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之玉到家的时候,小章和黎潇正在和老张视频。老张离职后,专心治病,已经化疗了两次,头发掉光了,带着个花帽子,但胡扯的样一点没变。
她先是内涵黎潇,说她落魄凤凰不如鸡,俩人互撕一阵又重归于好,后又鼓励小章,不要纠结顺产或者剖腹,各有利弊,关键是你老公和老妈必须在场,有什么事都好协调。
小章点头记下,这些日子她老公过来看过几次,买了好些东西,也陪着她出去逛了逛,他在准备复试,忙得不可开交,说今年有戏。
杨之玉和老张打了招呼,默然听着大家聊天。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倾听,不想发表什么意见。这也是一种趣味,在静态中欣赏别人的动态,静观其变,如发现了什么规律一般,会有种收获的成就感。女性之间也会自动产生一种吸引,尤其交换完隐私和八卦。
甚至会有一些疯狂举动,让人哭笑不得。
比如黎潇刚住过来那几天比较矫情,吃饭时白色睡衣被溅上汤汁,她带着哭腔说,这可是尼罗河谷长绒棉织就的,混纺了阿尔巴斯的小山羊绒,好气哦!普通干洗店不一定能清理干净。继续吃,又溅上几滴,她气得把筷子一扔。
其中一根蹦到小章面前,她吓了一跳。杨之玉说你别冲筷子撒气,谁惹你,你弄谁。
黎潇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睡衣,继续摆谱,说吃完我就扔掉,反正我买了两件。
小章说这么贵的衣服就这么扔了好可惜!
杨之玉笑笑,刹那间,扯下她睡衣,使劲往她汤碗里浸,嘴里咒骂,去死吧你,叫你矫情,叫你娇气,全给你吃了!
黎潇目瞪口呆,这家伙是个躁狂症吧!
以后再不敢造次。
三人也会讨论起男女之事。
几番总结下来,黎潇口中的老余就是个性癖古怪的老男人,被形容为干煸豆角,小章她老公虽然木讷,但行房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很有学术精神,喜欢事后说些对国家大事的看法。
黎潇还谈到齐震,她怀疑齐震和戚美熹有一腿,她不止一次看见他们同乘一辆车。她还问杨之玉你是不是还是处女?
杨之玉又想削她,说老娘是天秤!
夜深人静的时候,杨之玉会想起那些恋爱时光。尤其是排卵期,也是发情期,她忍不住去想,就算压抑住了欲望,可做梦的时候还是会梦到。
毕竟是自己上过的第一个男人。
梦里没有羞耻感,她一丝不挂站在他面前,和他谈论今天吃什么,他说那就先吃你吧。
最受不了他叫她的名字,叫之玉,我的之玉,一遍又一遍,叫得人心慌。从来没有人用那么温柔的声线叫过她,可能以后也不会有了。受父亲影响,她对男性的固化印象就是粗糙、强壮、不拘小节,从来都没想过还有温柔这一项。但她却得到过一个温柔的男人,以及他最温柔的爱。
杨之玉已经不怎么哭了,荣善衡的影像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甚至有时候只有一个轮廓,她想,自己正在慢慢忘记他,这是个好事。
“五一”节后,杨之玉被齐震叫到办公室,齐震提醒她,按照计划,荣善衡那套书月底该出来了。杨之玉说已经在进行最后一遍校对,封面也已确定好。
齐震点头,问你和他还有联系呢吧,除了工作上。
杨之玉摇头说没有,仅限工作。
齐震说:“荣善衡从学校到企业无缝衔接,我看他做得挺顺手,听说还和知行大学下属的一些单位展开合作,照这样子,他这老师怕是干不了多久,就得回老家做全职总裁。我有点庆幸他没把你拐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之玉觉得齐震是在提醒她,鱼和飞鸟,属于不同领域,终究不能在一起,让她放宽心。
好在,杨之玉无意与他探讨,于是诈他,说是啊,哪像您和戚总,同行业同领域同路人,不用担心被对方拐跑。
齐震有些惊讶,转而对她笑了,眉头舒展:“你又知道多少?”
她摇头:“我和黎潇住一起,她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齐震并不否认,社里已经有人议论,庆幸的是,他和戚美熹不在乎这些,他们早就不是活在别人嘴里的人。
杨之玉坐回工位,翻了翻邮箱,正好看到几天前她发给荣善衡的作品封面,让他三选一。他挑了个最简单的,符合他一贯审美。工作上的事,他们用邮件,不打电话不发微信,因为杨之玉拉黑了他。
其实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够敞亮。但后来她仔细分析了原因,是怕荣善衡对自己语音轰炸,她不想听他的解释,不想听他的道歉,于是斩断这层联系,也是让自己安心。但时间证明,她还是想多了。因为从那以后,荣善衡就真的再没打过电话。她甚至会下意识去接任何陌生号码,万一呢,他用别的号打过来呢?
