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佐梦之新年快乐
春节来临,涂佐柘简单给自己置办年货,到超市花了五块钱买了五个鸡蛋及散装香菇,每年到这个时候,价格都要贵上天。
五个鸡蛋花了六块钱,一掌心的香菇就花了十二块八,外加一瓶百事可乐。他捏了捏肚子上面的肉,想到肚子里的宝宝们需要营养,也不敢对方便面进行下手了。
白天码字交完稿,歇了一会儿,兴高采烈地开始准备自己的年夜饭。
柔柔早在几日前被杜哲接走,他们要到外地去过春节。今年是杜呈叙出狱后的第一个春节,杜哲想借此机会正式将柔柔介绍给杜家家族。涂佐柘也不是第一次在春节跟柔柔分开,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
今年有点小幸运,有两个没出生的宝宝陪着他。
他准备给自己和宝宝们煮一锅香喷喷的香菇粥,配上水煮蛋,就是简单的一顿年夜饭。宝宝们似乎对这顿年夜饭不甚满意,抗 | 议顶到他的胃,撕心裂肺地干呕了一阵,锅上的香菇粥在锅里翻滚,他边掀开锅盖边拍拍肚子安抚,说道:“你们都不懂,很好吃的!”
朝锅里猛吸一鼻子,试图诱惑因抗拒而正在无穷无尽地折磨他的胃的宝宝们,说道:“闻到没,香吧!”
他嘀嘀咕咕地说道,也不晓得你们闻到没,反正我饿了,你们猜,姐姐哥哥们是不是跟爸爸吃完年夜饭了,嘿嘿,不用说,鸡腿一定是姐姐的。
香菇粥出锅,淅淅沥沥的不见几粒米,几片香菇飘荡在粥水之上,拨开藏在里面的水煮蛋,擦拭干净沾染在上面的米粒,蛋壳烫得他掌心通红。
正在想柔柔是不是把他忘了,不在身边,也不能忘记跟爹地拜年吧?不会的吧!
想法一起,柔柔的电话号码显示在屏幕上,剥好的鸡蛋也不顾上,手指轻轻一点接通,后面顶着纸巾筒立住,挪开冒着热气的粥,将可乐移放在面前,眉开眼笑的对着镜头say hi。
“爹地~我好想你阿。”
柔柔的小脸果然霸占住屏幕,一接通就给涂佐柘送来几个飞吻。
涂佐柘笑道:“是吗?你不是把便便头玩偶带去就不要爹地了。怎么样,吃什么好吃的,给爹地说说,让爹地馋馋。”
涂佐柘做了一个流口水舔舌头的动作,柔柔认真地掰着手指数,说道:“有鸡肉,有鱼肉,有鸭肉,有虾肉,有红红的蟹,长了两个大钳子,差点我的牙齿就咬掉啦!都是爷爷做的!下次你也来好不好~”
涂佐柘立刻嘘了一声,恨不得伸长脖子看她后面有没有人,听到她说这些不该说的,他试图转移话题,说道,“你的牙齿这么快就松啦?要换牙了吗?”
柔柔闻言,试图证明给爹地看门牙已经松掉,小手指掰着自己的门牙前后转动。
“看,爹地,松啦!”
捏住门牙转动的动作熟练,涂佐柘哭笑不得:“你不疼阿?”
柔柔立刻摇摇头,说道:“不疼不疼,爹地~”
问题本应到此结束,莫名之间浮现两个宝宝的身形,昏沈之间脱口而出:“柔柔,弟弟妹妹呢,喝奶没有呀?”
“希希阿姨跟爸爸喂啦!超可爱的,这样喝,小胖子两个!超可爱,爹地,超可爱!”柔柔手型握住奶瓶,半仰着头模仿喝奶的动作,满足后赞叹一口气。
柔柔描述弟弟妹妹的动态,涂佐柘挠着脑袋,珍惜她说的每一个动态,笑眯眯地猜他们到底长得像谁。
——柔柔,你在那里干什么呀?
柔柔像做贼一样举起放在一旁的可乐,说道:“希希阿姨来了,我还没吃完饭,爹地,新年快乐,我们干杯哦!”
阿,差点忘了汪希也在。
竟然想不起来,他们举办婚礼没有,到底选择请柬里的哪个样式,杜哲到底穿的哪套西装。
涂佐柘掩盖住隐隐作痛的心脏,生怕她一瞬间挂掉电话,立刻开启面前的可乐,举着杯子向前,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爹地跟你干杯哦!哎,柔柔,爹地给你们的红包藏在你的行李箱了,找着没?!爸爸丶爷爷丶希希阿姨也有哦。
“不过如果他们不想要你先收着吧!”
