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付乐,见过晋王殿下。”付乐一进帐,先是对李定国鞠了一躬,又对着其他人说道:“见过诸位大人,诸位将军。”
仔细一看,正首坐着李定国,下面的左边先是坐着卢桂生,和几位文官打扮的。右边坐着的是老熟人窦名望,还有王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发现付乐看向他,微微点头致意。剩下的一些将领付乐便不怎么认识了。
“好,付乐你且坐在那里。”李定国用手指了一个靠近帐门的位置,“今日与诸君相聚于此,方才巩昌藩的情况孤已告知,现请诸位畅所欲言,下一步该当如何。”
“殿下!”窦名望立即起身道:“巩昌王所言有理,我等自出昆明一路往西,吴贼自得孙贼情报以来,势如破竹,几无敌手。现今二月,怒江水势汹涌,或可在此设计一鼓作气击败吴贼。”
窦名望言罢,众武将都大喝叫好,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对面的文官阵营的就几乎一声不吭,付乐见得卢桂生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起来像在嘲讽一般。李定国等了等,没人继续说话,他便又点了一位:“高征虏,你怎么说。”
窦名望旁的一位个头颇高,脸有美髯,面相更偏北方人,神色镇静,站起来抱了抱拳道:“殿下,老窦的言论足以鼓足军心,但属下认为此地并非决战之地。”
“哦?你认为当如何。”
“属下认为巩昌新败,鞑子士气正盛,此处一望无际,吴贼若来,两军对峙,非长久之策。若要待起半渡而击,亦甚难矣,周遭并无藏身之处。现滇中已失,我军唯有继续西进,待入山中,周围百姓土司仍心向大明,彼无地利人和,战则易败,退可追击,方为制敌之策。”付乐听的点了点头,这个高征虏应该是军事素养很高的人才,听起来好像是游击战的模板一样。若是明朝的军队真的有这个军心士气的话,云贵湘粤山区打游击是没问题的,但是古往今来唯一一次胜利的,是几百年后啊。现在若是一退再退,只怕人心一下子散了,投降清朝,高官厚禄少不了,何惜一点头发为明朝卖命呢?
付乐看见卢桂生听高征虏讲完倒是不似前面的死人模样,颇认可的点了点头,他坐在文官之首的位置,很容易被李定国也看见。果不其然,李定国就点起了他的名字:“看来卢廷尉是认可高征虏之策?”
“殿下,下官认为高侯所言不差。我军自吴贼入滇以来,一直避而不战,巩昌王大理与之一战果然大败。现下我军最好是将其拖入我之地利人和,方可言战。”卢桂生起身答道。
原来这个后面的称呼是官职啊,不是名字,付乐还以为那位是叫高征虏呢。晃神间,听得李定国又问道:“你们几位都与大廷尉所意相同吗?”
“下官等均认为大廷尉所言甚是,愿殿下明察。”那几位文官袍服的都站起来齐声答道。
今天虽是升帐,古代却自有上下尊卑,这里面能说话的也就这么几个,该说的都说了,就只能听李定国怎么决定了。李定国示意几位文官坐下以后,没有急着说话,又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尔等言说,非是孤不自知,以前朝廷还有一两省在手,今云贵已失,再退,不知天下之人,怎么看孤怎么看待朝廷。”
“殿下!”高征虏立即起身道:“以前我等转战南北,不愁没有机会。现在更有朝廷这样的金字招牌,每到一处都有粮草接济,兵员补充。若是贸然浪战,恐有差池,汉室江山将不复所有也。云贵乃是山区,我军若在开阔地带与之对战,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若退入山间,或攻或扰或守,均由我等自主。鞑子这次从北至南,这条路大军走过,恐难再有粮草,唯有昆明所留粮草可食。鞑子若自江淮运粮过来,可知有多难。待彼难待,则自破耳。”
“高征虏所言,若是往日确实,若是单从军事来讲,持理甚正。但是我们今日乃是大明朝廷。”李定国叹了一口气,“巩昌藩对孤说,朝廷已退至缅甸边界,若我军再退,恐朝廷就在鞑子兵锋之下。届时,皇上和娘娘们,还有天官们,当作何想?”
