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铁
几日以后，沈骁带琳琅去了一处民间能炼铁的作坊。
因铁器需求并不大，炼铁的地方面积不大，但够用，东西也都准备好了。
沈骁已经提前打点好，今日没有其他人当值，只掌柜一人在外面候着。
琳琅进去，便打听炼铁的炉子是哪个。
掌柜把她引到炉子旁边，那炉子高度大概能到琳琅肩膀处，是一个竖炉。
“请问掌柜，平日我们是怎么炼铁的？”
“姑娘请看这里。”掌柜指向炉子里面，“一般我们会把铁矿石和木炭放进去，点燃后便让它自己烧着。”
“目前炼出来的东西怎么样？”
掌柜的叹了口气：“现在整个铁坊都是这样，炼完的铁跟渣会混在一起，炼出铁块也比较疏松，为了取铁还需要把这炉子扒了，太费时间了。”
“现在炼铁的作坊多吗？”
“铁制品因为太花人力物力，造价昂贵，还达不到青铜的硬度，只能做些寻常物件，但也是有钱人家才买的起，所以炼铁的人也少。”
琳琅谢过掌柜，沈骁给了些银钱，掌柜便识趣的退下。
琳琅问了一遍后，确实也跟沈骁说的情况差不多，目前还是青铜为主。
她本来是想直接操作的，突然改了主意。
“沈骁。”琳琅犹豫了下，还是问他，“你有兴趣听一些比较奇怪的东西吗？”
她又改了口：“或者就是一些比较超前的东西。”
“自是有的。”沈骁毫不掩饰他的好奇。
“那你就当你在学一门新的功课吧。”琳琅绞尽脑汁的铺垫，“而且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听不下去的时候告诉我，然后就忘了它好不好。”
沈骁习惯她这样的谨慎了，配合的点点头。
他无法想象琳琅会将什么样的功课，需要她用胡说八道来掩盖不安。
琳琅特意带了纸笔，然后在纸上写了一个沈骁看不懂的东西：
fe2o3+3co=2fe+3co2
沈骁确实看的有些发楞，但既然琳琅说是一门新功课，他也认真端正态度听她解释。
琳琅看沈骁面色平静，也稍微放心了一点。
“我知道你看这个会比较困难，但你还是硬着头皮听一下吧。”
她顺便指着+，=给她解释道，“这两个符号是相加，与等同的意思，就相当于是一加一得二。”
沈骁点点头，认真的等着她说。也仔细观察着这些未曾看过的符号。
“你能看出来等的两边有什么特点吗？”她循循善诱的问。
“符号似乎排列了一下，然后前面的数字不一样。”
沈骁之前见过琳琅计算，对数字是认识的。
“好。”她突然觉得沈骁有可能理解这个东西，这样也好理解炼铁的原理。
琳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只能用公式给他强行灌输了。
“数字先不用管它，我现在给你说下这是什么。”
说完，在公式下面又写了一行：
块炼铁+一氧化碳（木炭+氧气）=铁+二氧化碳
“这个应该更好了解的吧。”琳琅看着沈骁犹豫了下说，“下面我要讲的，可能你还是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但你先听我讲好不好。”
“只要你认为它是对的。”他认真的看着琳琅写的这两行东西，“我会努力理解的。”
“我要说的第一个事情，就是世间万物皆是由一些叫元素的东西构成的。只是每个东西所构成的元素种类不一样。”
她指了指那串沈骁不认识的符号：“你记住这几个符号分别是铁 丶氧丶 碳三种元素，记住了吗？”
沈骁点点头，认真的反问道，“那你和我又是由什么元素构成的呢？”
“非常覆杂。”她仔细回忆了下，“据说有六十多种元素吧。”
然后又回神瞅着他：“你知道我有多不擅长这门功课吗，你先别问我其他问题，我有些紧张。”
说完，她严厉的指了下刚才那三个符号：“这三个元素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他指着符号覆述了下，“铁 丶氧丶 碳。”
琳琅庆幸他记性好，这样就省事多了。
“那我要说的第二个事情，就是在你看到的各种现象里，比如铁矿与木炭的燃烧。在燃烧前与燃烧后，元素的种类都不会发生变化，总的质量也不会发生变化。”
她指了指那个带着符号的公式：“所以就是你刚才说的，元素符号重新排列了，但还是那些元素。前面的数字其实是一种计算方法，让他们燃烧前后的总质量不变而已。”
沈骁看着琳琅写的公式，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努力理解与接受。
“那你看看我下面写的有字的公式，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块炼铁+一氧化碳（木炭+氧）=铁+二氧化碳
沈骁指了指写了两个半圈的木炭+氧气，询问道，“氧是什么？”
“就是你看不到的一种气体。”她想了半天只能这么解释。
“是类似我们嘴里呼出的这个东西吗”
“对对对。”琳琅忍不住点头，还有些兴奋的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吸进去的，让我们能活着的东西是氧气，它分布于万物，里面有氧这种元素。而我们呼出的气就是二氧化碳。也是存在于万物中的。”
沈骁努力理解着，然后指了指带字的公式问道，“所以这个是说木炭与氧气在一起，变成了这个叫做一氧化碳的东西吗？”
“没错！”
琳琅突然能理解老师对脑子聪明的学生，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而且这学生接受度很高。
