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挂断电话后,杜哲反覆查看监控视频。
发现白禹基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携带着对涂佐柘恶狠狠的厌恶。杜哲与白禹基相交十几年,从未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当年与涂佐柘确认关系后,初次带他与白禹基相约,白禹基表情虽有些许不屑,但从未展露过如此狰狞凶狠的面目。
即便是后来与涂佐柘性情不对付,在他面前也从未显露过方才想要置涂佐柘于死地的神情,涂佐柘在那时也丝毫不肯让步,杜哲只好将两人分开,再也不约到一块儿去。
他反覆琢磨着白禹基的动作,他恶狠狠地指向涂佐柘,嘴型似乎是在说着发誓。正对监控的涂佐柘睁着大眼睛,乖如孩童,点头如捣蒜,立刻竖起三根手指,嘴型似乎在说我发誓,我发誓,发誓你可以不要再找这么多人来砸我的家呀。
杜哲理清这句话之后,不自觉地紧皱眉头,这么多人?砸我的家?
白禹基却忽然暴怒,一拳砸在木板做的壁柜上,瞬时便显而易见的凹陷,涂佐柘似乎被吓醒般缩在墙角,嘴里也不饶人,笑眯眯道,我都发誓了,你怎么还亲自上阵,使不得使不得,嘿嘿,说真的,再不走我报警了阿。要不是看在你是杜哲朋友的份上,擅闯民居,老子早把你打趴下了。
杜哲反反覆覆看过录像后,才发现白禹基嘴边轻轻动了动说的那几个字是,我等着。
白禹基来到的时候,杜哲眉眼低垂,盯着手背上的伤口,问他,你手背怎么受伤的?紧接着从抽屉上拿出消毒药物及创可贴给他,看上去是刚受的伤?
白禹基眼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昨天开门撞到了。
杜哲心生疑虑,再次尝试与他确认,这伤口看上去很新,昨天都没有好好护理吗?小心伤口感染。
白禹基再次不以为然地回道,小事情,我就忘记了。
与白禹基交谈后,心中有太多疑问,处理完紧急事务后,到超市买好新鲜的果蔬肉禽,用钥匙开门后,涂佐柘依然躺在原来的地方呼呼大睡,手提电脑已经滑落到一旁的地上。
杜哲蹲下身想抱起他到软一些的床上休息,放置在一旁的电脑屏幕却弹起一连串红色的大字。
——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天天拖稿!
——再这样我真帮不了你了!要不是看你交稿时间有保证!有很多新人都求着我合作!
——做人要有点信用吧!
——哎,说真的,我真的兜不住你了,我们合作这么多年,眼看着你不同的文笔文风捧红了不少大大,可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闹钟的铃声却刚好在此刻响彻客厅,不仅把正入神细想屏幕内容的杜哲吓了一跳,也把睡得酣畅淋漓的涂佐柘吓了一跳,猛得起身,碰到杜哲的额头,杜哲痛得往后仰,涂佐柘连忙问道:“是不是很痛?对不起阿。”
自从杜哲会过来一起跟柔柔视频,顺便煮好晚饭后,每天都会调好提前醒来的闹钟。他也没料到杜哲今天会提前过来,这次还不小心撞到杜哲,只能将锅全部推给中午的不速之客白禹基,一定是跟他吵架太累了。
往前倾去时,眼角瞄到屏幕上红色的大字,真是给跪了,怎么又睡着了,还睡这么久!又要拖稿了,欲哭无泪。
杜哲见他手忙脚乱地捧起笔记本,慌慌张张地回覆一连串的认错求饶,全神贯注,似乎是在处理极其可怕的事情,扶着他起身,坐到沙发上,电脑放置在他面前,拎起买好的菜走进厨房,说道:“我先去做饭。”
涂佐柘依然埋头只吃酱汁拌饭,泡软的米饭咬了几口便咽下,杜哲脑子里总是浮现那天车上瘦得肋骨凸显的身影,监控中缩在墙角的一副人形骨架,身比心先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夹了一块牛肉放置在他的碗里。
涂佐柘的碗里多了一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感激地擡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高兴坏了,一扫方才编辑疯狂吐槽好说歹说才没有解除合作关系的阴霾,几乎都忘了牛肉的腥味,也几乎忘了一吃就吐的惯性,一口咽下切成小块的牛肉,怕被人抢了似的,随意咀嚼几下便吞下。
柔柔准时打过来视频电话,装模作样的像个小老师,先是表情严肃地问杜哲:“爸爸,我爹地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
杜哲将镜头转向涂佐柘:“你自己问他。”
涂佐柘心心念念她手里的疤痕,立刻说道:“你别光说我,你手上的疤痕让爹地看看,老师有没有帮忙擦,让爹地看看有没有变浅。”
柔柔伸手的同时,杜哲也凑过去,两人紧紧盯着屏幕,她举起手臂,疤痕上面涂了一层亮晶晶的药膏,见两人每天都如临大敌的表情,安慰道:“没事啦,每天都要掉一点点皮下来,爸爸爹地都要乖哦,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柔柔就回来啦!”
