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阁对角的小巷里,来福将吕阿给的东西交给了一人,这人是个少女,但比起贾府众女,此人形容枯槁,头发蓬乱,细闻下,身上还有药味和血腥味,唯有一身棉衣倒是新的。
“萍儿姑娘,稍后等那人来了,小厮们会给你挤出一条路来,你就拿着这个依计行事,我家公子为此事担了天大的干系,老朽求你一定要做好啊!”
萍儿颤着双手接过东西,嘴唇发颤,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剩几声哭腔,见状,来福不由得叹了口气,让自已的声音柔和下来,轻声道:
“萍儿姑娘,老朽知道你害怕,可你想想被打死的爹娘,想想被卖进窑子里的妹妹,想想被抓走的弟弟。”
说着,萍儿登时潸然泪下,本就枯瘦的脸犹如恶鬼一样,哑着嗓子道:
“福伯,俺……俺晓得了!”
“诶!对了!告状千万不能连话也讲不出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那人是国公爷爷的弟子,白虎星君下凡,嫉恶如仇,还是当朝伯爷,骑着太上皇赐下的龙驹,这事到了他跟前,断然不会不管!”
萍儿眼睛一亮,国公爷是谁,是天上下来的神仙,扶危济困,专打那些作坏事的权贵,她自小听着国公爷爷的故事长大,他的弟子,白虎星君,必然也是能打坏人的,当下胸中那颗死寂的东西再次跳动起来。
见状,福伯这才安下心来,悄悄在暗处静静等候着,不过多久,一个穿着破袄的汉子从巷口路过,悄悄比了个手势。
“来了!萍儿姑娘,准备好!”
萍儿重重点了点头,双手死死抓着那东西,未几,地面轻轻颤动,一声高昂的嘶鸣传来,她好奇的探头看去,只见一头庞大的黑兽从街头走来。
那黑兽实在漂亮,浑身毛发若缎子般发亮,无一根杂毛,四蹄雪白,远远看去就像是踏着祥云而来,上坐一人,其人身形雄壮,披着一整张熊罴毛裘,狰狞的熊头下,是一张英武十足的脸,龙额虎目,刀眉岳鼻,虽有些稚气,却已显峥嵘,活像话本里走出来的将军。
“他定然就是天神!”
不用福伯多说,萍儿自已就已经跑了出来,可还未出巷口,一只大手却是捂住了她的嘴巴,瘦弱的身躯又被拖进了黑暗之中,这一刻,她好似又回了那些人上门的那一天,绝望,寒冷,充斥着全身。
“这就是……地狱啊!”
萍儿听说书人讲,作恶多端之人死后会堕入地狱轮回,饱受酷刑,可她从没有作过恶,为什么要入这地狱,难道就因为没钱做棉袄吗?
“棉袄穿上了,家没了……下辈子让俺做畜生吧,哪怕做狗也好,起码不用挨冻。”
萍儿闭上了眼,静静等死,这时,破锣一样的声音突然响起,
“别回头,跑出去!”
萍儿被吓得不敢动,可看见那天神竟是看了过来,浑身涌出使不完的力气,飞似的跑了出来,可跑的太快一下跌在了地上,但她没有停,用双手在地上拼命爬着,哪怕地上满是冰雪。
“姑娘快快请起!”
浑厚的嗓音如同炽热的火炉,冰冷的身子似乎一下子就暖和起来,而福伯交代的那些话,也一并想了起来,萍儿举起手里的东西——一封血书,沙哑着嗓子哀嚎道:
“请太保爷爷做主啊!”
这一声响彻了整条长安街,所有行人停下,纷纷围了过来,刘毅瞧着那血书,尽管知道这是一场局,可心头怒火依旧止不住的烧起。
印子钱,高利贷,在后世如果借了高利贷后,选择报警,还能留一条命,可现在,借了之后只有家破人亡一条路,告官?这印子钱就是官家中人发的,蛇鼠一窝,官匪勾结,就是用在此刻。
“红楼里明确写了,平儿酒后吐真言,说王熙凤支使下人的月钱去放利,放的什么利?从她敢揽诉讼毁人姻缘就知道这只能是印子钱!
可现在时间不对,贾元春还没有当上贤德妃,大观园没建,贾府没有亏空,王熙凤还没有掌家,所以这印子钱只能是王夫人放的,好啊,好一个佛脸黑心的毒妇!”
