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离开
陆光离死后,他并没有选择和谁葬在一起,连镜在他的衣服里看见了一封遗书,上面沾染着他的血迹,但字迹清晰。
遗书的最后是光离亲笔,他既不是陆光离也不是什么宋光离,他本想随着母亲英娘的姓氏,让世人不要忘了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可到最后,也没人告诉他英娘姓什么。
连镜遂了陆光离的愿,把他的骨灰撒在了离江沂最近的大海里。他这一生都被困寄在陆仰的阴影下,至少死了以后他的灵魂不要再受陆仰的牵扯。
宋允星在这之后去了英娘死去的地方,这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身世。他是英娘的孩子,陆光离一母同胞的兄弟,难怪这么多年,他陆允和不让自己沾染半分陆家财产,原来是怕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母亲。”宋允星找到了英娘的墓碑,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也没有离开。
伞遮住了宋允星的视线,他回头就看见连镜递给自己另一把伞,神色如常,好像她看见的不是这样一个狼狈至极的宋允星。
“我是不是很没用?”宋允星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显得他更加可怜。
连镜没有回答,只是说:“江沂附近陷落的城镇均已收覆。”
“这是英娘的愿望,也是所有人的愿望。”
“这也多亏了你。”
“镜镜……”宋允星擦了擦侧脸,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刚刚落下的雨水,他见连镜对自己的称呼没有反应,得寸进尺道,“以后,会更好的,对吧?”
“当然,”连镜取出她好好保存的报纸,声音有些无奈,“本来想放在这里让英姨看看的,现在只能……让你念喽。”
“陆仰叛国,已全军覆没,无残馀势力。”
“江沂周边均已收覆……”
“京都军阀半数投诚,半数被剿灭,青年学生……”
一桩桩一件件,均是英娘曾经心之所想,也是连镜和宋允星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悲恸被胜利的喜悦掩盖,以至于宋允星都没发现,天,已经明了。
“阿秋。”
宋允星回到江沂时,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在外面他没觉得冷,一进屋子反而觉得自己快感冒了。
连镜送走了宋允星又见到了褚胥臣,他带着顶帽子,让人看不清真实面容。虽然和程总司令达成了长期合作,但大部分时间连镜都是在跟褚胥臣交涉。
“恭喜。”褚胥臣也看到了最新的报纸,陆光离大义灭亲后自戕的消息居高不下,他从前就听过陆光离的名号,可惜还没等他亲眼见识,陆光离就已经……
连镜只是浅浅一笑:“同喜。”
周姒远远地就看见了连镜,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褚胥臣微微点头,凑近连镜的耳朵低声说:“我要把头发剪短了,你来看看吗?”
“好。”
连镜没想到周姒能这么果决地放弃她养了十多年的头发,随着剪刀声清脆地落地,旧时代似乎也被新时代的刀锋一下,一下,干脆利落地留在了过去。
“任务结束,是否脱离。”系统感觉自己绑定这么个宿主真是哑巴吃黄连,因为连镜一直在擦边做任务,剧情完成度一直上涨,可是它能收到的虐意值越来越少,以至于到今天它才拿回来和连镜对话的权限。
“等等吧。”她还没看见新时代的曙光万丈,她要在这里看着十年,一百年,这个世界能源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和宋允星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她和褚胥臣的合作还有无边未来可期。
“好。”系统摆烂,反正连镜想留多久都扣的是她自己的积分,它已经趁着连镜在这里生活时悄悄去找了别的宿主,等连镜积分差不多够了就迅速解约。
从此她走她的阳关道,统走统的独木桥。
*
“我听说啊,咱们大昀的长公主殿下,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神若秋水,不仅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要是能见上一面啊……”说书人敲着桌子上的响板,让座下的人都竖起了耳朵,“那么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世上能被长公主殿下惊鸿一瞥的都是极少数,只有极个别位高权重的大人才有机会一睹其真容,恐怕就是深山里的妖怪掳了她,都不忍心~”
“放屁!”
