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逃跑
竹青觉得今日身体不太舒服，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每当他喝下连镜送来的药时，心里就会平静很多，因而他又特地找了时间询问连镜药方。
“唔……这么有用的话，我写给你好了。”连镜的发丝儿被风吹起，让竹青产生一种他正和眼前的美人私奔到天涯海角的错觉。
要不是看着他的人是鬼见了都发愁的燕照夜，燕大人，竹青可能真的会找个机会就把连镜拉走。
“再过一个村庄，就是京都了。”燕照夜见连镜和竹青聊的那么开心，忍不住上前打断。连镜听不懂，竹青还能听不懂他燕照夜话里的意思吗？
等到了京都，连镜就是不想知道，也得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怎么样了。到那时候，她还会和竹青这个找来画皮师的“同伴”和颜悦色地交流吗？
按照连镜那敢爱敢恨的性子，她不装作恶狠狠地骂上竹青几句，燕照夜都不相信。更何况……连镜曾说过她恨透了别人的欺骗，一旦竹青那肮脏的心思被彻底揭露，他此生都无法获得连镜的谅解。
燕照夜一来，竹青就沈默了很多，这让连镜很不开心。她瞪了燕照夜一眼，似乎是不满，似乎又在难过。燕照夜的手下都和燕照夜一样，不是不说话，就是一开口就把人吓破胆了，只有竹青一个可以跟她好好交流，可燕照夜连竹青这么个能和她说话的都要吓唬，这叫连镜怎么高兴得起来？
她还敢瞪我？
燕照夜又看了一眼竹青，怎么自己吓着连镜了，她就一声不吭的，而他不过用眼神威胁了一番竹青，她就这么大的反应，像只被揪了小尾巴的兔子一样，叫人想抱在怀里。
可惜……兔子有点笨，总喜欢跟在乔装打扮的狐狸身旁，一看见燕照夜这只饿狼就想往一旁躲。
等到了傍晚，竹青久久不能入眠，平时连镜总因为燕照夜说要保护好皮肤而压着睡觉，今天她却不知怎的突然窜到竹青身后，小声说：“竹青，你想逃走吗？”
竹青还没反应过来，连镜就用那双猫儿样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里面的期待满的都快溢了出来：“我们一起跑吧。”
“燕照夜会把我卖掉的，好不容易才从花楼那样的地方逃出来，他又想高价再把我卖回去，我不想再去那样的地方了。”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说要把你卖进花楼？”难怪这段时间连镜不哭也不闹，有时还能跟竹青开心的聊上几句，原来是还不知道自己连皮都要被人剥下来，再被丢到无人问津的乱葬岗里去，连灵魂都不得安息。
连镜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然他要我一直保持这么好的皮肤干嘛？他总不能是看上我这张脸，想娶了我吧？”
“唔……他可能想娶了你的可能性还大一点。毕竟这么大年纪还不近女色，很难让人不怀疑。”
燕照夜毕竟是长公主前面最年轻的将军，只是连镜对年龄没什么概念，认为比自己年长的都算年纪大。而竹青有点婴儿肥在脸上，所以看着和连镜还像是同龄人。
“怎么可能。”竹青下意识地摸了摸连镜的脑袋，不知道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安抚自己。
连镜擡起头，隐隐约约的还有点哭腔：“他为什么要抓着你呢？你是犯了什么事还是……也要被他卖到小倌馆那样的地方去？”
毕竟竹青的皮箱也不差，燕照夜真缺钱到那种地步也不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我冒犯了长公主，他抓我回去道歉。”竹青不愿意骗连镜，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月亮逐渐升上了天空，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或许，从竹青见到连镜的第一眼起，他的心脏就已经不属于自己，这一刻，懦夫难得想为了某件事勇敢一下，他终于低下头看着连镜的眼睛，说：“我们一起走吧，不要再被……燕照夜束缚着了。”
“好。”
连镜雀跃的声音让竹青忍不住弯起了眼角，还没等他问连镜是不是有什么确定的计划，她就一下子扑在了自己的怀里，两人就这么从穿上翻到了水里，冰凉的湖水包裹着竹青，他努力使自己睁开眼睛，寻找最近的堤岸。
连镜紧紧地抱着竹青，其实她不会游泳，所以才想把竹青也拖下水。竹青胆子是小了点，但逃命的技能掌握了不少，别说游泳，就是去陡峭的悬崖攀岩都不成问题。
“咕……嘟……”
连镜不知道怎么长久地憋气，她感觉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灌入自己的身体，意识也比一开始模糊了几分。竹青见状把脸凑到连镜唇边，犹豫了一秒后贴上她的唇瓣，把自己的气渡给了连镜。
竹青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救人还是在轻薄，哪怕最后到了岸边，他还在回忆连镜那柔软的双唇。