杜哲眨了眨眼睛,笑着叮嘱道:“你要注意别跟其他小朋友起冲突,有事情一定要找老师,知道吗?伤口注意护理,跟爸爸说说今天怎么过的。”
涂佐柘问完最关注的的问题便安静如鸡,端坐在一旁观望两人互动,只要胃部有一点运作且胃液上涌的冲动,立刻跑厕所里抠紧喉咙,捂住隐隐作痛的肚子,静静地吐出食物。
将近结尾时,杜哲问他,还有什么想跟柔柔聊的吗?他对着屏幕那头的柔柔说道,柔柔早点睡觉,别晒成黑妞回来。
柔柔往屏幕啪叽狠狠地亲了两口,躲进被窝里恋恋不舍地say goodbye。
今晚涂佐柘精神不错,一个瞌睡都没打,杜哲问他:“柔柔过几天就回来了,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
涂佐柘能说什么呢,当然说这两天就会搬回去,只是想到汪希介不介意的问题,又不知如何开口,心里知晓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二人感情,但又忍不住想多跟杜哲多待一会儿。
毕竟杜哲跟汪希有下半辈子这么长,而他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以珍藏。
如果杜哲需要,他可以跟汪希解释,解释他们二人除了柔柔强行牵起的联系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关联,他们在一起住也只是为了稳定柔柔的情绪。
涂佐柘在嘀嘀咕咕地自己跟自己商量事情,不知何时走到柜子旁的杜哲,指着一处痕迹问涂佐柘:“这是什么时候坏的?”
听见一点声音,涂佐柘小跑到柜子旁,问他:“什么?”
杜哲再问了一遍,涂佐柘认真地看了看柜子上的痕迹,一定是白禹基砸的,气得火冒三丈,岂有此理,又砸烂他的宝贝家具!但白禹基是杜哲的朋友,他也只好咽下怒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忘记了,可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磕到的吧。”
挠头,左闪右躲,是涂佐柘习惯性撒谎常有的动作。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几年前涂佐柘看完录像视频后,习惯性的低头躲闪,连贯的动作犹如电影慢播放中的一帧一帧的画面定点放大——涂佐柘的眉眼低垂闪烁,拳头紧了又松,慌张地挠了挠脖颈,最后再擡起头艰难地说道,我真的跟他没关系。
他企图找到一丝丝破绽,只要一点点蛛丝马迹,他只需要一点点有力的证据去证实涂佐柘不是在说谎。
然而涂佐柘的略微闪躲让他彻底跌入无穷尽的失望,涂佐柘没有在他给的唯一一次机会里诚实。
涂佐柘选择撒谎,选择否认两人的关系。
他在外流浪三年,无一天不在期盼白禹基所得来的资料是虚构的,无一刻不在期盼爹地所说的话是虚假的,三年来所期许的事实,在那一刻破碎成无法拼凑完整的恨意。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三年的自我矛盾与初时的抗争霎时成了笑话。涂佐柘与他父亲联手,令他相依为命的爸爸锒铛入狱,让一名甚有名望的中文系教授身败名裂,就为了那一点不值一提的钱财。
原来都是真的。
如果六年前涂佐柘是为了钱财,还误以为他不会发现才对他撒谎,那么六年后白禹基来到家里且砸坏了柜子,涂佐柘又是为了什么撒谎?白禹基呢,又是基于什么原因?
