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驱虏颓然的坐回到位置上,沉默不语。他原本是属于孙可望手下,叫刘四刀,曲靖大战时他所在的部队直接反正,被收编到了晋王的部曲当中。后来蜀王刘文秀搞部队整编,李定国又逼迫永历下诏将其召回,他通过一些关系没有被划分到老秦兵的队伍当中。李定国一日巡查时见他长得孔武有力,便收入麾下亲兵营,他又拜李定国为义父,改名李驱虏至今。
卢桂生见他脸色变来变去,估计到他正在天人交战,也不催促,拿着水杯自斟自饮。
其实刘四刀心里面对于李定国谈不上什么忠心,在心里还有颇多怨恨。他们本就属大西军,当初起义就是跟大明作对,本来是敌非友,虽说鞑子入侵,大家共同抗敌才举起这块招牌。但云南贵州本就是他们大西军的地盘,秦王孙可望也是当年张献忠指定的继承人,若是他取代了大明皇帝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就不明白了,为啥刘文秀和李定国一定要反对秦王登基,非要同室操戈,就为了扶那个扶不起的逃跑天子?孙可望失败后,李定国还要斗刘文秀,这下好了,把大西军打下来的地盘全给了鞑子,要知道孙可望在的时候可是一直追着鞑子打。
纠结了半天,刘四刀总算叹了口气,看起来算是结束了。卢桂生笑道:“四爷,非是我等不尽心尽力,而是,你看看这天下。”
卢桂生站起来,双手一展,大袖一挥,仿佛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他走近,看着刘四刀,又接着说:“以前天下十分,我等有两三分,恢复江山,或是割据一方,尚有机会。现在,可谓是一分都没有了,等到晋王和鞑子在这里大战,我料必大败,到时候我们就是这荒山中的孤魂野鬼了。今所图,不过只是谋求活命而已。”
刘四刀被卢桂生这么一洗脑,加上之前累积许久的怨恨总算是一股脑的集中爆发了出来。他便站起来说:“卑职这百八十斤就交给老大人了,老大人就告诉卑职该怎么做吧。”
“四爷这么说,此事易耳。”卢桂生抚掌笑道:“四爷可回去把自己忠心的部队挑选出来,等平西王这边的命令过来,我自会通知于你。”
刘四刀感觉有些刺耳,他虽然现在心中有恨,但毕竟在大西军中这么久,都是兄弟袍泽,若是直接带点部曲过去投降,现在这么多投降的,他算不得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听得卢桂生这么说,好像还要让他在大战中搞什么动作,那样可就要害死不少的兄弟了。只是事到如今,虽胸中苦涩,亦别无他法。刘四刀不愿多留,起身抱拳而去。
“哼,这丘八。还扭扭捏捏惺惺作态。”卢桂生看着他背影远去,心里不屑的想着。看着桌上的这封书信,叫老张拿来个火。当然卢桂生知道这封信里面啥也没有,刚才他差人去叫刘四刀的时候,急中生智的写了这样一封,就是为的把刘四刀拉入伙。
“险啊,真是险计。”卢桂生边烧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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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国一行快马疾行,很快就到了磨盘山中,这次相比上次,众人又往山道深处走了走。李定国挥鞭指了一下,说:“你们几人看看,付先生选中的这个战场如何?”
高,窦,王三人下马散开在周边探索式的看了看,过不多时,高征虏率先回来,他的表情算还是比较满意的对李定国说:“确乃用武之地,想不到一个书生有如此见识。”
付乐也不倨傲,给他回了一礼:“学生只是经过此地,恰逢其会罢了。比不得殿下和诸位将军南征北战,真刀真枪的杀鞑子。”
高文贵点了点头,以往他见识的读书人没功都要说得自己有功,这年轻人有才,但是又没有那种文人的恶心劲,他看得算是比较入眼。他又转过头来对李定国说:“殿下决定按照付先生的计策来?设三伏或是四伏?”