李定国这句直接说到了皇帝和那些大臣们,下面自然无人敢去接这种话。他只能继续说:“自鞑子犯界,孤屡屡后撤,云贵防线洞开,虽有孙贼叛逃的影响,不少罪过亦是本藩问题。往昔没有力谏,退兵没有力战。孤怕朝廷恐慌之下退入缅甸,则海内外奋战的忠义之士,当不知何去何从。”
场面沉默了一会儿,却见窦名望突然一拍大腿,喝道:“殿下说的极是。我们当兵的,马革裹尸是本分嘛,昔日在广西湖南哪次没有打赢他鞑子,若非孙贼叛变透露虚实,我不信鞑子能打的过我们。自贵州以来一直退一直退,说心里话实在是窝囊。殿下现在给我们说哪里打,我们就跟狗鞑子决一死战就是,何必婆婆妈妈。”
高征虏倒是不如窦名望这般大大咧咧,他起身问道:“看来殿下和巩昌王已然决定和吴贼打一场了,尽管属下并不是很赞同,但殿下所说的朝廷和...天官们...哎,不知殿下打算在何时何地打?”
“那日回营,我同付先生策马往周遭查看,已觅得一决战良地。便有请付先生来给大家说说。”李定国点了付乐的名。
“是,殿下。”付乐立马起身,对众位又行一礼:“诸位将军,诸位大人。学生此来报效大明,特诸多留意,现已探得用兵之处。此处往西进入腾越两条路,一条隐蔽,恐小股人马亦难通过,而另一条虽也只通单骑,但吴贼大队人马却只能走这条。吴贼今击败巩昌王,志得意满,学生听闻虏廷欲将云贵封藩与他,世镇此处。他必将此二省当做家产,对我等欲除之而后快,想必诸位也不愿自己家里面还有其他人长期住着觊觎财产吧?”
付乐说的不少武将笑了起来,高征虏听得却皱起了眉头,他问道:“这位付先生,你是从何处得知鞑子欲将云贵封藩给吴贼的?”
“此事北方但凡了解虏廷的,人尽皆知。”付乐当然是从书里面晓得的,他以为这事应该都知道了,但是这个姓高的一问,好似他们都不晓得一般。他想了想,继续说:“虏廷此番集各镇兵于西南,实为攻伐我大明,另所欲者,也是将这些汉人的骄兵都放在西南山区安度终老,避免他们生事。自鞑子犯界以来,诸位或多或少与之交手,基本上都是汉人绿营为主,八旗兵甚少,或仅为督战所用也。”
这番话引得李定国都听的惊的站了起来,他忙问:“这也是北方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个...自然不是,刚才是学生对于虏廷此番用兵的分析罢了。”付乐见得李定国这个反应,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哦,原来如此。”李定国失望的坐了回去,“若如付乐你所言,这吴三桂倒似可以争取反正。”
付乐不知道李定国为啥有这样的言论,按理说吴三桂这种跟秦桧一样千古流传的大汉奸,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黑成后世那般,还有洗白的可能?他不自主的问了出口:
“殿下何出此言,吴贼乃千古罪人.....”
还没等付乐口诛笔伐吴三桂,姓高的倒是发言打断了他:“这位付先生,若如你那样分析,确实吴三桂倒是可以争取之。鞑子对汉人防微杜渐,现在就算许之世镇,等这些骄兵悍将耗死老死,必收回之。不过现下说这个也没用,就算吴三桂在我们面前,他都未必信。”
这倒是提醒他们跑题了,李定国又示意让付乐继续说说作战计划。付乐便接着刚才的继续分析:“刚才学生所言两条路,适合吴贼走的仅此一条。山中道路崎岖,两旁颇多草丛灌木,适合隐蔽埋伏。那日我与殿下商定,吴贼走此必是一字长蛇,我们可设三四伏击,吴贼进山必侦察之,所以这第一道要放的稍后,让他查不到咱们。待吴贼认定安全,进入山中,可将其截成三四段,分割击之。学生料吴贼定死于此处。”
付乐讲完后大家都沉默不语,李定国见状只好出来说:“我和付先生去那山中看过,确实是用兵之地,我欲在此决战,不知众将以为如何?”
“殿下不可!”这时只见卢桂生一反常态的突然站起来激烈的反对:“殿下,当初离开昆明已定好战略,今为何因一来历不明的投靠书生所言而弃之?若要战,当初为何放弃昆明?现今大军数败数退,而鞑虏兵锋日胜。兵法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今贼兵方锐,我兵尚堕,殿下万请三思啊。”
卢桂生的这个反应付乐是没有想到的,他本来一直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文人气质,眼见李定国都感到十分惊愕,他表情艰难的问了一句:“廷尉竟如此反对吗?”