他突然不知道该相信谁。
这桩心事令他彻夜不眠,实在无法入睡,便反反覆覆地看当年白禹基给他的录像。
当年的录像保存到现在已是有些模糊。
涂佐柘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摄像头有限的角度照到门口便仅剩一个背影,两人交谈一会儿,涂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涂佐柘到厨房里给他倒水,涂用似乎在使唤他什么事情,双手盖在涂佐柘拿出的两个杯子上,涂佐柘饮下一口后,他的身影便起身往书房门口走去,涂用也快速溜到书房门口,再出来时涂用手上已是厚厚一叠资料,藏在衣物中,最后画面是涂佐柘送走涂用,两个人都鬼鬼祟祟的,涂佐柘甚至给涂用一叠钱,双手合十表情困难地拜了拜。
过后没多久,他的父亲杜呈叙被带走调查,证据充分,迅速定罪入刑,他当时已在初步接管公司,与父亲分居多年的爹地汪齐担忧他也被带走调查,紧急从国外回来接他至国外,汪齐留下处理剩馀的事情。
自从汪齐与白禹基给他看了视频以及一叠坐实涂用与涂佐柘串通的资料,便再也不敢问涂佐柘过得如何。
怕涂佐柘过得太好,做了这样的错事,害他流离失所,留他一人苦苦煎熬。又怕他过得不好,怕自己心软,怕在自己心里,相依为命的父亲,竟比不上居心叵测的涂佐柘。
可是到今日,他到底忍不住想再找出一点证据,来为当年他真实犯下的罪行开脱。他没办法看着瘦骨嶙峋的涂佐柘缩在墙角,他没办法看着往日的游泳健将四肢无力沈在池底,他没办法看着往日白皙的皮肤布满伤痕。
桌面上的盒子里放置涂佐柘已报废的笔记本电脑,他拿着这个笔记本电脑问过大大小小的店家,店家的回覆都是已达到报废标准,这么破的电脑,买的时候估计还是二手的,里面的零件都是翻新的,你也不缺这个钱,不如买个新的吧?
视线聚集到灯下笔记本陈旧的外壳,既然白禹基和涂佐柘都在撒谎,那么两人势必都在隐瞒什么事情,但此时两人都不想说实话。这个笔记本电脑会不会刚好藏了些不得不隐瞒的事情?
他开始亲自动手修覆电脑,拆成一件一件,零件基本都不再有电流流转,完全达到店家说的报废标准,便在网上搜寻匹配的零件,但他估算拼凑零件也需要几个月的过程。
于是他边着手另外一件事,边迎接柔柔回到身边,提前让涂佐柘把东西搬回到租的房子里,涂佐柘说东西很少,不用麻烦他。在外市出差几天,提前回来的时候发现橱柜里的几袋方便面。
杜哲出差时任务繁重,忙碌的程度加倍,总是想快些处理完毕,翻看那几天的录像,涂佐柘一袋方便面吃了一天还剩半袋,他忍下怒气,问道:“方便面好吃吗?”
“啊?”涂佐柘立刻摇摇头表示不好吃,同时说道:“你放心,不会让柔柔吃的。”
从外市回来的杜哲屁股还没坐热,进去厨房洗手做饭,涂佐柘怕他误会,进厨房再一次诚恳地保证道:“真的不会让柔柔吃的,是我吃的。”
杜哲转过身,方想指责,却见他面目苍白胆小露怯,忍了又忍,指着外面说道:“你到外面坐着吧。”
仔细地琢磨后,还是补上一句:“别总是让柔柔担心你。”
涂佐柘苦恼地想,我不告诉柔柔,柔柔就不会知道了吧。方便面省钱又省时间,天知道杜哲每回来他家做饭,饭钱都要翻倍,他才想着赶紧多吃点吃回本,不然多亏阿!
五岁的小姑娘,一个半月没见,身量拔高不少。涂佐柘最担心的还是她手臂的疤痕,一回来就盯着看,看这贵上天的药膏到底有用没用,否则一个女孩子,留一条跟他背上差不多狰狞的疤痕,不美观不说,一下雨又疼又痒,难受的很。
要是疤痕淡不下去,他得自责一辈子。
柔柔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爹地,柔柔的疤没了没了,我也不痛啦,你不要担心啦!”
杜哲也细心翻看着手臂,拿出手机上刚拆线的照片对比,确认祛疤药膏确实有效,才放心道:“夏令营好玩吗?下次还要不要去?”