“且等那二人回来一起再议。”李定国没有接着往下说,负手而立的看着远方的山河。今日开完军事会议,他心中的悔恨感十分强烈,朝廷走到这个局面,他自感是要负大部分责任的。战后力主不逼迫孙可望,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跑去降清,导致西南虚实透露。事后刘文秀整编孙可望部队他又因一时嫉妒让其功亏一篑,抑郁而死。清军大兵压境他先内后外,犹豫再三,错失战机。最后御前会议他切不敢争,导致进入死路。现在不仅仅是这些文官对于打败鞑子没有信心,不少将领,如高文贵这种都力图避战。虽说他今日强行通过了决战之策,可这军心是否可用,他心里也没底。
王,窦二人这时看得差不多回来,见李定国一人远眺风景,付乐在旁不语,高文贵更是坐到远处一个石头上,气氛诡异,他俩也不敢贸然开口。
可能是寒风吹得李定国终于醒了神,他回身望见几人均已回来,顿时把刚才的烦恼又抛之脑后,他为人刚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他一贯坚持的道路。
“既然都去看了,现下便说说看法吧。”李定国扫了一眼,点了窦名望的名:“窦兄弟说说怎样。”
窦名望的表情不是很好,想他在帐内那般热血激昂,现在倒似不愿意说话一般,不过李定国点了他的名字。他只好勉强回答道:“地方是好地方,打埋伏应该也没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窦兄弟但讲无妨。”李定国还很少见得窦名望这种耿直的人婆婆妈妈的。
“此处名为磨盘山,末将姓窦,这豆入磨盘,怕是有死无生啊。”窦名望面色犹豫的说的出来。
听得他讲,除了付乐几人都大笑起来。王玺还过去给了窦名望一下:“没想到你老窦还有怕这个的一天?你南征北战去了多少地方,就没有一个带磨字的?”
“我们军人,上战场的那一天就要准备好马革裹尸了,什么名字不名字的,有甚好惧?”李定国表情郑重的说着:“我看老窦你是三国演义听说听多了,想着那落凤坡?”
“殿下恕罪。”窦名望听得李定国这样讲,加之他脸色不太好,感觉自己确实说错了话。一个文人去附庸这些东西还行,他一个大将怕这些说不过去。
李定国带着几人走到一个平台上去,这里稍微能望见从河边自西来的全貌。离开河边的稍宽路面之后,进入磨盘山,通过一个不长的小峡谷,然后就进山,约莫五里路,能走到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
高文贵率先发话道:“吴贼若来,此峡谷较好伏兵,但他亦是用兵之人。贸然前进而无防备则几乎不可能,若我等伏兵于此,被其搜杀,则全盘皆输。”
“之前付先生也是这个意见。刚开始不留兵设伏,使其心携兵骄。从这峡谷往上走,都是山间老路,仅通一骑。”李定国边说又边用马鞭指了指:“我欲在此处设一伏,窦兄弟领先锋营兵马于此,不知意下如何?”
“听凭殿下吩咐。”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李定国对着高文贵讲:“高兄弟领天威营在此,为二伏。刚才我几人所在此处则为三伏,由王兄弟领天胜营。”
高,王二人听得李定国下令,都依答遵命而行。李定国又继续安排:“此谷中还应埋入地雷,待敌入彀中,窦兄弟一伏乃发。一伏发后地雷则引之,二三伏同起,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拦腰截成三段,山谷中鞑子优势难以发挥,我等尽可能全歼之。我自领虎豹队和亲卫营在旁支应。”
“末将等谨遵令旨。”三人均下跪领命。
伏乐在旁看着这一刻,颇为感慨,在历史书上看到的寥寥数字的记载,真切的发生在他的面前,而且还一字不差。这些人有血有肉,更和他相处多日,不再是数百年之前的一段典故,一个百科,不说能改写国家民族的命运,能改改这些忠肝义胆的人的命运,也是极好的。
李定国对他几人发号施令完之后,又转过头来看向伏乐,当然他不知道历史上这是出自他自己的计谋,现在他只觉得是依照伏乐的计策来布置的。他自然是要征求一下伏乐的意见:“伏先生看这样安排可好?”
伏乐听得李定国问话,对于军事部署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哪怕他从书里面抄过来都不可能比李定国强。只是这个内奸一事,他现在必须要对李定国提起了。他左看右看了几下旁边的卫士,低头沉吟不语。
李定国见状自然是心领神会,一挥手,几名亲卫顿时离开半里地。不过他内心也是一阵阵惊涛骇浪:“莫非我的亲卫里面居然有鞑子的细作和叛徒?”
