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王八盒子
“小姐……”
“小姐？”阿秋是陆仰最近要纳的第八房小妾周姒的丫鬟，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虽说周家后来没落了，阿秋也一直没有离开。
她曾远远地看过陆仰一眼，虽然他已经不年轻了，但是依然能看出他年轻时的风姿绰约。只不过……阿秋看着周姒，她家小姐不过刚刚及笄，就算家道中落，和她匹配的青年才俊也不少，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听到阿秋声音里的哀凉，周姒露出一个苦笑，她伸出手摸了摸阿秋的头发，不着一词却道尽了千万句悲恸。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分明是初春，周姒却看见了满地枯叶，外面的小厮麻木地扫着不断落下来的叶子，好像对一切都没有知觉，只是系统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周姒走出房间，外面的嬷嬷着急地问：“哎呦我的小小姐啊，怎么都这个点了衣服还没换好？”
“虽然大帅晚些时候才能来接你，但你也……”
“嬷嬷先去忙吧，我觉着有点闷，等等回去就换。”
“好，好。”嬷嬷哪里不知道周姒心里的不愿，可别说这江沂了，就是全国盼着做陆仰十几房小妾的男男女女都有的是，周姒要是不乐意可以说得上是不知好歹了。
打发走了嬷嬷，周姒却并没有回去换上新娘的婚服。衣服和她年少梦里的凤冠霞帔如出一辙，显示却和她期望的南辕北辙。周姒打开一封崭新的信件，上面的字迹娟秀，让她惊悸的心平覆了几分。
周姒放下了挽起的头发，轻声呼喊着阿秋的名字，在整个江沂，她现在最信任的就是她的阿秋。
阿秋听见周姒说了什么，表情是控制不住的惊讶，但她很快就扫视着周围，跟着自家小姐离开了院落。
如果小姐认命了，她就陪着小姐在深院里雕零；可既然小姐决定反抗，那么她就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周姒，逃婚了。
傍晚时分，陆仰喝的醉醺醺的，却迟迟没能等来自己的新娘。他第一眼看见周姒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第一任妻子，也就是陆光离的母亲活了过来，她们身形一致，眉眼间流露出的温柔哀婉也如出一辙。
可就在陆仰以为自己能回到过去的时候，他的新娘跑了。
陆仰一言不发地摔碎了桌子上的杯子，身边的人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陆大帅索性抽出了一旁的枪/支，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陆光离即使出现救场。
“父亲，”陆光离刚刚见到了周姒，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来，和这件事有关的每一个人都难逃一死。
除了陆光离自己。
自从连镜邀请陆光离参加她亲人的葬礼，陆光离连续几天昼夜难眠，好不容易挨到了今天，陆光离想着白天也不需要自己出场，他就真的独自去了连镜所说的地方。
那里满目灰白，和今日父亲准备的艳红色的房间截然相反，死气让他忍不住在门口站了很久。
“陆少爷，恭候多时。”
连镜穿着一身白衣，及腰的青丝被高高束起，眉眼间的冷冽让陆光离感到了几分陌生。他跟着连镜走了很久，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只有看见亲人遗像的时候，才流露出几分无法言表的哀伤。
“陆光离。”
陆光离也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他才恍然惊觉，从一开始到现在，除了他和连镜，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你真的有脸来参加我亲人的葬礼？”连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手/枪，对准了陆光离的胸口。
直到这时，陆光离才从连镜深黑的眸子里看见了滔天的恨意。
“抱歉。”陆光离没有后退，只是低头看着连镜的手/枪，她的指甲被修剪得很漂亮，肌肤在黑色手/枪的映衬下显得更为白皙。似乎是因为扣动扳机比较需要用力，陆光离可以看见她手指边缘有些泛红。
漂亮的叫人心悸。
陆光离想，他一定是病了，他早就丧失了正常人该有的情感，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认出连镜手中的是南部十四式手/枪，便开口道：“不好好保养的话，它容易上膛不到位。”
“王八盒子。”连镜说出了手中这把枪的“外号”，的确，运气不好的话，这把枪用来自杀都费劲，但王八盒子这几个字和陆光离实在般配。
老王八蛋的儿子小王八羔子，死在王八盒子上，不是正好？
“如果这能够让你开心的话。”陆光离走到连镜身旁，教她怎么样才能用最小的力气轻松地扣动扳机。
“嘭!”
