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价神算子
“喂!”
骨架清瘦的白衣男子焦急喊着前人,不料前面那人头也不回,步履沈重却坚毅。
“你给我站住!”
江羿愠声怒道,脚尖腾空一点,身法轻盈地往前疾追两步,一把扳住将军的肩甲。他手指微屈,眼见要点上那人的颈脉,不想却被人猛地擡手捏紧关节,轻轻一扭,酥麻直至手肘。
“苏无羡你抽什么风?”
白衣男子甚少如此火大,可对上苏无羡的阴鸷面色也只敢揉着手质问一句,再狠的话并不敢放。姜还是老的辣,江羿窝火地想,刚刚自己父亲三言两语便治住了这个犟脾气将军,搁到自己来劝,便是受尽冷眼。
江羿在心里骂了一万遍欺软怕硬,却仍不得不开口说和:“我父亲不过是让她把密信交出来,怎就难为你了?”
“我已回禀过前因后果,她现在根本不记得那些事,也完全不知道所谓的密信在哪里,如何交得出来?”
“慕容家的密档刚刚你也看过,六个兄长都死在太子府里,你真信她说的自己不知原委?”
苏无羡铁青着脸,眉毛拧作一团。他当然知道自己替窦清欢的辩白有多无力,可当初选择相信并收留,长久以来的并肩作战也从未有过差池。他没有理由疑她,更不愿疑她。
哪怕江尧拿出了慕容家的往事——那六位豪杰先后入了皇城军,又都因在太子府执行秘密任务而惨死——苏无羡则顺理成章地将这桩桩件件加入自己与太子府的新仇旧恨中,只待他日一并算清。
“你们如何想是你们的事。我只说一句,窦清欢现在是我苏府的人。若是皇城军要动她,先过了我这关。”
他刚硬地撂下话,牵了马拔步而行。江羿见他不愿妥协,索性豁了出去,大声质问道:
“你摸爬滚打数十年,不也是为了将太子拉下马来?如今有这等绝佳机会,为何要反过来放走人证物证?”
苏无羡定在原地,萧瑟秋风中的背影忽然有种透骨的凉薄。
知道他心事的人甚少,江羿是其中一个。他为家仇日思夜想,若能将太子拉下至尊之位,甘愿豁出命去。只是现下的代价换成将府里的小姑娘交给皇城军,他竟罕见地犹豫。
江羿凭借数年的情谊敏锐捕捉到他的挣扎,忙又下了保证要他安心:“你将她交出来,我去求父亲不对她用刑。”
将军攥紧了马绳,喉结动了动,却并未发声。他的视线从靴尖飘向天边,沈默片刻后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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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话要对我说。”
小姑娘眼明心亮,故意在膳厅磨蹭到最后。她已经熟悉了苏无羡心中有事时的神情,明明仍旧温和谦礼,对所有人都挂着平日的淡笑,目光却时不时地出神游离。
至于他心中所想的事是不是和她有关,则完全是她凭空猜测。毕竟苏府上下最能惹事的人就是她,猜中的概率绝不会低。
苏无羡回过神来,仍旧是条件反射般地谦和一笑。待他发现膳厅只剩他们二人时,眼神却更为深不可测,眉头锁得更紧。
窦清欢觉得蹊跷,往往这时的苏无羡是会稍稍收起一家之主的作派,长长地叹口气,再与她畅谈难事。看来的确与自己有关了,她心里别扭地一沈,那便只能是太子和慕容家的往事,是她最无话可说的事情了。
“你可想知道你那六位兄长的旧事?”
苏无羡试探开口,却见她垂着眼帘,唇线紧抿,不理不睬的神情让他有些摸不准要不要继续。
“自你大哥开始,慕容家的六位兄弟先后入了皇城军,被秘密授命了和太子有关的任务,大约都是监视和拿他把柄的任务。他们的死因,也或多或少与太子府有关联。”
窦清欢瞧着他崇敬又惋惜的神色,觉得自己这个“亲妹妹”再不有点表示就多少说不过去了,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丝帕,递上前去。
“逝者已逝,你要节哀。”
她诚恳劝慰,仿佛英勇就义的是苏无羡的亲哥哥。
柔软馨香的帕子被塞到他的手心,苏无羡愕然地动了动唇,彻底安心地相信这姑娘是真的什么都忘了。毕竟以他的道德认知,遭遇近乎灭门的人难,绝不可能如此云淡风轻。
他沈默了半晌,又问道:“你那六位兄长人品贵重,技艺顶尖,在军中声望不小。我也向上官祺打听过,你也是因为家兄接连殒命才成了孤女。如此英雄之辈,你就不想为他们报仇雪恨?你有没有想过,当日你潜入太子府盗密信,是不是就已经在继承兄长遗志?”
