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为诸位大人求情。”林时安躬身一拜,抬起头看着皇帝,脸上没有一丝惊恐。
皇帝冷哼一声,走到龙椅旁坐下,似随意般重新拿起奏章,默默看起来,发现林时安所念的一串名字皆在这名单中。
不过他所说之人都在名单末尾,看似无足轻重……
他是想做什么?
卖人人情,好收买这些小官为他所用?
皇帝心中暗自思忖,目光愈发深沉,不动声色地盯着林时安,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怎么?你想收买人心,还是赵恭想收买人心?”
林时安感受到皇帝审视的目光,却依旧神色坦然:“皇上若担心这个,微臣这就告退,即刻去请几位王爷过来向皇上求情。皇上圣明,洞察秋毫,定能明辨几位王爷的良苦用心。”
“……”皇帝吃瘪,吹胡子瞪眼,“林时安,你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你说的这些人都清清白白吗?”
“臣不能!”
“……”皇帝凝视着林时安,只觉得此人真是无法无天了,竟连他都敢耍。
“你不能?你不能却要为这些蠹吏求情,怎么,你也觉得朕可欺不成?”
他看着奏章上“万熙礼”之名,气得火冒三丈。
这万熙礼是启佑二年的状元,是他登基后钦点的第一个状元,若不是林时安再次提起,他都快把人忘了。
当年他对万熙礼寄予厚望,没想到万熙礼为人谨慎,运气却不好,蹉跎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小县令,做的事不少,却没有什么大作为。
他竟也牵扯到孙茂源案子的案子中了?
“哼!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是觉得朕亏待了他?”皇帝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林时安,眼中的怒火似乎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林时安目光灼灼:“此事牵扯甚广,皇上真的想要微臣将所有人缉拿下狱吗?”
“……”
殿中再次一片死寂,皇帝无力的坐下,沉默良久,脸上的威严被疲惫与无奈取代。
他想吗?
他也不想。
他想做个明君。
可偏偏,他越努力,却觉得事事越不顺心。
他想战,朝中却总有人劝他“慎,慎,慎!”
兵部说无人可用,户部说没有钱粮,林时安主张调查孙茂源之时,他还犹豫,没想到一个孙茂源就贪了半个内库,户部还敢说没钱。
他狠狠掐着手中的玉珠,对跪着求情的林时安也甚是恼火。
这人真是的,什么时候求情不好,偏偏为这些人屈膝。
皇帝对林时安确实有几分喜爱,有本事,有能耐,最重要的是无根无基,恍惚之间,他总觉得对林时安有几分熟悉之感。
所以,他是仗着自己的喜爱,觉得立了大功,有恃无恐了吗?
上一世,赵恭身死,吕家没了心气,朝廷主张议和,不但没换来边疆安宁,西黎人还越发得寸进尺。
朝中,孙茂源案挑破的更不是时候,有心之人借机排除异己,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无辜被牵连者不胜枚举,一时间人人自危,朝中人人自危,惹来不少祸事。
当年一次无意闲谈,皇帝醉意朦胧之时,曾露出悔意,后悔案子牵连太广,最后落得无人可用,无人敢用,也无人能用。
现如今,林时安又怎么能让事情重演。
他力主此事彻查此案,对付何家是其一,其二是想在脓包还未溃烂之前挑破,将事情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别伤了朝廷的根基。
林时安深知,若不趁此时果断出手,任由事态发酵,朝堂必将再次陷入混乱之中。
“此案虽小,却关乎朝廷根基,若将人全部缉拿,恐会造成恐慌,伤了朝廷根基。”
“据臣所知,诸多大人牵扯其中,并未出于本意。还请皇上开恩,详加查察后再做定夺。”
事情紧迫,林时安拿到孙茂源犯罪铁证,还有历年来这些人互通有无的账册就赶紧回京,其中的细节却不敢说全部清楚。
“臣记得万熙礼万大人乃是启佑二年状元。皇上派他出任一方县令,旨在历练他。这些年,他虽未有盖世之功,但治理之地,百姓安居,商贸繁荣,盗匪绝迹,实属位勤勉的官员。”
皇帝怒笑:“你既觉他冤枉,为何不索性将他的名字从名单中划入。”
林时安挺直脊背,坚定道:“皇上,臣怎敢做这欺君罔上,蝇营狗苟之事。”
他的不敢,令皇帝心安。
对,林时安不敢。
他求情,是觉得有人不该死,就算如此,他也不敢擅作主张。
皇帝看着林时安目光坚毅,缓缓点头:“你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朱高见林时安全身而退,心中一松,想再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恭敬的陪了两步,又转身进了殿。
皇帝握着奏章在发呆,他大气也没敢出,就陪在一旁,如个隐形人一般。
忽而,殿外响起吵闹声,朱高赶紧出门喝止:“谁在大呼小叫,不要命了不成?”
小太监哆哆嗦嗦回话:“朱总管,何妃晕倒了?”
朱高皱眉,这何家人怎么如此蠢,怎么敢如此行事。
难道寄希望于皇帝会为了个女人,放过何家吗?
她若识趣,不吵不闹,或许皇帝还会怜惜何家,保何家几分体面。
可她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这一出,哼,别说只是晕过去了,估计就算死了,皇帝都不会为她皱一皱眉。
“告诉她们,皇上日理万机,实在无暇分心,让她们先请太医好好看看再说。”
“已经请了的,太医说……”
小太监附耳嘀咕了两句,朱高脸色突变:“千真万确?”
“当是无误。何妃娘娘本也不敢惊扰皇上,知会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敢自专,着身边人来报。”小太监低垂着头,一双眼珠子沽溜沽溜的转,心中猜测着朱高会如何行事。
朱高心中暗忖,何家的命是真好,何妃竟在此时有孕。
严皇后不敢自专,他更不敢自专。
匆匆整了整衣衫,朱高迈进殿内,走到皇帝身边,微微欠身,压低声音道:“陛下,何妃娘娘有恙,太医已经去过了,说是娘娘有了身孕。”
皇帝手中的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污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凝重,沉默片刻后问道:“消息可靠?”
朱高赶忙躬身答道:“皇后娘娘着人来报,应当无误。皇后娘娘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您示下。”
皇帝靠向椅背,闭上双眼。
何妃怀孕,这无疑是给本就复杂的局面又添了一层迷雾。
何家卷入贪腐案,没有只查别人偏偏放过他的。
如今何妃有孕,若处置何家,势必会影响到何妃与腹中龙种。
许久,皇帝缓缓睁开双眼,说道:“传朕旨意,着太医院选派得力太医,全力照料何妃。”
“是。”朱高领命,退了下去。
走出大殿,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却越发没底。
皇上只提龙种之事,只字不提贪腐案,这是想放何家一马呢,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