“好玩!”柔柔放下行李便钻进涂佐柘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可是我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哎,老师还让我们剪苹果丶梨子。”
“还有两天上学,这两天可以做完。”杜哲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儿童版剪刀与彩纸,“爸爸跟你一起做。”
柔柔的小手指比个“三”,兴奋地说道:“那我要剪三个连起来的苹果!三个连起来的梨子!跟糖葫芦一样一样。”
涂佐柘额头冒出冷汗,迅速找借口回绝:“不要吧,丑死了。”
“不要嘛,我就要!”柔柔仰起头使唤着杜哲,两手托在腮上卖个萌:“爸爸,快去做饭吧,我们饿了,辛苦爸爸哦,谢谢爸爸哦。”
“还是我去煮饭吧,柔柔很久没吃爹地做的了。”涂佐柘知道杜哲也很想念柔柔,便想着让他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岂料起身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视线内的物品在天南地北地转,于是他又猛地一屁股落在沙发上,杜哲见状赶紧往他嘴里倒入两颗便携式葡萄糖。
涂佐柘的低血糖愈发愈烈,瞬间便到了手脚都在发抖的阶段,舌头含住两颗葡萄糖,努力地汲取里面的糖分,觉得视线范围的物品都不再晃动,向两位同样饱含担忧神色的人道歉:“不好意思,我有点累,昨天赶稿子……”
“爹地呀,不做饭了,陪陪我。”柔柔趴在他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他猛亲,涂佐柘哭笑不得,哈哈笑了两声:“哎呀,我是被我家可爱美丽的柔柔迷倒了,爹地演的像不像?”
柔柔插着腰佯装生气,道:“哼,一点都不像!”
杜哲手脚麻利地简单做出三菜一汤,涂佐柘依然可以吃很多食物,可他吃饭仿佛是吃给柔柔看的,只要添一碗,柔柔就高兴得不行,于是再添一碗逗她开心。
忙过了柔柔的开学事项,秋日渐渐逼近,枝丫上嫩叶渐变枯黄。
汪希依然会定时到家里上课,涂佐柘算准时间就会捧着电脑,回到自己家里码字,四个人一直交错时间,和谐生活。
随着秋日的来临,涂佐柘的身体以肉眼可及的范围内糟糕到一定程度,杜哲不出差的日子都会回家做饭,涂佐柘吃的也不少,甚至有时候会过量,可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昏睡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秋天才刚刚来临,他已经穿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裹得像只营养不良的熊。
于是国庆前的某一天,杜哲趁柔柔入睡后,问道:“你很久没去医院覆查了吧?”
涂佐柘正打算套上一件厚重的外套睡觉,听他问起,紧张兮兮地问道:“覆查什么?”
“你上次住院之后,一直都没再去过覆查,明天我陪你去一趟。”
让杜哲陪他去医院?别,想都不敢想!涂佐柘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没事,我不用去,我都好了,那一次是意外嘛,就吃错药了,我最近都没吃药,没事的。”
杜哲沈吟片刻,方想回覆,便接到一个电话,低头望了望涂佐柘,走到阳台上交谈。涂佐柘听不清楚他们聊天的内容,但见着杜哲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心里也乐开花,不管怎么样,应该都是好消息。
涂佐柘安安静静地等着,等杜哲挂断电话走进来,面上有一丝覆杂的情绪,半晌他才叹气,道:“我已经约好医生,明天你自己去覆查。”
好吧,接个电话回来,瞬间变成了自己去医院。
虚伪了,刚刚其实还是很想他陪着的。
“不用……”涂佐柘本能的抗拒着,杜哲略显烦躁,不耐烦地说道:“别让柔柔担心你。”
“那好吧。”涂佐柘被他弄的一紧张,胃部再次感到不适,酸气上涌时强行咽下,战战兢兢地忍了一会儿,等杜哲也回房间休息,才立刻飞奔回房间,牢牢关紧房门,趴在马桶上疯狂输出。
胃部疯狂不停歇地运作发疼,胸腔那股酸气如何也咽不下去,吐出一口酸气的同时污秽随之冒出,稍微一弯腰便要吐出,呕得他眼眶爆凸发红,待嘴角溢出稀清的透明液体,胃里才稍稍停止调皮的运转。
这一整夜当真折腾的不轻。
按照杜哲要求的时间和地点,见到了约好的医生,医生冰凉的探测器往他胸腔里听了几声,曲指往肚子敲了几声,皱着眉头缓缓摇头,开了一张检测单,道:“先去验验血。”
涂佐柘撸起袖子,护士扎针的时候,他像个小孩儿似的,叮嘱道:“护士,轻点儿,别扎太深阿。”
护士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往里面扎,涂佐柘忍受着不舒适,抽完血立刻塞两颗糖,离开时刚好听见护士跟旁边的同事吐槽,都多大了,还怕抽血,真是什么人都有。
涂佐柘按住棉签,摸了摸鼻子,深觉有理,说的也是,一个大男人还不如柔柔,那下次就不说了吧!