快速饮了一口,柔柔舔舔嘴巴,贼兮兮地说,爹地,我这么聪明,早就找着了,急匆匆地摆摆手再见。
涂佐柘说再见的手势僵在半空,等着屏幕的亮光消失,映出自己苍白无神却还满怀笑意的脸。
他今年二十八岁,人生中仅有两个春节是有家人陪伴的。
小时候在餐馆打工赚钱,年三十人群爆满,常常吃个一荤一素的标配盒饭工作到半夜,醉酒的宾客才四散离去。待他下班到家,涂用吃完他准备好的餐食,毫无意外的烂醉如泥。
在餐馆累得半死,回来还得替他清理呕出来的污秽物。
后来到了远方上大学,舍友也是要回家过年的,他依然奋战在打工的前线,否则下学期的学费丶生活费都不知从哪里来,偶尔还要忍受涂用“勒索”扶养费。
再后来,仅有家人陪伴的两年春节,便是由还不懂事的柔柔陪伴度过。
那两年日子过得艰难,与柔柔相依为命,还债的日子贫穷,每到过年买一瓶150ml的百事可乐,从年三十喝到年初五,柔柔只晓得抿一口,说含着甜甜,笑得眼睛都瞧不见。
尽管那时候柔柔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小人儿,但只要看见她的笑容,阴霾便一扫而空,天空挂满彩虹。
说起来,柔柔是个爱笑的孩子,也不知道像谁。
广宁的冬天寒彻入骨,屏幕上的笑意渐渐冷却,在冷却之前他比了个v,再赞叹一下,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过新年,虽然衣料下面破了好几个洞。
回收站很少回收到红色的衣服,这可是他一直珍藏到过年才舍得拿出来穿的。
肚腹隐隐作痛,冷却的香菇粥仍然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他饮了几口粥水,粥水流畅地滑入胃部,隐隐作痛的胃消停些许,宝宝们还真的被他骗过去了阿。
他笑嘻嘻地夸赞道:“你们也真的跟姐姐哥哥们一样好养。”
靠馒头熬过孕期,柔柔一样聪明伶俐。
可是,过几天,宝宝们也要离开了。
跟编辑请了四天假,预约到年初二做手术,柔柔跟杜哲会在那边呆到年初六,做手术及伤口愈合,四天时间怎么样也够了吧?
不能请太久,毕竟还得码字赚钱养家呀。
四天其实挺快的,想到这里,他低下头摸着肚子,失神望着窗外,却像是对着空气,说道:“再陪陪我吧。”
这几天,爹地就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枉你们在世上走一遭。
可是宝宝们呀,你们投错胎了,要是你们选择的是汪希多好,至少还有一条活路。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不想了不想了,高高兴兴地吃顿饭再说。
望着柔柔跟杜哲的照片跟视频,偷拍的角度很搞怪,视频里的大宝贝跟小宝贝是他的开胃小菜。
胃抽搐的频率毫无停歇,他暗示自己放松,笑嘻嘻地饮了一锅粥,掩住唇齿之间消减不住的血腥,边吃边吐槽,宝宝们的食量真大,看来是喜欢蛋黄的味道,希望待会不要吐出来,否则等于“白吃”,浪费粮食阿喂。
过了一会儿,他自个儿去洗碗,杜哲的视频电话打过来了,涂佐柘以为是柔柔用杜哲的手机拨错号,立刻接通。
杜哲的脸露在屏幕,柔柔被他抱在怀里,柔柔鸡贼地说道:“爹地,爸爸说要给你拜年哦。”
杜哲表情不自然,道:“新年快乐。”
尽管杜哲吐字成冰,涂佐柘还是忍不住偷笑,杜哲竟然跟他说新年快乐,呜呜。他依然要佯装镇定,道:“新年快乐。柔柔有没有调皮?”