屋外的鸟雀被突然的声响惊动，匆匆赶来的周姒用力推开门，看见连镜手上的鲜血时，不管不顾地扯下衣服上分一块布，一边为她擦血一边问：“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连镜摇摇头，看着肩膀还在流血的陆光离，低声说：“不是我的血。”
周姒这才注意到尚未止血的陆光离，他的眼睛低垂着，让人看不出情绪，她从前也见过陆仰的儿子，但和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周姒和连镜问出了一样的话，若不是怕陆光离留了什么后手，她恨不得冲上去扇他几巴掌。
追根究底，跟她们有仇的是陆光离的父亲陆仰，但作为陆仰的儿子，陆光离一生下来就是原罪。连镜不会找任何借口为他开脱，周姒亦然。
陆光离只是像根本没有看见周姒一样，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依然用那副无神的眼睛看着连镜，问：“这样，你会开心吗？”
“那太便宜你了。”连镜嫌恶地放下手，似乎是因为陆光离的血腥味而反胃。
她要陆光离活着，要陆光离一生都活在痛苦里，这样她才能得到一丝一毫的宽慰。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她更要陆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陆光离分明没什么表情，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让谁看了都胆寒的笑。
如果这样能赎罪的话，他并不介意。
因为子弹的杀伤力并不强，陆光离失血也不算多，他意识模糊地走回了陆家大院，最后一股脑地载到在了自个房间的后院里，路过的小厮匆忙叫来了大夫，这才保住了陆光离一条命。
“少爷，您这是……”
大夫也不敢多问，见陆光离什么都不想说，留下药房就匆匆离开了。虽然陆光离平时总冷着脸，但大部分人还是更乐意和他相处，因为和陆光离比起来，他的父亲陆仰实在是过于阴晴不定，一个不高兴就举起他常佩的那把枪，随手崩了身边的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陆光离意识回笼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外面吵闹的声音让他皱起了眉，他不用问也知道是因为父亲想纳的小妾突然不见了踪影。陆光离记得周姒散开着头发冲到连镜身边，那副亲昵的姿态让陆光离咬起了后牙，他忍不住想干脆卸了周姒那双触碰过连镜的手……
不，不能这样下去了。陆光离猛的用手捏碎了杯子，玻璃深深刺入他的手里，只有疼痛才能让他离开那些阴暗的想法。他实在讨厌这样的自己，和陆仰简直一模一样。
“父亲。”陆光离换了身衣服去见陆仰，或许是陆仰酒喝多了，他才没注意到陆光离身上卫消散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陆光离？”陆仰的实现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儿子的声音，他把手中的枪丢在了地上，“快起给我把她找回来……”
“把她找回来啊。”
“要不是你……她当初怎么会死？可她说她爱你啊，哈哈哈哈!爱你？哈哈哈哈!”
“我要是见不到她……”
“父亲，你喝醉了。”陆光离已经习惯了父亲突然疯癫的样子，语气依然没有变化。
“醉了，是啊，我醉了。”陆仰踉跄地走到陆光离身边，随手把他推到一旁，“如果当初死的是你，我现在又何必一直找英娘呢？啊？”
陆光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父亲一眼，他知道若不是母亲离世前交代了陆仰照顾好自己，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可能早就把自己淹死在井里了。说来也怪，陆仰好像恨透了陆光离，但又因为英娘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陆光离。
自从英娘因难产离世，陆仰哪怕日日寻花问柳也没有让任何一个再给他剩下孩子，若是不小心有了就打掉，至于那些不愿意打掉的……他陆仰有的是办法让她们就范。
“疯子。”过了很久，陆光离才这么低声轻叹了一句，被这种人养久了，他也早就疯了，只是疯在骨子里，平时不像陆仰那么轻易流露罢了。
他和陆仰相看两生厌，偏偏又是父子，所以相处模式怪异得令人发指。
陆光离为陆仰收拾好残局，等到天明还是去找了那个不待见自己的父亲。如果被他知道周姒在连镜那里，还不知道陆仰会做出什么事，陆光离想，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就算东窗事发，大不了他就和陆仰同归于尽，也算为他，为他们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