等了十分钟,医生拿着验血检验单,说道:“你挂错号了,应该要去孕夫科。”
“?”涂佐柘持续懵逼:“我上次是胃出血入院的,来覆查的。”刚想说很久没有某生活了,突然想起几个月前跟杜哲有过唯一的一次,但是事后吃了避孕药阿。
操。不会这么巧吧。
他满头冷汗,试图跟医生强调,说道:“我……就算有那个啥,也是有措施的。”
医生推了推眼镜,说道:“你先去那边检查吧,我这边不好说。”
当年的孕产科已经从五楼搬到二楼,相较于六年前的不以为然,他这回心里是拔凉拔凉的,几乎是奔跑到科室里重新挂号,等待的过程中,冷汗浸湿穿透衣服,手脚抖个不停,夫夫们再次挺着大肚子出现在他面前,讨论的内容是那样熟悉。
他慌的几近窒息,往嘴里塞进一颗一颗的葡萄糖,四处白炽灯的光芒照射着,正如他的罪行暴露在阳光之下,炙烤着焦灼有罪的内心。
到b超检查室时,掌心几乎被抠烂,场景重现,医生往他肚子里抹了一层滑腻腻的东西,他捏着自己的衣服,希望提前得到一个保证,紧张地问道:“我不是怀孕吧,医生,我不会怀孕吧?之前医生说我以后都不会怀孕的!”
医生安抚他平躺,滚筒用力在冰凉的肚腹上滑行,涂佐柘暗暗在心里祈祷,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怀孕,明明已经吃了避孕药,吃了一整排的!要是他怀孕了,汪希怎么办,柔柔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然而连接机器的音响发出急促的“咚咚”声。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他生无可恋地擦掉肚皮上滑腻的透明黏胶,死气沈沈地坐在主治医生面前,听主治医生先是恭喜他,他肚子里是双胞胎,但是他的身体当年受损严重,现在要承受两个孩子,负担过重,可以回去跟老公商量商量,但是呢,你的身体,就算做手术风险也是很高的,毕竟有大出血的先例。
……他真的不知道要不要商量。涂佐柘的冷汗浸透了整件保暖衣,心里想着之前的医生说过不会再怀孕的,又骂了避孕药的药效真是无言以对,明明吃了一整排的避孕药。
手里捏着诊断书和两个宝宝的首张b超照,在医院门口望着同样灰蒙蒙的天,上回是人找不到,根本不知道该找谁商量,这回人找到了,可他是别人的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六年前是他一个人作出决定,六年后的他,真的好想从杜哲那处得到一个答案。
直到吃完晚饭,他还在想着这件事情,待柔柔入睡后,杜哲主动问起他去医院的覆查情况,涂佐柘回覆覆查挺好的,捏紧裤袋里的检验单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杜哲也面目凝重,同时开口说道:“我也想跟你说一件事。”
涂佐柘一听他说有事情,认为他一定是遇到难处,于是自己的焦虑通通先丢到脑后,担忧问道:“什么事?”
杜哲神色覆杂道:“我爸爸要出狱了。”
还真的是遇到难处了阿。
好像想问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嘿嘿,起码这一回是有答案的。
“哦……那我搬回家里去,没关系。”涂佐柘忍住心中的难过,这日子好的也太过短暂,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道:“你不用烦恼,我不会出现你们面前的。”
杜哲不曾答话,沈吟片刻,问道:“你要跟我商量什么事情?”
涂佐柘裤袋里的诊断和照片被他揉成紧紧一团,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苦恼地挠了挠头,故作轻松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新学期柔柔要不要学古筝?”
杜哲琢磨着他的动作,认真思考过后,回答道:“明天再问问她的意见吧。”
“哎,好。”说完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过几天我会出差,可能几天到半个月都不在,你有时间照顾柔柔吗?”
“有时间。”
哎,好,那就好。
待会就要赶紧预约医院。
他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展开被揉烂的纸张,最后再看一眼模糊的b超照,为自己的粗神经心生歉意。
唉,还以为是胖了呢。
恋恋不舍地再次看了最后一眼,下定决心,将检验单和b超照撕成一片片,往外撒去。
对不起,宝宝们。
虽然你们可能会跟柔柔一样可爱,可是爹地真的很怕痛,也真的养不起你们。
所以,就当没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