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潇推门而入,将手里的文件递给齐震签字,自己则在对面坐下来。
齐震大笔一挥签完,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事?”齐震问。
黎潇眉眼一弯:“哦,齐总,我想起来,杨之玉说您给她放假了。我还纳闷呢,这五一假期都结束好几天了,她也不来上班。”
“是我让她在老家多考察几天农科院那个项目,加上她脚受伤了,估计没顾得上和你说吧。”
黎潇一个长音“哦”,仿佛深知其意,“没事,齐总,我就是担心她,也怕您问起来我没法交代,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
“你是她上级,确实应该先和你说声,这事怪我。”
“咳,我没别的意思,齐总,就是和您汇报一下。那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齐震目送她款款身影,心里纠结了下,还是打给杨之玉。
“在做什么?”
“在外面喝咖啡啊,齐总。”
“今天怎么样,好点吗?”
“放心吧齐总,我这边进展顺利,又有熟人,好接洽的。”
“我是说你脚好点了没有。”
“我脚早好了啊,我昨天下午就回星城了,明天去上班哈,谢齐总给的假!”
“你都回来……好吧。”齐震咽下一股突如其来的火:“你明天来了,记得和黎潇说一声。”
“哦,好的,齐总。”
话还没说完,齐震就把电话挂了,杨之玉看着手机屏幕,觉得莫名其妙。这几天,齐震隔两天一个电话,也不问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这领导当的,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杨之玉抿了口咖啡,低头瞅了瞅已无大碍的脚踝,下意识转了转,轻微有点酸胀,这是她昨天下午开了三小时高速的后果。
她之所以这么急匆匆回星城,是因为在短时间内遇到了太多事。过去的,未来的,与她有关的,与她没关的,这些事情交杂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捋不出头绪,有两宿没睡好觉。
她妈妈看出她有心事,也没敢问,只旁敲侧击让她别有压力,说家里不缺钱,长辈也没毛病,年轻人适当奋斗就好了,奋不动了家里也养得起吧啦吧啦。
妈妈还做了她最喜欢吃的油炸糕,红豆红糖馅的,白糯米和黄糯米两种皮,都很好吃。妈妈炸油炸糕的手艺相当绝,头天晚上开水和面、拌馅,第二天一早起来包,不到中午,金灿灿、红通通的刺皮炸糕就出油锅了,又酥又糯,又甜又香。这是伴随她成长的家乡美食,早年的时候穷,一般人家到快过年的时候才炸炸糕,现在想吃随时炸。
当然,你得有个手巧的妈!
否则,哼哼,你会吃到——炸破皮的炸糕,炸成白色的炸糕,还有看着熟了其实没熟的炸糕。
杨之玉盯着摆在眼前的透明乐扣塑料盒,里面是十块码放整齐的红通通油炸糕。
她特意带回来,要送一个人,一个和她“无关”的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因这个人几天前打她电话,说想要回他那几本书的稿子,毕竟杨之玉曾说她已经审完初稿,但又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杨之玉说没关系,正好那些稿子存放在自己家中,因为内容难,又为了年底冲字数,她当时在家熬夜看的……
鬼知道她为什么就这么欣然同意了。
于是,两人约在他家附近的星巴克。
杨之玉不仅带了稿子,还带了炸糕,在这之前,她只给亲戚、舍友、导师送过炸糕,这是她待客的最高礼仪。
虽然,可能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但毕竟,那好几万的提成确确实实进了自己口袋。
她摇摇头,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真的大有不同,虽然都是生而为人,可为什么有的人运气那么差呢?
