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
不喜欢她?
李知融如坠冰窖。
难道不让夏也出事的关键在于她不能跟他在一起?这是上天给的提示吗?她必须控制住自己对夏也的喜欢?凭什么?李知融做了精致美甲的甲尖狠狠陷入手掌,掐出三个月牙印。
不可能,能让她重来第二次,还不能说明老天奶是站在她这边的吗?
夏存就站在李知融正对面,没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转换。
旁边的齐蕓一脸得意,得逞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嘴角带起脸颊的肉轻轻抽动,看起来正中下怀。
看来李知融交朋友的眼光不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夏存有点为李知融感到难过,这一刻,她也许同时失去了三样珍贵的东西,朋友的忠诚丶心上人的喜欢以及母亲的信任。
她莫名有些心虚,其实她知道夏也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喜欢上李知融。
李知融这一刻的难堪不仅有那个“告状”的女生一份,夏也一份,也有她不可少算的一份。
夏存瞪了夏也一眼,这样的回答非常不尊重女生,眼下既不是女生本人告白,女生本人也不在,怎么可以在别人面前这么回答?
“我喜欢你,本来就不需要你喜欢我。”李知融突然开口,打破大家互相使眼色的氛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会一直喜欢你。”
她喜欢上夏也,不是因为夏也喜欢她,如果有一天她不喜欢夏也,一定也不是因为夏也不喜欢她,而是因为她不想再喜欢他。
“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那么说。”夏也摸摸后脑勺,尴尬地道歉。
阮相音拉住齐蕓和李知融的手,温柔地劝解道:“这个年纪的友谊,可能会跨越过整个人生的漫长岁月,有什么话好好沟通,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夏存注视着散发着勇敢丶坚定丶强自主性光芒的李知融,她好像有点明白夏也为什么会喜欢她了。
李知融跟她截然不同,她自卑丶怯懦,却又想表现得自信丶强大,可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她都需要明确的正反馈才肯往下走一步。
她好像从来都没像李知融那样坦荡丶真诚地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来都没有坦诚地表达或是争取自己想要什么,她最爱的永远都是她自己,她害怕让渡出她对于人生的掌控权,她害怕别人践踏她的真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原来她真的没办法再回到17岁。
谁说难堪的人是李知融,明明是她,是丧失真心丶不敢直面自己内心的那个28岁夏存。
夏存忽然有些呼吸困难,她胡乱跟夏也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披萨店,完全没注意到阮相音刚刚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根本没在李知融身上。
眼泪在她眼眶里晃荡,模糊的视线不能支撑她走太远,她躲进街边的公用电话亭,蹲下抱住膝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朝下,让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最爱她的人是她自己,最讨厌她的人也是她自己。
刚才那个场景,她能看到所有人的优点,比如李知融的勇敢真诚,比如阮相音的温柔包容,比如夏也的知错就改,比如齐蕓的不受气不掩藏。
但轮到她自己,她只能看到缺点。
哪怕她外表是个17岁女孩,但实际上她已经28岁了,但她却不能像那位阿姨那样从容解决问题,也不能像夏也那样立刻承认错误,也不能像蝴蝶结女孩那样不跟着别人欺负自己。
她永远不会夸奖自己做的有多好,对自己,她永远都在求全责备。
28岁的她站在17岁的视角上审判自己,她无视她经历过的所有困境和痛苦,只看结果,不管是17岁的她和28岁的她都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尽全力。也许是没尽全力之后用这点攻击自己,让以后的自己更努力;也许是尽了全力之后用没尽全力当借口。
她不认可上辈子的人生,认为重新来过就会过得更好,可这条新的人生路真的会更美好吗?她是不是在美化一条没选择过的路?万一就是她这个人有问题,不管选择哪条路都走不好呢?