柔柔抗 | 议的小手一直在挣扎,杜哲目光宠溺,往柔柔看去,道:“没有。她很乖。我父亲很喜欢他们。”
听到他父亲喜欢柔柔和宝宝们,涂佐柘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礼貌性地问好,“你父亲还好吧?我在柔柔的行李箱里买了几盒补身体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拿给他的,就说是柔柔给爷爷买的。”
柔柔不知何时已走开,隔着屏幕,杜哲深邃的眼眸穿越几百公里,似乎要将他看穿,他想了想,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涂佐柘了然,立刻回道:“没事没事,他不想要你就带回来,你吃也是很好的,正品店买的!还是你是说要过多几天才回来?没关系,你跟柔柔玩的开心就好。”
正好还有多一些时间休息,柔柔要是提前回来,估计半夜给她擦汗都起不来身。
背景有婴儿突兀的哭声,涂佐柘不住向他身后张望,鼓起勇气说道:“可以让我……”
——哲哥,叔叔喊你过去一起拍照。
——看看宝宝吗。
汪希的身影出现在后方,涂佐柘的话堵在喉咙里,强行与血腥咽下喉咙。杜哲将镜头转移方向,对着那头略微点头,再对涂佐柘说道:“回去再跟你说。”
“哎,好,快去吧。”羡慕嫉妒恨的涂佐柘差一点就说,把他p上去行不?
人家都拍全家福了,那他也不能输!
站在柔柔的卧室,手里捏着柔柔往年新年穿的小裙子,还有宝宝们的小衣服,比了一个喜庆的yeah,咔嚓一声,自拍一张,对着空旷的房间,大声说道:“新年快乐!”
有回声哎,涂佐柘抚摸着肚腹,笑道,不孤独。
转眼到了年初一,涂佐柘抖开塑料袋,朝里面放物品,从回收站的塑料袋里挑几件厚的衣物放入,自个儿给自个儿有序地安排,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医院应该挺冷的,我得多带几件厚衣服,盖在被子上面。”
同时往里面放了毛巾丶牙刷,当然也不会忘记浴室里那一瓶装满泡泡的洗发水。
医生说他的体质比较麻烦,术后最好在医院观察两天,想起大出血的痛苦经历,又疼又冷又晕,他本能的瑟瑟发抖。
钱跟命,应该丶大概丶可能还是命重要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担忧不知不觉到天台吹风感冒,收拾妥当半夜出去锁门后,在回到房间的短短路程,意外地摔了一跤。
整个神经系统都在放空阶段,隔了两秒才有疼痛传来,下坠的骤疼忽然袭击全身。
上天果然不会让他如此顺利,哭。
躺在地上也无济于事,可是地板好滑,透着一股湿腻的血腥,他默默地给自己打气,扶着椅凳起立,裤子早已湿漉漉的一片,他嘀嘀咕咕地埋怨道,裤子突然好重阿。
太疼,肚腹犹如挂了带刺的千斤坠,一边往下坠,一边勾着肉,疼是真的疼,晕也是真的晕,他贴着墙壁走了一会儿。湿透的裤子太重,腿抖的时候,血流得更猛,使劲全身的力气才回到卧室。
拿好已准备好的物品,准备浩浩荡荡地提前到医院去,眨眼一看,脚印下蜿蜒一条血路,肆无忌惮地摆在客厅,在白瓷砖上拖行出不规则的路线。
太脏了,这不行,万一让回来的柔柔看见了呢?又会留下心理阴影,杜哲又提出要跟他做朋友,这样一来又会影响杜哲和汪希。这可不行阿。
脑子里亮起了灯。嘿嘿,有办法了!
他抽出一包一百三十抽的纸巾,紧紧捂着渐渐演变成剧痛的肚腹,跪在地上擦拭那条血路,冒出的冷汗直接落在白色瓷砖。
鼻子里充斥着铁锈血腥味,脑袋一阵一阵发黑,他捂着脑袋摇了摇,一叠一叠地铺在上面吸着淌出的血,白色洁净的纸巾一张张被浸透,每吸完一叠就放自己口袋里。
口袋里已塞满鲜血染就的纸巾,与身上红色的衣服融为一体。
这颜色当真是喜庆,婚礼跟新年都用得到。
直到口袋里再也塞不进一张纸巾,地上不规则的血路依然黏在地板,才想着自己真是太笨了,擦都擦不干净,一定是方法用错了!
灵机一动,他从塑料袋里拎出准备用来洗脸的毛巾。
毛巾已经脱线,吸附能力不强,便在上面放多几条,用脚踩住毛巾,站起来疼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转变方向,背靠门边,脚踩着毛巾往外退。
毛巾擦拭先前的血印,挪到门口时心脏传来剧痛,痛得他两眼一抹黑,外面路灯传来幽光,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他眨了几次眼睛,确认地上基本没有血迹。
他默默地给自己点赞,赞叹道,自己真是太他妈的聪明了,简直就是清洁小能手!