刘毅轻吐一口浊气,将血书接过,又亲自将萍儿扶起,柔声道:
“姑娘,我知道你定是有了冤屈,不然也不能当街求我,你放心,这状子我既然接了,就一定管到底!如若我管不了,我就求我师父!”
听到这话,萍儿顿时泪如雨下,她仰头看着刘毅的脸庞,只觉得那天神也就是如此,当即就要跪倒磕头。
刘毅一把将其扶住,瞥了眼围过来的路人,给董方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带着一众亲兵一边疏散,一边清出了一条路。
“姑娘,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信我,就请进去详谈。”
萍儿自然连声应下,可忽得想起福伯交代她一定要在街上把冤屈喊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到,这样人家才会帮她,当即摆了摆头,双目含泪,张嘴就要喊。
“姑娘,你真的要在这儿说?现在说了,我就是能帮你,可也难了。”
闻听此言,萍儿哑了火,湿润的眼睛不解的看着刘毅,
“想知道原因?就跟我进来吧,放心,这些人都看到了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走吧。”
说罢,刘毅大步迈向了墨轩阁,萍儿犹豫片刻,小步跟了上去,一路上她不敢抬头,直至听到让她坐下,这才敢抬起头来。
“你叫李萍儿,家住泥儿胡同对不对?”
刘毅扫了眼手上的血书,脸色终是沉了下来,他瞧着局促不安的李萍儿,正色道:
“萍儿姑娘,我只问一句,这血书上写的,可否属实?你一定如实回答,毕竟以民告官,要先打杀威棍,你找到了我这里,我不会不管,所以这血书上所写,是否为真?”
李萍儿噗通跪下,脑袋狠狠磕在地上,凄声道:
“太保爷爷,血书所写句句属实,俺爹年前借了那黑虎帮麻癞子二两银子做棉袄,约定初三午时还三两,可俺爹只迟了两个时辰,三两就成了五两,不给就要打断俺爹双腿,俺爹没有办法,东拼西凑来了二两,可麻癞子说的是再给五两,不是一共五两。
俺爹哪里去凑这钱,一时气愤就要去报官,可被那麻癞子叫人将俺爹一顿好打,又逼着他按了卖儿卖女卖妻的手印,趁着夜色,带人将俺们家人抓到了东城码头那边,俺亲眼看着俺爹被他们打死扔进河里,俺妹妹被卖给一个老鸨,俺弟弟被卖给人牙子,俺娘和俺被他们留下,说要孝敬什么周爷爷!”
说着,李萍儿又是低声啜泣起来,刘毅轻叹,待其缓过些后才示意她接着讲。
“俺和娘被他们绑住手脚堵上嘴,又关在箱子里,只觉得一路上癫来癫去,后来猛的一癫,人就摔在了地上,睁开眼看见是山太岁把俺救了,可俺娘却被他们带走了。
山太岁带着人去追,但没追上,从俺嘴里知道这件事后,他说这个周爷爷定是荣国府的周瑞,又说荣国府什么时候和黑虎帮搅在了一起,实在麻烦,报官又不能报,直接上门也不成。
俺跪下给山太岁爷爷磕头,求他救救俺一家人,山太岁爷爷心好,应了下来,还让人给俺治伤,等了两天,太岁爷爷突然说有办法,就是要让俺来求太保爷爷您,他说您是国公爷的徒弟,是白虎下凡,还是伯爷,不怕什么国公府的,还给俺出主意,让俺当街拦您的驾。
太保爷爷,俺说的都是真的,要有半句假话,就让俺一家人不得好死,到了阎王那儿也不能团聚!”
说罢,李萍儿又是磕头嚎哭,刘毅连忙将其扶起,好生劝慰两句后,将其扶到了太师椅上。
瞧着李萍儿那副羸弱似鬼的模样,刘毅心里一阵发寒,以往看电视、演义里那当街拦路告状的情节,只觉得恶俗,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那一声声控诉,一次次磕头,无不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
两世为人,他的心从来都是热的,不然也不会得到勇气之证,以前,他什么也不是,自然什么也不敢管,现在,他有系统,有爵位,有人脉,有气浪,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萍儿姑娘,你放心,我定将你家人救回来,你可否记得是谁带走了你弟弟和妹妹?”