“昨日种种如昨日死,我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并没有那么多好奇心。”窦清欢淡淡地答,对他的激将法心中门儿清,“至于我那六位兄长,我敬他们是忠良好汉,但说要因此为他们报仇雪恨,属实难为现在的我了。”
“你……”
苏无羡被她一番无情的言语哽得接不出话,甚至担心酒泉之下的慕容家会不会因此震怒。半晌他才叹出口气:“罢了,那这家仇,我便替你一同报了。”
他咬紧牙关,握紧了拳,瞧见窦清欢倏然瞪大的双眼,不禁抿着唇苦笑,“你莫不是忘了,太子府还欠着我血债未偿?”
原来他说的是碧萝,窦清欢疲乏地想,更觉没趣。
她不是不心疼那个曾陷入虎穴的姑娘,可碧萝之仇一日未报,她便总能在不经意间触到苏无羡的痛处,像摸到了刺猬的刺一样扎进指尖心底。
像是刚刚想敞开心扉靠近,却发现对方仍在舔舐旧日伤口。她不忍打扰,却如鲠在喉。
“你说完了?”窦清欢强打起精神岔开话题,不再给他继续的机会,“我这里倒有几桩新鲜事。”
苏无羡无奈放弃,“说来听听。”
“首先是个风尘仆仆的消息,红樱姐姐在西域的香料生意已经做起来了,虽说仍是连番亏损,但好歹打通了关系,立稳了脚跟。她说过些时日还会送些佳品来江城,让我提前看看销路。”
将军不置可否,配合地勾了勾嘴角。亏就亏吧,她喜欢倒也无妨。
“再来便是得月楼近日又新招了几个心细的丫头。上回给大家配发东家票的事捂不住,不少当时想来挖角的酒楼老板,现如今都留不住自己的人了,有些想跳槽过来的还得托朋友牵线搭桥。好在秦启晟安排体面,也没得罪人,这几个新招来的也是百里挑一的好。”
她情绪好了不少,说起得月楼便眉飞色舞。苏无羡单手撑着脑袋,想到近日传到耳里的纷纷是对得月楼女东家的褒扬,心里跟着也与有荣焉地骄傲起来,忙夸了她几句。
“最后便是桩奇闻了。”
窦清欢陡然安分了不少,生动的小脸忽而严肃起来。苏无羡当即明白这才是重头戏,专注地听她继续。
“南街靠近江城府一带,近日来了位奇人,听说有本事预测出东家票未来的市价走势。我今日去看了,那人打扮得破破烂烂,像是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可谈吐倒的确不俗。”
江城府衙的正门坐落于南街中段,平日达官贵人来往繁多。虽有管制,不许小商小贩摆摊,却管不住四处流浪的乞丐浪子。他们看准了那片富人出没的区域,常常流窜于此乞讨谋生,运气好的没准被挑进府里收为家奴,下半辈子也算有了依靠。
那位奇人便在此声名鹊起。无人知道他是何时来的,只听闻过他蹒跚路过两位小老板时随口说了句“明日盘古酒家的东家票保守涨半钱银”的事迹。第二日,盘古酒家果真迎来大手笔买入,将东家票价拉高了将近一两。
那两位小老板本以为听了句玩笑话,不想如此灵验。他们将那乞丐寻了来,请他再算算其他几家东家票的运势,竟全都应验。自此他便成名,虽不设招牌,不租场地,阻挡不了投资东家们络绎不绝的来往,并将他的预测奉为圭臬。他也得了个野号,曰为‘股价神算子’。
“难怪下面人来报说南街近来人流上涨,原来是这么个江湖骗子在生事。”
苏无羡向来不信未卜先知的神通,只当这人是和几家老板勾结做市,吸引眼球只等割韭菜罢了。窦清欢却摇着脑袋,轻敌的苦果她已经尝过好几回,这次绝不能大意。
“未必。他若是与那几家老板里应外合,何必非要以乞丐身份示人?这明明是最不容易被当回事的身份。或许这人真的有什么本事?”
将军冷嗤一声,却见窦清欢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知道她又憋着坏水。其实这等事大可抓回来一审便知,可他又不愿破坏小姑娘的雅兴,便问道:“你预备怎么办?”
“知我者,你也。”窦清欢拍着巴掌,笑得胸有成竹,“得月楼的东家票也消停一阵子了,是时候放些消息出去探探市场的虚实。他既然是神算子,我自然要瞧瞧他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