沈骁继续问她：“所以，这个公式就是说块炼铁与一氧化碳在一起后，变成了铁与二氧化碳吗？”
“还需要加个东西。”她想了想在两个公式上又写了两个字，“高温。”
“在加上高温才可以，你理解的没错。”她指了指上面的公式，“所以你现在对比上下两个公式就能知道我的意思了。”
沈骁想了一会缓缓问道：“所以，块炼铁里面有铁与氧两种元素，木炭里面有碳的元素，再加上万物中的氧，通过高温将元素重新排列，生成铁与二氧化碳吗？”
他看琳琅一直不说话，便回头看她。
“我理解错了吗？”沈骁虚心的问她。
琳琅摇了摇头：“不，你理解的很对。”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刚才是在想，要是以后有了孩子，小孩能继承到沈骁这份聪明就好了，至少记性比自己好。
琳琅又指着纸上fe 丶o丶 c三个元素说：“所以炼铁实际的原理，就是要在高温下，让木炭中的碳与氧燃烧生成一氧化碳，将铁矿石中的氧夺取出来，得到铁，这个过程叫做还原。”
“我应该是明白了。”沈骁点点头。
他太过于平静，似乎轻而易举就接受了这些东西，适应之快让琳琅觉得他是不是在骗自己了。
“那到现在，你会觉得我疯了吗？”她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不会等我讲完，你就把我拉去看大夫了吧。那我不讲了。”
说完便想把纸张抽走，却被沈骁按住了她的手。
“急什么，”他满眼是笑的看着她，“我只是第一次听还在适应而已，未曾想你会知道这么多。”
“你不怕，我是满口胡说的骗你吗？”她故意问他。
“你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与心思，不会是为了骗我。”他轻轻抚平了她额前的一律碎发。
“那我接着讲了呀。”她小心瞥了他一眼，“你真不把我送大夫？”
“接着讲，我喜欢听。”他表情甚为认真。
她拉着沈骁走到炉子跟前：“刚才掌柜说的这种提炼出来的松软的铁块，我们可以寄它块炼铁。”
她指了指这个炉子：“块炼铁就是用这种比较低的炉子，利用木炭不完全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使铁矿石中的氧化铁还原成铁，冷却后再取出铁块。”
“而块炼铁的问题掌柜的也说了，产量低，费工多，还需毁炉取铁。这样的块炼铁质地松软，铁块里杂质也多，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温度还不够高。”
“所以要解决的就是升高炉内的温度吗？”
“不止是温度，炉子小产量低，冶炼成本也会增高，但若炉子高了还有要有足够的氧。”
“青铜冶炼炉可以吗？”沈骁想了想，“那个可能会高一点。”
“这个没见过，也太清楚。”她实话实说，“我没有自己炼过铁，只能说些基本的原理给你。”
琳琅开始对着这个炉子比划：“至少得有这个炉子六倍左右，应该才算是合格的炉子。”
沈骁若有所思的想了下：“这么高的炉子，还要有更高的温度，应该需要耗费大量的木炭了。”
“用煤炭做燃料就可以。”她慢慢解释着，“若是木炭，砍伐山木太费力气，天然的煤炭会更好，越优质的煤炭越容易高温。另外若要有足够的氧，便需要一个风箱，通过它不断的将氧气输送进去。”
“所以，需要一个很高的冶炼炉丶以及含碳高的燃料丶还有可以不断供气的鼓风装置，是这个意思吗？”他确认着。
琳琅赞赏的看着他：“没错，你理解的真快呀。”
沈骁低头温柔的看着她：“厉害的是你，我不过是覆述下你的话罢了。”
“不不不。”她摆摆手，“我真的很普通，这都不是我研究出来的。”
琳琅暗叹，她要真有沈骁这么好的记性，也不至于记不清楚之前看的这些东西了。
“所以我们现在说的炼炉，煤炭，以及鼓风装置，其实都是给第二种炼铁术，即生铁做准备的。”
“生铁冶炼，就是在更高的炉温里，将还原成的铁，通过在炉内吸收碳以后，让得铁变成液体形态的那个温度点降低，也就是降低铁的熔点。当到了一个温度后，便可以获得液态的生铁直接浇筑成器了，这样便可以制造更覆杂的铁器，也不用再去扒炉子了。”
沈骁认真的听着，想着她告诉的还原原理，细细琢磨着她给的改进建议，愈发觉得这公式有理有据，堪称精妙了。
“只是。”她无奈的笑笑，“生铁冶炼的话，炉内具体要多高的温度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应该比现在的块炼铁要高一半的温度。”
沈骁边听在在脑海中记忆梳理，只感觉这些东西确实撑得上超前了。
沈骁递了碗水给她，佩服的注视着琳琅：“你讲的这些真的很了不起。”
琳琅认真的说：“刚才我说的那些还是不够的。”
“按照刚才说的，做出来的东西只能是铁了。”她边喝边解释，“无非是纯度高一点的铁。但如你之前所说，铁的硬度当普通物件用用还行，战场上怕都跟不上我那把青铜匕首。”
琳琅玩味的看着沈骁：“如果用那样的铁做成薄一点的剑上战场打仗，你觉得会是什么样子？”
“容易折断。”沈骁很认真的思考。
“除了折断，还会有一种情况。”琳琅苦笑着解释，“就是在与敌人对打的时候，剑没有断，但却被劈弯了，士兵还得把它放地上踩两下弄平了再打。”
“那怕是要没命了。”沈骁叹了口气。
“我之前承认铁是个好东西，兵器可以用铁做材料，但合格的铁兵器其实已经不能叫做铁了。”
她放下碗，冲沈骁说了一个新词：“应该叫做钢。”
“钢？”
“对。”她点点头，“千锤百炼，百炼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