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涂佐柘不知道这场车祸要处理到什么时候,便在众多的喇叭声的警告下,背着杜哲下车离开。柔柔双手搂着挂在他身前,夹得紧紧的,便便头玩偶一下一下地敲得他头晕,柔柔还将鼻涕往杜哲的身上擦。
涂佐柘后背上是杜哲,前面挂着柔柔,总算了解到举步维艰,撑着穿过几辆车以后,俯身将柔柔放下的时候差点就起不来,叮嘱她:“抓紧了阿。”
一低,一擡,他的老腰不能要。
双手紧紧握住,将他屁股往上掂了掂,开玩笑似的,调侃毫无意识的杜哲:“你也坐稳了阿,我开车很快。”
话毕,柔柔拽着他的裤子更用力,运动小健将跟上他的步伐,口号也不能输,奶声奶气地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再过个马路就到了。
红绿灯闪闪烁烁,滴落的汗打湿了眼眶,看不清对面的颜色,他拼命地眨着眼睛,眼前依然一阵阵地暗,他跟柔柔说:“柔柔,绿灯提醒爹地。”
柔柔指着前面喊道:“绿灯啦。”
马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涂佐柘的膝盖软绵绵,背上的重量沈重,连指尖也在发抖,脖颈垂下的线条滴着冷汗,耳边安静无一丝声音,意识已被抽空吞噬,茫然地望向四周的川流不息。
“哔——!!!”
四面八方的喇叭震耳欲聋,震得恍惚间毛骨悚然的清醒,司机不约而同地伸出车窗对他指指点点,言语之中仿佛就是当年抄袭事件中抓着他不放的人群的谴责。
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他不自觉地缩了缩头,像是埋在沙里便听不见流言的鸵鸟。
深呼吸,深呼吸。
让柔柔抓紧别落单,快速过完剩馀的半条马路。
进到医院急诊室马不停蹄地掏出杜哲钱包里的证件挂号,东奔西跑地推着轮椅上的杜哲去急诊科医师处,急诊科医师说他的措施做得及时,只需输液三瓶就可以,他擡起的下巴骄傲得快上了天。
开好药单又跑去楼下领药,到输液室吊水时,涂佐柘还斥巨资——多加10元给他弄了个病床,让他躺着舒服些,而后乖乖地将钱包放回杜哲的裤兜里。
等一切安顿下来,在旁边的铁质探访椅上坐着,凉得屁股阵阵寒意,从腰包里掏出膏药,当场便掀开t恤,往上面用力一贴,刺痛被冰凉盖住,直赞叹道:“总算舒服了。”
腰包里备着数块手机电池,他一装上便有电话打进来,除了编辑还是编辑:“今天要更的内容发给你了,看见没?”
涂佐柘摸了一头的冷汗,顺着枯瘦的指尖往下流,望着还在昏睡的杜哲,赔笑道:“今天真不行,家里人病了。”
编辑不明所以,以为是他女儿病了,问道:“又病了?”
涂佐柘:“哎,是,宽限宽限,我有空补上。”
编辑道:“行吧,正好断的地方也都是转折点。”
涂佐柘心里:按照那千转百折的大纲,每一章都是转折点好不好?嘴里:“哎,谢谢谢谢,我一定补上。”
挂了电话,柔柔小小声地跟他聊了一会儿:“爸爸过敏阿?”
“对阿,柔柔也不能乱吃东西。”
“爸爸为什么就睡着了呢?”
“这是你爸爸过敏独有的特色。”可怜了我的老腰。
柔柔眼睛红肿着,小声说道:“爸爸,腿酸。”
“爹地给你揉揉。”
“爹地,我不要柔柔,就是柔柔呀。”
涂佐柘按摩着她的脚踝,一圈一圈打转,像抽干了力气似的:“是这样给你揉揉,知道不,还酸不酸?”
柔柔埋在他胸膛,抱着便便头玩偶,调皮笑道:“好舒服~”
涂佐柘熟练地给她打着转,在他眼睛快眯上的时候,她却说道:“爹地,我好像烫烫了。”
“……”
那句诗怎么背的来着,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他现在觉得整个屋顶都被人掀了,冷冷的冰雨就这么劈头盖脸倒灌而下。
所幸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腰包时常备好柔柔的病例,杜哲给的银行卡也在里面,去三楼儿科挂号,高烧已至39度6,吓得涂佐柘的心玩命地砰砰直跳。
同样的取药步骤,再次来到输液室,小手被纸盒固定,白色的胶带绕了两三圈,护士刺针的时候,柔柔偏过头去,象征性地哭一两声,涂佐柘哭笑不得,这种装模作样的矫情真是可爱。
杜哲还没醒,针水已换第二瓶,身上的红疙瘩消去些许,估计没一会儿就能醒,提前买好的牛肉粉丝包和牛奶放在床边。
喂柔柔吃完两个包子,涂佐柘忍着胃疼喝下柔柔剩馀的牛奶,赶紧怼了一排抗病毒口服液,顺道祈祷老天一定要保佑他身强体壮。
毕竟他一倒,稿子没法交,一切费用无法续缴。
在此期间,得煮一壶满满的热水,备好熬过几天的干粮,一定只能放在手够得着的地方,那三四天别指望他能起床,随便挪一挪腰都疼得唇口白青,还发着高烧,头昏脑胀的什么也干不了。
杜哲也不会来看他,因为要照顾柔柔,至少涂佐柘是这么认为的。
他一片一片地贴紧药膏,一边笑嘻嘻地想着放个假也是不错的,独自一人在家里躺在床上当条咸鱼不好么,回顾回顾单身时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时光。
其实很爽的嘛。
那几天他偶尔会冒出一些念头,他会不会独自死在那里,而第一个发现并报警的是编辑——因为太久没交稿。想到这他就笑出声,那这个没良心的编辑还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柔柔的双腿缠在他的双腿旁,双手环在他的腰侧,这样熟悉的姿势陪伴着他度过最初往返医院的两三年,只是柔柔那时还没那么高,头部还不及他的胸膛。
回忆来得毫无预兆。
周围的光都熄灭了,置身在一列穿梭城市的公交车,由灯红酒绿开往偏远郊区,抵着车窗的头被震出淤青,怀里的柔柔在前置背带里安睡,粉红色的小毛毯里紧紧地裹住她幼小的身躯,只露出微微发红的脸颊畅通呼吸。
公交车的语音中英文循环播报,终点站已到,请乘客按秩序下车。
公交车司机过来提醒这位睡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年轻人,提醒他终点站已经到了,赶紧回家,他嘿嘿地傻笑,觉得两块钱多享受了会儿空调。
他束紧前置背带后下车,双腿软绵绵的,浑身都没劲,毕竟稿费没发,穷困潦倒的他今天只吃了那一口干泡面。
凭着本能一路跟着光亮微弱的路灯,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突然擡起头,停住脚步环顾四周。
没有他期盼的身影递来暖茶,眉眼身量都刻入骨髓的人早已远走高飞,只剩他和女儿,在这交叉路口,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摸了摸脑袋,半晌才问空气:“我家在哪里?”
悄悄回应的是光晕下聚集的虫鸣。
于是他与怀里漆黑如墨的双眼孤零零地对望:“你知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逗弄着她的指尖,笑道:“嗯?你也不知道吗?”
柔柔的小手掌摸着他下巴的胡渣,摸得他心里一阵酥麻,他笑了笑,默默地承诺着。
没关系。
我会给你一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