并没有。
她自嘲地笑。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很像骚扰电话。
她按熄屏幕,挂断。
这个号码又打过来。
杨之玉盯了盯,又挂断。
隔了大概十分钟,又打来,她接听,凝着眉警惕地问了声:“喂?”
那边缓了几秒,没说话,就在杨之玉想挂断的时候,那人说话了:“之玉,是我,荣善衡。”
声音连同他的呼吸都如此熟悉,隔着电波,一下一下,轻轻的,进入她的耳朵。
杨之玉屏住呼吸,也缓了几秒,平静道:“是荣老师啊,有什么事吗?”
荣善衡说:“之玉,我回星城了。”
“嗯。”
沉默两秒。
荣善衡问:“最近过得好吗?”
杨之玉没回。
他又说:“我这段时间都在星城,你周末不忙吧,有没有时间……”
“荣老师,”杨之玉打断:“工作上的事,我们邮件沟通就好,况且封面您不都选好了吗,顺利的话,五月底就可以拿到样书。”
荣善衡耐心听她讲完,明白她公事公办是一种委婉拒绝。
他在电话那头轻声笑了下,嗓音温柔,问:“你就那么不想见我呀?”
杨之玉心里紧了紧,如被压缩的弹簧,随时都能跳出去。但她依旧回得很官方:“您看,您这套书是很专业的学术书,不走畅销书营销模式,所以不用办什么发布会搞宣传之类的,您若真想办呢,可以在你们那个学术圈子搞个研讨会,但很遗憾,这种类型的会议我一般不参加。”
“之玉,”这次轮到他打断她,“我不是为了出版的事,是为了我们的事。我想见你了。”
杨之玉怔在座位上,直到他问:“可以和我见面聊聊吗?”
她终于回神,笑说:“和前女友有什么可聊的呢,能聊也不会分手,您说对吧荣老师?”
荣善衡在电话那头沉默。
杨之玉打算结束通话。
“荣善衡。”她叫他名字。
“我在呢。”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在听。”
“你老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不骗你,有段时间,我过得不好,但我现在好很多。所以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我希望你也是,往前看,不要留恋过去。”
荣善衡呼吸声加重:“可我无时无刻不留恋过去。所以才想请教杨编辑,如何才能像你一样,洒脱地和过去告别。”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请不要再来打扰我。荣善衡,我希望我们彼此回忆起来是美好的,所以不想再接到类似的电话。”
五月下旬,杨之玉拿到从印厂发过来的荣善衡的样书,很上档次,她特意加了个腰封,因为荣善衡说了,这书有他导师的推荐语,他导师在业界享有盛誉,所以杨之玉把推荐语放在腰封上,简单明了,说不定能上上销量。
看着他的书,她傻笑,自己本质上还是那个为作者充分考虑的优秀编辑呢!
又过了几天,戚美熹找到她,说你准备一下,知行大学在月底有个学术论坛,需要你参加。
杨之玉纳闷,问什么学术论坛,需要准备什么。
戚美熹笑笑:“也算是我们积极促成的项目吧,你工作这么久了,应该知道知行大学一直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社里一些政策类图书都是出自该校的知名学者,但是呢,知行大学也有自己的出版社,和我们形成竞争关系,可如今出版难做啊,所以免不了抱团取暖。”
杨之玉猜不出她话里深意,不好发表意见。
戚美熹坦诚开来,带着自我调侃:“之玉,你也看出来了,我来咱社已满一年,但还没有拿得出手的大项目,所以我也是着急啊,也想搞点拿得出手并且盈利的政绩工程。星城出版社和知行大学出版社在酝酿一个合作计划,推出一个专门为年轻学术人做畅销出版的计划,未来还要设立办公室,做得好的话,会成立新公司,作为星城出版社的二级单位。”
她这么推心置腹,算是把商业机密都说了,杨之玉发自肺腑感叹:“戚总这是真把我当自己人!”
戚美熹哈哈笑,她难得笑得这么开,上牙床都被挤出来了,说:“当然是自己人。想来,还是你提醒了我,给了我灵感。”
“是吗?我给您灵感?”
“嗯。你不是和齐震提过一个专门为青年教师服务的畅销书出版计划吗?”
杨之玉恍然大悟,可当时齐震明明否了这个计划的,还笑她单纯。
“所以戚总是想让我去探探风?看看学术论坛里有没有可挖掘的优质青年作者?”
戚美熹微笑:“你手里不是已经有一位了吗?荣善衡的这套书也在论坛里,他作为他们学院代表参加,也就是说,这个论坛算是星城出版社为知行大学教师办的新书集体发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