比蜜饯还甜。
燕照夜的睡眠本就浅，所以他在听见落水声音的一瞬间就跑了出来，不过连镜和竹青早已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注意道挺多。”燕照夜很快明白过来，难怪连镜这些天一直想方设法地靠近竹青，原来是想着他能像英雄一样救自己于水火？
太天真了。
燕照夜的手下很快得令去追连镜和竹青，燕照夜看着平静的湖面，眼眸低垂，轻声说了一句：“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我。”
“如果你让我回心转意，我说不定真的就……”
不，不会。
燕照夜猛的摇了摇头，他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燕照夜的生命都是属于长公主殿下的，长公主在那么多美人的画像里唯独选中了连镜，那么燕照夜就绝无可能找个其他什么女子糊弄过去。
早在长公主把连镜的画像丢到燕照夜面前的一刻，连镜的命就不属于她自己了。
好像十多年前也是这么个夜晚，夜黑风高，燕照夜和父母围在自家的院子里下棋，喝茶，聊天。可一阵滔天的大火毁了那一切，燕照夜不过是追个蝴蝶的时间，他就再也看不见自己的父母了。等他清醒过来时，他的眼前就只剩那位权势滔天的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的脸上有道疤痕，据说是幼时被敌军掳走，受尽折磨时留下的。后来她寻遍了各种医师，用尽了各种草药，疤痕还是顽固地生长在了她的脸上。
“公主殿下……”
燕照夜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跪在长公主殿下的面前，发誓自己死生都会效忠于她。至于害死他父母的凶手，燕照夜追查至今都没有进展。
而此时的竹青刚刚为连镜生好了火，为她烘干衣服，顺便考了几条鱼和野兔。竹青原本还担心连镜觉得自己杀兔子太过残忍，结果她熟练地帮自己一起清晰血渍，好像已经做过了无数遍一样。
“有东西吃真好。”连镜吹了几口兔肉，想起了自己作为流民逃亡的那几年，“我从前差点被人当成食物吃了。”
“你知道吗？有一对夫妻对我可好了，说他们的亲生女儿丢了，看见我就像看见女儿一样……”
“结果你知道吗？他们的亲生女儿是被他们亲手杀死的，就像你刚才处理兔子一样处理了他们女儿的尸体。”
“要不是那个晚上，我听见他们讨论说什么时候吃了我，我可能就到死都还把他们当成我的亲人。”
“有人易子而食，有人仗势欺人，有人颠沛流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竹青……”连镜说着就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不甘心地看着竹青，问，“你说，这个世界怎的能这么不公平？”
竹青沈默不语，他记得闹饥荒的那个年代，他跟着师傅和师兄竹沥下山。竹青原本想把自己的干粮分给难民，却被师兄竹沥打断，他当时说的是：“你救得了他们一时，帮得了他们一世吗？”
“他们会永久地困囿于饥饿，但如果你让他们产生了片刻的饱腹感，他们会一辈子怨恨你，问你为什么只能让他们那么短暂地……那么短暂地离开饥饿。”
现在连镜也是那样吗？竹青想，凭他们两个的力量就是躲到天涯海角都可能被燕照夜找到，届时连镜会不会也那样埋怨他，问他怎么没有保护好自己？
竹青擦干了连镜的眼泪，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低声安慰：“别怕，不怕了。”
他甚至无法承诺自己会保护连镜，竹青自身都难保。
“玩够了吗？”
燕照夜的声音让连镜打了个哆嗦，她蜷缩在竹青的怀里不敢擡头，害怕自己逃生的美梦还没开始做就已经结束了。
燕照夜露出一个玩味地笑：“竹青？逗弄小老鼠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竹青？
连镜这才擡起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燕照夜，又看了看自己一直信任的竹青。竹青知道燕照夜是在刻意挑拨自己和连镜，但既然已经被他找到，竹青只能趁着这时撇清自己的关系，顺着燕照夜的意思沈默。
竹青原本也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想带连镜逃跑，现在却被燕照夜一句话歪解成了他在和燕照夜一起戏耍连镜。
偏偏……竹青无从辩解。
“原来……是这样吗。”连镜的声音很轻，轻到竹青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但他看见连镜还是努力对自己扬起了一个笑，虽然笑容里再也没有曾经那么以来。
心脏，像被人生生掏出来一样疼。
竹青，你到底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