“非是下官反对,我想在座许多都是不赞同的。殿下,”卢桂生苦口婆心的劝说:“殿下三思,现今朝廷上下系于殿下一身,巩昌数败,听闻部下大多投降虏廷。若殿下此战没有必胜把握,恐....恐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李定国听罢没有再言语,而是下令散帐,只命高征虏和王玺还有窦名望几人留下,其他人自诺诺而退。一出帐外,付乐正待自行回去,没想到却被卢桂生一把抓着手:
“贤弟勿怪,愚兄刚才所言乃是劝谏殿下之意,非是针对贤弟。”
“兄长所言乃是老成谋国,小弟岂敢怪罪之,只是兄长为何如此反对一战?”付乐主要是非常想摸清楚这个汉奸的心里变化,看起来他并非是从最开始想着叛变,到底是什么促成了它的发生呢?
卢桂生左右望了望,拍了拍付乐的手,说道:“此处非是闲聊之地,晚间愚兄洒扫门庭,以待贤弟。”
望着卢桂生离去的背影,付乐摇了摇头。有时候书上的描述都是一句话的事,真当身临其中的时候,想要拨开迷雾,却不是那么简单。正走出几步开外,听得一声喊:“付先生留步。”
他转过头来,见一卫兵跑上来抱拳道:“王上有请先生入帐议事。”
付乐进的大帐,李定国几人不似刚才的朝服穿着,而是全部换上了盔甲。见得他进来,李定国正好拿起宝剑,说道:“付先生,我等正欲前往山中察看,先生休辞劳苦,随我们同行一趟。”
——
卢桂生回到帐中越想越感觉希望渺茫,此前放弃昆明的一系列策略他都是反对的,愿意跟着李定国军中一路西来,除了本身剩的不多的一点气节以外,对于李定国的战斗力他还是颇为相信。清朝那边的政策一贯是原爵不动,但他是文官,没有爵位,投降过去估计就是给个小官当当,断然到不了大理寺卿这样的位置。正所谓宁做鸡头,不为凤尾,南明如能割据一方,他怎么的还能是中央高官。
现今李定国不顾敌我力量悬殊,兵心民心均不可用的情况下,非要去打决战。他感觉南明应该是没戏了,到时候战场之中,万一性命不保....投降过去给个小官,那也是官,总比丢了命强。至于气节,衣冠头发....他卢某人自问已经抵抗到最后一刻,比这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强,大势已去心坎里没什么过不去了。
思议已定,他大喊一声:“来人。”
家仆老张一贯在帐外等着伺候,听得他喊,忙进来答道:“老爷请吩咐。”
“适才殿下可是出营了?”他刚回帐时就到外面有号角声和调动兵马的声音,如今军中能有这个动静的只有李定国。
“是的老爷,殿下带着高,窦二侯,王总兵,还有那书生付乐出营而去。只是不知道去哪儿。”
“哼,”卢桂生不屑道:“能去干嘛,还不是去给那群丘八看看他们打仗的位置罢了。”
这话老张可不敢接,平日里老爷说话没这么不小心,虽说大明文贵武贱,但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了,何况这营里大部分可都是丘八呢。
“老张你去,把李驱虏给我找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待老张转身出帐,他又添了一句:“切记机密。”
李驱虏是他一直结交的晋王近卫中最亲密的一个,他向来在军中没有根基,但是这乱世,若是手上没有点跟兵权有关的,睡觉都不安稳。前些日子与他多次把酒言欢,又调查了他的底细,卢桂生有把握这李驱虏并不是那种宁死不屈的铁杆派,事到如今,只有试探看看。
不多时听得一阵脚步声,李驱虏直接掀开进帐,大咧咧的直接坐下:“卢老大人请卑职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你我文武殊途,还是快快了结的好。”
卢桂生看得李驱虏的做派,犹自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捋捋长须,他说道:“今日这局势,还谈什么文武殊途,我自有一桩好买卖,不知道总爷肯屈就否。”
李驱虏听得他这么说,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杯子。玩味的说道:“不知这大军营中,大廷尉还有生意可做?我们丘八所图无非是名利二字,大廷尉尽可说来听听。”
卢桂生似笑非笑,指了指天,指了指地,说:“这买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总爷岂能不知?”
李驱虏听得一下子拍桌而起,指着他喝道:“好你个卢桂生,你的意思是要跟鞑子做生意不成?”
“看不出来刘四刀刘爷还是个烈性汉子?我这里可有平西王的书信,是生是死,还是高官厚禄,可就在这一念之间了?”卢桂生对他的举动也不以为意,拿起桌上一封信自顾说道。
李驱虏一看那信上写着几个大字:平西王吴拜卢大廷尉敬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