那天在老家,杨环环战战兢兢讲述了让她心惊肉跳的一刻。
杨环环那时正赶上找工作,有个高校的工作需要三封专家推荐信,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她所在学院,也就是化学工程学院的院长沈涛,毕竟沈院和她导师也算有交情。
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放着好些书本和办公用具,里面才是办公的地方,杨环环没有预约,直接进门的,本来也是想撞撞运气,可办公室没有人,她只好坐在里间黑色皮沙发上等。
等了一刻钟,院长也没来,她想走了。这时候听见外面门被推开、反锁的声音,还有喘息撕扯摩擦的声音。
杨环环瞥见沈涛正和高自己半头的一个年轻女老师亲热,正是干柴烈火燃起时。
来不及多想,她本能躲到办公桌后面,由于办公室本就杂乱,她一身深色衣服也并不明显,侥幸躲过一劫。
但她有幸见证了沈涛丑闻的全过程。
“唉,可怜的孩子,真是为难你了。”杨之玉抱了抱杨环环,拍拍她后背。
杨环环说:“那个女老师一直在反抗,哀求沈院不要强迫她,还说她老公要是察觉了,肯定会来院里闹的。沈院说我对你是真爱,我不是占有你,我是奉献我自己,你不说我不说没事的。年轻女老师害怕,不肯依他,衣服半脱不脱,可又骑虎难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沈院一个俯冲,直接压她在沙发里,扼住两手腕,女老师哭着继续威胁,说要喊人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到这,杨环环压低声音,凑到杨之玉耳边道:“下面才是重点!沈院确实害怕了,我能感觉到他频率降下来。”
“环环……”杨之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大受震撼。
“你先听我说啊,姑姑。”
她道:“沈院说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不给你好处,明年给你提个副教授,怎样?女老师呜呜哭。沈院又说,你想想荣善衡,要不是他不和我合作,他实验室能爆炸吗?调查组认定就是他操作失误导致爆炸,没死算他命大。退一步讲,他没钱没人的,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以后哪个单位敢要他?长期没有实验做,接触不到高精尖的设备,去哪出成果?这人算完了。女老师不敢吱声,只抽噎着。”
这人,算完了。
杨之玉来来回回品这句话,不明白啥叫“完了”。完蛋了?完犊子了?这是什么意思呢?你说这人也没死,咋就完了?人死了也不一定完呀!
她想到小时候听的鬼怪故事,想到上坟烧纸,想到乡里乡亲家家户户供奉的本土神仙、灶王爷……她想到好多好多,没完没了……
那一晚,她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又过了两天,她着急忙慌从何诺舟那里要回了车子,饭也没顾得上和他吃,打包好行李,就回星城了。
何诺舟还问她,为什么走得这么急,脚能行不?
杨之玉说没事,临走问他是怎么知道荣善衡的不婚主义以及自私之类的。
何诺舟笑容灿烂,弯下身来,隔着摇下的车窗,眼神自信得毫无理由,说:“你答应和我好,我就告诉你!”
“你没事儿吧?没事我走了。”
他只好作罢,笑说:“我一学姐追他多年,他始终无动于衷,俩人一直以朋友相处,他还说自己这辈子不会结婚。你说,这种人,不是自私是什么?我看啊,不仅自私,还有病,心理生理都有。”
杨之玉觉得匪夷所思:“你好像对荣善衡意见很大。”
“没有啊!”何诺舟直起身子,“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人生短暂,及时行乐,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对于追求你的人,你不爱就断得干干净净,没必要拉扯。”
“难道不是你学姐对人家死乞白赖?”
“是,我学姐是痴情,可但凡男的决绝点,也不至于让她这么多年放不下!”
杨之玉更加匪夷所思,说:“我看你也有病!你和你学姐什么关系,轮到你为她打抱不平?何诺舟,你不会对你学姐有意思吧?”
何诺舟大笑两声,弯身伏上车窗,阴测测道:“你要再不走,小心我拉你下车,一起去喝咖啡,咱俩细聊。”
杨之玉一脚油门,溜得那叫一个利索。
她才不想和何诺舟喝咖啡呢,县城的星八克不上档次。
思绪回转,杨之玉伸展手臂,做了个扩胸运动,她等得有点乏了。
转头之际,咖啡店玻璃门被拉开,进来一个行色匆忙的人。
他依旧一身朴素的深灰色休闲运动装,脸色红润,额头有汗,像是刚健身完,又像是跑了一路过来。裸露的胳膊上青筋被撑涨,用力输送鲜活奔腾的血液。
他一眼就找到了杨之玉,朝她欣慰一笑,过来拉开椅子,抱歉说:“又见面了,杨编辑,不好意思,我刚才接了两通棘手的电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荣老师,我也刚到。”
杨之玉递给他一个厚重手提袋,“您的稿子。”
荣善衡接过,眸光一暗,盯着看了下,抬头对她说:“谢谢,谢谢你。”
杨之玉将装着炸糕的塑料盒推给他:“五一我回了趟老家,这是我妈妈做的油炸糕,我从小吃到大的老家美食,也算是特产吧,给您带了些,您尝尝。”
荣善衡惊讶,双手不知道该放哪儿。
杨之玉补了句:“呃,盒子不用还给我的。”
荣善衡好像没缓过来,又说了句“谢谢”,起手打开盒子想吃。
被杨之玉一下子按住:“哎,这会不好吃的,您得回家用平底锅小火煎一煎,或者放微波炉高火热三分钟,那样会好吃。不过,这些都不如刚炸出来好吃,现在没有酥刺只剩软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