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爬窗
入夜。
许是到了夏天的缘故，竹青最近总睡的不太安稳，他开始疑心是不是画皮师不愿意履行自己的承诺，所以才让他这么胆战心惊。可每当竹青想起连镜那张绝世倾城的相貌，他又为将来这张脸会被残暴的长公主夺走，他就为此觉得可惜。
“竹青，竹青……”
女子压低的声音让竹青回过神，他趁着月色打开了窗户，连镜披头散发地朝着他笑，那张不着粉黛的脸让竹青先是震颤了几秒，又紧张地把自己的披肩放在连镜身上，东张西望了一番后，确定了没有燕照夜的踪迹，才问：“这么晚了，你这是做什么？”
“这个给你。”连镜手里有两个袋子，一个好看的紧，像是女孩会买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个则有淡淡的药味，不算难闻，但是竹青的嗅觉比一般人敏锐些，所以一下就发现了特别之处。
连镜打了个哈欠，她观察过了，这个点燕照夜忙着不知道给谁写信，看管他们的人也都睡下了，所以串个门也不至于被发现。至于所谓女子的贞洁，连镜生长的环境不一般，所以她不在乎人言。
两袋东西很快到了竹青手里，他一边拆开来细看一边听连镜解释：“我看你眼底都有乌青了，是这几天一直睡在客栈所以不踏实吧。我小时候也是，家道中落之后，我在硬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那时候啊，姐姐就喜欢在我的眼瞎抹这种百分，给我煎药喝。”
“哎呀。”连镜正自顾自地给自己倒茶喝，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带着茶杯都打翻了，“我忘了给你买蜜饯，这药可苦得很，你要是怕苦，等我明天给你买了蜜饯你再煎了喝。”
“阿姐说过，中药中午喝最好，到了晚上刚好生效，第二天神清气爽。”
“那你现在怎么不跟你阿姐在一起？”竹青发现，虽然他和连镜相处了这么多天，却对彼此的过往一概不知。
就像连镜刚刚说到自己家道中落，竹青明白过来，难怪她身着最普通的布料，却又有一种难以遮掩的贵女之气。
连镜垂下了眼眸，并未说话，竹青是最会观察人心绪的，大概也猜到她的阿姐恐怕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转移话题道：“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了。
十五正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刚说到连镜的姐姐可能过世了，竹青又提起家人团聚这茬，他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好让连镜舒服些。他明明平时油腔滑调惯了，连面对燕照夜都能说几句，怎么现在成了这幅样子？
连镜倒也没有恼，只是轻笑出了声，模糊地说了一句：“怎么这样可爱。”
“什么？”竹青没听清连镜的话，等他询问时，连镜已经站起身，她瀑布一样的头发刚好盛满月色，让竹青想起了话本里的神女仙子，好像这一刻，连镜就要乘着祥云回到天宫一样，他们永世不得再相见。
离开竹青的屋子，连镜很快收回了刚才的表情，她知道竹青和燕照夜没什么分别，只是在努力为自己博得一些生还的可能。自从她进入这个世界，系统就像消失了一样，不过好在连镜从未把自己的希望放在系统的身上，所以才颠沛流离地活到今天。
她国破家亡的时候没有死，随着难民迁徙的时候没有死，就连被卖到青楼，趁乱逃出来都没有死，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人盯上她的脸皮就甘愿赴死呢？
黑夜里，她看见了一双几乎要融入夜色的眼睛，连镜先是装作吓了一跳，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巴后退几步，叫喊道：“竹青，有刺……”
“小声点，是我。”燕照夜从暗处走出来，她分明已经被吓到了，第一反应却是让竹青那个小人逃走，这让燕照夜莫名地不舒服。
“燕大人？”连镜睁圆了眼睛，小鹿一样的面容并没有激起燕照夜的仁慈，如果是一般人，或许看她这样可怜就偷偷放走了连镜，可燕照夜是为了长公主殿下工作的。
长公主的需求，永远大于一切。
燕照夜把目光放在了连镜的身后，不知道是在恐吓还是说的真的：“虽然现在不在什么荒野郊区，但是有些成了精的怪还是会在夜晚出现，保不准他就把牙齿插入了你的喉咙。”
“不想死的话，夜晚少出门。”
“知道啦。”见燕照夜没有过分责备自己，连镜好像松了口气，她对燕照夜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并且完全表露在了脸上。