一个青衣男子突然摔碎了酒杯,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他的侧脸通红,说话也上句不接下句,凌乱的很:“什么貌若桃李,分明……分明……”
“可怖得很……”
一想起那个晚上,青衣男子身为宫廷画师,被特别批准给长公主殿下画像,那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天大的殊荣。可当他真的亲眼瞧见长公主殿下的真容时,居然吓得抖得拿不起画笔,最后画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一言难尽。
难怪当他欣喜地和几个画师朋友说起这件事时,有很因着给长公主画像而平步青云的画师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要不然,真如传言所说的面若桃李,貌美如花,怎么还要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看见?”画师还想再多说什么,一支飞来的暗器划破了他的胳膊,让他一时间酒醒了三分。
酒馆的人很快就被人遣散,直到那个一袭黑衣的人站在画师的面前,画师才惊惧地跪倒在地,头低的都快磕到了地上,低声说着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燕……燕大人。”
燕照夜的声音低沈,让人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就像那白日索命的黑无常,叫人听得心惊:“本来想饶你一命,可你好像,怪不知死活的。”
画师又想起了前几天,他拼了命地往城墙外跑,还以为自己是运气有多好,原来是燕照夜放了他一马。
可是如果燕照夜真想放过他,又怎么会在在这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抓到自己呢?
“燕大人……小的……小的出来是为了寻一位故友,可以解决长公主殿下的燃眉之急。”画师趁着燕照夜没有急着解决自己,情急之下想到了一个对策。
燕照夜竟然真的没有下一步动作,问:“说说?”
“我有一个旧友,他是这个世间仅存的画皮师之一。”画师才刚刚开口,燕照夜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打断道:“画皮师轻易不会出手,你怎么担保这事能成?”
见燕照夜回的这么快,画师反而楞了几秒,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上套了一样,傻傻地说:“我和一位画皮师师出同门,不过我天资不佳,只擅绘画,不得画皮之术的要领,便只能入世做一个画师。”
“而他……得了师傅的真传,但从此销声匿迹。唯有我,因这父辈对他家的恩情,这一辈子怎么也能请动他一次。”
燕照夜似乎根本不意外画师会这么说,他的目光放在画师身上,却又好像只是在透过画师看着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物件罢了。他摆摆手,沈声道:“带走。”
“燕大人?”因为暂时保住了小命,画师猛的吸了一口气,随机猛烈地咳嗽起来,等他被官兵提溜出去,他已经看见燕照夜正在跟一名女子交谈。
真是稀奇。
画师假装发呆,实则偷偷用馀光瞄了一眼那名女子,只肖一眼,他就再也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那些形容长公主的华丽辞藻就是全部堆砌在她的身上都毫不为过,难怪不近人情的燕大人也对她态度那么好。
“这位是?”连镜注意到唯唯诺诺的画师,浅笑着对他打了个招呼,那张干净的面容好像没受过世间任何污秽的干扰,让画师忙不丁地回答:“竹青。”
“我是连镜。”
燕照夜并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的交流而产生什么别的情绪,除了他以外,所有知道长公主的命运都逃不过一死,只不过竹青现在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罢了。
当然,连镜也是一样。
他就像闲来无事时圈养了两只仓鼠一样,看着这两只宠物吃的脸颊鼓鼓的,再在转轮里一圈圈地奔跑,谁也不觉得腻味。
和胆战心惊的竹青不同,连镜并不知道她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所以一路上就像个极少出门的世家贵女,连糖葫芦都想尝一尝。
“来一串。”竹青刚想把糖葫芦递给连镜,燕照夜就从他的手上躲了过去。
连镜和竹青幽怨地看着燕照夜,但是受他所制,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皮肤不好。”燕照夜说着自己咬了一颗糖葫芦,极致的酸和极致的甜让他皱了皱眉,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对她皮肤好不好关……”关你什么事。
竹青捂住自己的嘴巴,他突然意识到对于燕照夜来说,连镜的用处到底是什么。可一旦他对上连镜那双眼睛,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竹青?”连镜推了推他的胳膊,似乎是在疑惑他怎么怔在了原地。
竹青犹豫了几秒,最终只是沈默地低下了头,低声说:“没,没什么。”
这一刻,竹青好像和燕照夜一样,是即将把女子推入火海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