让你看了笑话,这事还请你嘱咐好蟠哥儿。”
“老太太这是说的哪里话!”
薛姨妈连忙起身,郑重道:
“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请,您放心,我那个孽障虽然胡闹了些,可也分得清轻重,回去我就好好说说他!”
贾母叫声叫好,瞥了眼低着脑袋的众人,叹道:
“咱们家几代富贵,是两位老国公爷刀山火海里拼出来的,先夫与小宁国东征西讨,这才不坠门楣,到今日儿孙不争气,才是个中等人家,有众老亲扶持,这才能安心度日。
这宣武伯虽只是第二次到府上,可有礼有节,是个可以来往的,我听说他才十五岁,比我两个玉儿大不了多少,这样,琏哥儿媳妇,你去叫你家男人去请请,老身要谢谢这位伯爷。”
王熙凤心下意外,却也不敢多说,道了声是,出门寻贾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