就像同样有一根糖葫芦，连镜会问竹青要不要一颗，但她只会担心燕照夜会把她的糖葫芦丢到地上，再狠狠地踩一脚。
见连镜连目光都没有放在自己身上，燕照夜又叫住了往前走的连镜：“离竹青远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原以为连镜至少会像先前一样敷衍几句，哪怕说一句“是，是，燕大人”都好，但她却少有的回头，目光直视着燕照夜，声音不大，却在夜色里格外清晰：“竹青，不一样的。”
“他不一样？”燕照夜重覆着连镜的最后几个字，直到连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夜里，他才缓缓走到身后，揪出一直躲在后面听墙角的竹青，“是挺不一样的，比一般人都更加……懦弱。”
明明燕照夜已经骂到自己跟前了，竹青还是只能站在原地，咬碎了后槽牙也只能咽下。早在连镜叫出“竹青”的那一刻他就出来了，但他的确同燕照夜说的一样，懦弱，没有丝毫担当。就算是连镜都能反驳燕照夜一句，可他鼓不起丝毫勇气站到连镜身旁。
他竟连一名女子都不如。
看着燕照夜的衣角，竹青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里，渗出几滴献血，他想一拳打在墙上，又怕彻底伤了自己这双用来作画的手，只好悻悻地收回手，走回了房间。
竹青躺在床上，来回翻滚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只好又打开了连镜给的袋子，用力嗅着里面随处可见的脂粉香，试图在里面找到独属于连镜的气味，这才让他的心绪平覆了几分。
连镜……连镜……
她是独一无二的连镜，不是长公主殿下的人皮储备。
就在这时，一只羽毛白皙的鸟儿从竹青忘了关紧的窗里钻了进来，它的脚上绑着个信封，上面只有“京都见”这几个字。
那是跟他师出同门的画皮师——竹沥。
他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可竹青此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一想到那双水一样的眸子从此只能盛满哀愁和担惊受怕，竹青就再也无法原谅自己，连带着竹沥苍劲有力的字迹都显得可怖起来。
那三个字歪歪扭扭起来，像几条红色的小蛇，最终由黑色变成了红色，那哪里是竹沥的回信？分明密密麻麻地写着“杀人”和“杀了连镜”。
第二天的清晨，竹青迟迟没有醒来，直到燕照夜差手下用凉水把竹青泼醒，他才悠悠走到了桌子旁。
“竹青……竹青？”
连镜推了推竹青的肩膀，这才让魂不守舍的竹青回过神，他的身上有极淡的血腥味，让连镜皱起了眉：“你受伤了？”
竹青伸出自己的右手，上面有他被自己指甲划伤的痕迹，不过已经凝固很久了，暗红的色泽让他胸口发闷。
“没事。”竹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正在他想着怎么解释时，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缩回了手。
连镜笑着说：“蜜饯，今天早上刚好看见的。”
昨天晚上刚说要给竹青买蜜饯，今天就在路边看见了，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儿？燕照夜不信，竹青自然也不信，也不知道她起了多早才找到这么个铺子，给竹青买了份蜜饯回来。
连镜要的就是这种刻意，她当然可以中午甚至晚上再给竹青，可那时候怎么会有现在这种效果呢？
燕照夜照例出声嘲讽：“你对他倒是有心。”
“多谢。”竹青的声音很小，以至于连镜只听见了燕照夜的声音。她似乎是习惯了燕照夜这样，便笑笑不再说话，眼睛也不像先前一样总闪着几分光。
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呢？竹青想，要是她能一直被蒙在鼓里该有多好，最后如果只是在睡梦里死去，也不算难熬。
竹青刚擡头就对上了燕照夜的目光，他的想法在燕照夜眼前无所遁形，对方的表情好像在说：看吧，你那么信任的人，就是这样一个无所作为的懦夫。
“今天我们要走水路，不出半月，应该可以到京都。”
“燕……大人!”燕照夜一个手下火急火燎地跑到几人的跟前，表情似乎很是凝重，“近日京都妖气横行，多有精怪出没……长公主殿下催促您……”
“知道了。”燕照夜看了竹青一眼，若是在路上真的碰到了什么千百年修炼的妖精，他可不会管竹青的死活。
到时候随便在他身上扒下个什么证物带给画皮师，也能达到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