“俺……俺不认识那两个人。”
刘毅深吸口气,暗自思量着下一步的打算,
“此事若惊动府衙,想来找人比较简单,可这样一来,贾府那边就要得罪狠了,得罪我倒不怕,怕的就是打蛇不死,那个毒妇反咬我一口,他王子腾现在正得势,到时候再误了皇帝的大事,这乐子可就大了!
诶,不对!怎么还是瞻前顾后的!妈的,孙子当久了真成孙子了!”
刘毅暗骂一声,抬头一看,正好迎上李萍儿那对湿润的眸子,他看到了什么?希冀!一个身处绝境之人的希冀!哀求!一个可怜无辜女子的哀求!她把他当成包龙图,当成最后一根稻草,他笑了,恍惚间,耳边响起了什么,
“头上一片青天,心中一个信念,不是年少无知,只是不惧挑战……”
“那蛮子大军我尚敢单骑冲阵,区区一个黑虎帮……就用我这锏打出一片青天!董成王阳!郑武张雄!”
怒吼声中,除却还在郊外的八十人,二十精骑,一百步卒,齐齐集结,刘毅翻身跃上玉璃龙,见众人虽不披甲执戈,只挂刀负皮,暗自点了点头,他们不是造反,这些就足够了。
“不过也不能大意,黑虎帮这种黑手套,要是藏有火铳弓弩……”
刘毅眸光微闪,要真有这些东西,那乐子可就大了,天子脚下,青皮无赖有这种东西,怕是要再来一次铁网山。
“那就越大越好,好让这京城也看看,我来了,青天就来了!”
刘毅暗戳戳的臭美了一把,悄悄令棠溪风清先行一步。
“护好马车,出发!”
——
“他出发了?还带着一百多人?!”
吕方不可置信的大叫着,他明明已经让人去把那个女的带回来,怎么还会出岔子,
“是……是,老爷,我们的人本来已经抓住那个贱人,可又被人给放倒了!”
官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颤抖着,见他这样,吕方怒从心起,一脚踹了出去,
“饭桶!不是吹自已是什么以一敌十吗!结果连人都没看到就被绑了!饭桶,一群饭桶!”
摔碎眼前的桌子和茶具后,吕方终是冷静不少,
“去,给锦衣卫报信,说宣武伯聚兵闹市,图谋造反!”
官家叫声应下,低头快步退出了门,骑上快马,奔向了镇抚司。
——
“你说什么!宣武伯聚兵?还都带了刀?!”
裘良一口喷出上好的花雕,瞪着眼看着报信的小兵,
“是,大人!话说宣武伯听了冤屈,怒从心起,手擎黑金玄锏,跨骑玉璃龙驹,气势汹汹,若九天怒雷就……”
“我让你九天怒雷!”
裘良一脚踹飞小兵,急匆匆出了衙门,点齐五百甲士奔向了东城。
“妈的,吃饱饭你骂厨子,端起碗你摔锅,幸好老子昨天没去,去了话还不好说了!”
五城兵马司管的就是京城治安,平日里靠收保护费过日子,但又不能明着收,所以这青皮无赖的孝敬可是最好的东西,黑虎帮明里暗里给了不少,要是让人给弄了,这个日子可就不好说了。
“指挥使大人,裘良去了东城,咱们要提醒一下吗?”
身着飞鱼服的俊朗男子单膝跪地,询问着坐在主位的沈嵩,
“提醒?宣武伯又没去东城,也没闹事,人家就是准备出城打猎,顺道叫叫邻居,这不过分吧?”
“这……自然不过分,可一百二十边军带刀出现在国公府,总归不大好吧?”
“哎!”
沈嵩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怀安呐,那周瑞犯事了没有?”
“自是犯了。”
“那你能抓他吗?”
“……事是麻癞子做的,周瑞只是收了钱,只要两人拒不承认勾结,荣国府保下他不难。”
“所以,你拦什么,小太保既然有这份心,那咱们就帮帮他,这咋了,国公爷当年可没少帮我。”
“可这,实在不符合规矩。”
“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救,还能不让别人救了?怀安,你刚从下边调上来,京城的规矩,可不是写在明面上的,你啊且看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