伏乐记得这几位都是死战到底,对着他们说应该是比较安全的。伏乐筹措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不要把话说绝:“殿下,其实学生知道这个内奸是谁,但现在还不好明言之。此人或可能挑起营内不满之人一同叛变,我意不欲打草惊蛇,先稳住再说。”
伏乐那日见得营内的文官皆是为卢桂生马首是瞻,若是现在直接擒拿卢桂生的话,万一他的那些手下心怀不满继续暗地里搞破坏,那伏乐就开不了这个天眼了。
“你这说的是何道理。这叛徒究竟是谁,你当明言之,我回去就砍了他的脑袋祭旗。”窦名望听得大为不满,完全理解不了伏乐的意思,李定国几人也是听的莫名其妙,都疑惑的看向伏乐。伏乐只好稍作解释:
“这奸细我虽知是谁,但他仍有手下同吴三桂往来,现在若打草惊蛇,其下属到底是谁我还不知。到时候我方大军正欲决战,搞军中大清洗必定人心散尽,何谈再战。我料这几日他必有动作,到时再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说完,他又对着李定国再道:“殿下若信的过,可给我一支心腹亲卫部队,紧急时我好将其抓捕之。”
李定国沉思了片刻,答道:“这好说,我就将李驱虏一旗兵马予你支配,你跟他见过数次,也相熟一些,配合起来方便一点。”
说完,李定国便下令回营,他手上这加起来不过几千部队,虽都是精锐,但他仍急切盼望白文选能稍收拢部队前来与他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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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府衙门,远远在门外便听得到这内庭的戏曲之声,平西王吴三桂摇头晃脑的边喝边跟着唱起来,这几日他心情不要太好。
吴三桂那日杀散了白文选,便入住在府衙之中,这一年来好消息是接踵而至。他儿子吴应熊在朝中的心腹差人书信给他,说皇帝已有意在平定永历后将云南封藩给他,如明朝沐英例,永镇云南。想他吴三桂自山海关以来,投降清朝,打李自成,又来打南明,卖父卖母,为的不就是今日这一天吗?若能世守王爵,裂土封疆,他们全家死在北京只能算是提前牺牲了。
进入西南之前,他还怕李定国这等名将给他难堪,没想到几个回合就杀到了昆明城下,之前那些将领还说什么他在广西湖南打得天下震动,看来是庸才遇到庸才。进入云南后,他又怕永历这些人对云南大肆破坏,坚壁清野,到时候他不仅没粮食不好打,这家产被这些余孽给烧了,那也是痛心得很啊。没想到李定国这些人还真是他的知己,军队军队他管不好,大面积的来投降。城里面的粮食,丁口也给他留下,使得他补给无忧,不然对百姓横征暴敛太惨,那也是帮他清朝打天下,损了自己的家的东西,他平西王可不太愿意干这买卖。
现在,就等着昆明的补给运来。白文选已经赶跑了,听闻李定国和永历带着少量部队已经远遁到缅甸边境了。哈哈,这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若是永历君臣果然全跑到缅甸去,他正愁没有机会开疆扩土。现在几万大军归他指挥,皆是南征北战的精锐之师,当然了,这里面还有清廷派来的沙子,到时候一并弄死在那瘴气之地就行了。想他吴三桂蛰伏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是天阔任鸟飞,无论是清廷,还是南明这些余孽,还是什么八旗,都奈何不了他了。
他正跟着曲子唱的欢乐,外间一师爷打扮的男子走的前来,递给他一封书信:“王爷,洪总督派人致书前来,王爷要不要看看。”
吴三桂看了这师爷一眼:“老夏你替我拆看了便是,何必特地前来扰我。”
“这.....王爷,学生实已经拆看过,不过还是王爷亲自看看更好。”这人原来是吴三桂的谋主,夏国相是也。
吴三桂十分不悦,不过夏国相既然都这么说了,里面肯定还是有一些他做不了主的事情。“你们都停下,待本王回来后再接着唱。”
两人快步往书房方向走去,刚才夏国相还说的是洪承畴的标营千总亲自送来的,吴三桂边走边看这封洪承畴发来的书信,脸色越发凝重。
进入书房后,夏国相把门一关上,吴三桂放下书信,即开口问道:“你说,这老匹夫是何意?”
洪承畴此信中尽言为大军数胜,又将进入西边山脉深处,粮草甚难接济,需持重为要,最好是停在大理府周围清扫余党,不再追击。更暗示虽朝廷要封藩云南予他,但若想长久为之,不可使边疆一日无事也。
“依学生看,洪督师此言倒颇有意思。”进入屋内,夏国相也没那么拘谨,直接找个位置坐下。他和吴三桂相识已久,常被其誉为“我之诸葛也。”
“哦,老夏你别卖关子,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