夏存把手伸进高领毛衣,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紧紧贴住温热柔软的皮肉,她的皮肤饥渴症又犯了。
“呼——”
电话亭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冷风灌进来,夏存连忙站起来背过身囫囵擦了擦脸,“您要打电话吗?稍等,我马上出去。”
“夏存。”时易踏进电话亭,关上门,挡住外面凛冽的寒风,“是我。”
公用电话亭的空间不算狭窄,但那只能针对一个人使用,当两个人一起站在电话亭,连新鲜空气都变得珍稀。
“时易?你要打电话?那我出去。”
夏存的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时易一看就知道她刚刚躲在电话亭真的是为了哭,他站在门口,拦住夏存去路。
果然是她,这个时候她不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刚才他根本没介绍自己叫什么。
“夏存,是我。”时易做了一个覆杂难记的手势,“我来了。”
夏存身子微微向后,靠上电话机,屏住呼吸,这个动作,是她和他还在一起时设计出的手势。
当时两个人花了好多天,看了各种“施法”丶“结印”视频,既要特别又要好记,做了各种排列组合,最后设计出两套动作。
“都很有意思啊,好不容易设计出来,不用好可惜,要不你用一套,我用一套。”时易坐在客厅沙发上,夏存侧坐着,把腿搭在他腿上,鼻子凑过去闻他的味道,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用的那套动作就叫‘我喜欢你’。”
她退回原处,流畅地打出她选中的那套动作。
以后每次吵架的时候她就做这套动作,嘴上说“我讨厌你……”,手上却在说“我喜欢你”,这样连吵架都会变得有趣起来。
时易眼神一暗,把夏存整个人抱到身前,让她跨坐在他身上,按住她的脖颈用力啄吻她的唇,抽空问:“那我用的那套动作应该叫什么?”
她没想到一年后再次看到这个手势,是在重生后的17岁。
“你……怎么会……难道你也?”难怪刚才他会按长度和形状排列番薯,难怪她说让奶奶去体检他没有拒绝。
穿着红色羽绒服的路人奇怪地看了电话亭里的两人一眼,怎么现在谈恋爱流行在电话亭里谈?
夏存馀光里看到路人的眼光,不自觉又往后挪了挪脚尖。
“夏存,你现在需要我吗?不是17岁的时易,是28岁的时易。”时易把手伸在半空,想帮她渡过这次难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遇到这种时刻,她都需要把手放在他身上才能慢慢变得平静,“你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不必有任何思想负担,是我自己想帮你,你不欠我什么。”
现在的时易真的像个狐狸精,虽然他是主动付出“阳气”让她吸取。
夏存的视线在时易脸上逡巡,她是真的喜欢他的脸,她依然能闻到他身上的咖啡味,这是一种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抗拒不了的生理性喜欢。
“真狡猾。”夏存的情绪已经在跟时易交谈的过程中平覆,没有选择牵他的手,“你不是想帮我,而是想知道我现在还喜不喜欢你。”
“你不回答,不代表不喜欢我,而是不想让我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时易脸颊带动嘴角上翘,放下自己的手,用同样的话说给夏存听,“真狡猾。”
“你17岁的时候都没近视。”两个人之间几乎只有两拳距离,她微微仰头注视着时易的脸,突然发现他和“他”的细微差别,回想起车棚帮她修车那次,他也没戴眼镜,“长大之后反而近视了吗?”
“长大之后我也没近视。”时易的语气难得带了一丝委屈,“你没发现我那副眼镜是平光镜?”
夏存自己不戴眼镜,自然不会关注时易的眼镜是近视镜还是平光镜。
她不理解,疑惑地看向他,不近视为什么要戴眼镜,防蓝光?
“不告诉你。”时易读懂夏存心里在想什么,却故意不跟她说,“等你猜到我那套动作是什么意思,再告诉你。”
夏存不想让时易把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拉回到从前,转移话题道:“所以,你为什么会重生?”
“重生?你以为自己是重生?”原来她是这么理解“入梦”的,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时易跟着夏存看了几部她喜欢的小说,他当时主要是想看看她到底喜欢里面的男主哪点,所以现在也很理解她说的“重生”是什么意思。
他得告诉她真相,怪不得哪怕心脏骤停,她也没回到现实世界,因为她以为这里就是现实世界。
“这里只是新生科技的‘入梦’技术创造出来的‘梦’,不是真实的世界……”
夏存只能看到时易的嘴唇一张一合,耳朵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那种天旋地转丶头晕目眩的感觉再次袭来。
时间倒转。
路边穿着红色羽绒服路过的人又重新从街道那头走过来,如同刚才那般向电话亭投来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