口袋里所有被浸湿的血巾和毛巾全部扔进垃圾桶,在电梯门旁身体突然变得很冷,仿佛所有的风都朝着他一个人吹,掏出纸巾的手势颤抖,有几张落在垃圾桶外面。
按照小说的发展趋势,杜哲回来看到这个带血的纸巾,会不会就会立刻去找他了?可是……
明天阿姨应该就会清走楼道垃圾,杜哲要年初六才会回来阿。
算了算了,咱不能乱扔垃圾不是,咱是爱干净的小青年。
于是在等待电梯来临的过程中,肚腹疼得令他干呕,腿一软跪在电梯前,顺道儿弯腰捡起流落在外的红色小纸团。
冬天是真的冷阿,虽然他已经将自己裹得像只熊,但也不排除越来越湿的裤子被风一吹,贴紧裤腿的寒意,随之让体内灌满了冬风。他希望坐在暖暖的小空间,四个轮子的车辆带他到医院,而不是靠两条站不住不停打颤的腿行走。
年初一的凌晨四点,大家都还沈浸在梦乡,路上的车辆稀少,疾驰而过,从来没有一辆车停下。疼得快晕过去的涂佐柘心里想无论多贵他都好想坐车,六年前背上有伤的他是怎么一路走到医院的?疯了吧!
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看他满裤子的血,嫌弃他大过年的不吉利,找了借口推辞,咻的一下就像坐着宇宙飞船走了。
涂佐柘望着那辆消失在路尽头的出租车,嘴唇微微发颤,赞叹道,我这是穿越了吧,真是神他妈的历史重演!
两排路灯排列齐整,发出微弱的光芒,他知道路灯的尽头是终点,可是一眼望去,遥不可及。
出租车离去后,叹了一口气,双腿丧失力气,靠在墙壁歇息,宝宝们正在剧烈动着,脑袋已经开始频繁发黑,好一会儿都没办法亮起,一连串的路灯接连熄灭,望不见尽头的模样。
不行阿,还不能死。
他腿一软,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指拆开便携葡萄糖的包装,好几颗同时塞在嘴里,嚼动一口葡萄糖,嚼碎,咀嚼,吸吮,暗暗祈祷快像士力架一样给我点力气。
但是味蕾承受的甜度过重,宝宝们和胃都表示抗 | 议,于是稀里哗啦地又呕出来,呕得眼眶发红,血腥味厚重,他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表示很想打120。
路好长,腿好软,肚子好疼,走不动了。
但他其实更想给杜哲打个电话。
然而,他忘记带手机。
那做完手术还要回家一趟拿手机,不然柔柔得担心疯。
他一路上给自己哼歌打气,路灯如闪烁的星空,在它熄灭之前,走到下一个站口。
一路走了许久,停在医院的急诊室前,天边的曙光乍起,薄薄的暖阳被遮挡在层叠的乌云之内,他擡起头,看不到期盼的金光。
那会让他的身体暖一些。
身体的血淌了一路,随着路灯的方向,倏然消逝,裤子却越来越厚重,若不是涂佐柘用力揪着裤围,丝毫不怀疑下一秒裤子会重得自己掉落。
急诊这两个大字终于出现在眼前,安全感爆棚,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但看着护士推着轮椅走来,在小姑娘面前,腿软也要保持男子气概,假想在膝盖安了钢架。
护士让他坐在轮椅。
为了躲避腹中疼痛,他叽叽喳喳个不停。
“我是不是要签责任自负同意书,赶紧,我签……”
“宝宝好像要没了……要多久帮我处理好呀?……我还要回去拿手机,不然,我女儿要担心我了~”
护士让他保持清醒,他被送到一个手术室里,戴着口罩的医生分外亲切,迷迷糊糊看见的那双眼睛特别像杜哲,隔着眼镜的睫毛扑闪如扇。
他突然觉得安心不少,朝他伸过手,忍不住问道:“医生,你姓杜吗?”
医生回答不是,同时让他放松。他着实有些失望,瞬间肚腹突然爆疼,医生的仪器未经提示,不由分说地伸进来往身体里面捅。
涂佐柘疼得龇牙咧嘴,喊也喊不出来,疼痛全部堵在喉咙里,医生按捺住他的挣扎,说道,麻醉会慢慢起效,你放轻松。
咦?他隐隐约约想起,哪个医生跟他说过,他的脊柱错位打不了无痛,但念头一瞬间消失。
别无他法,他深呼吸放松,与医生继续方才的话题,断断续续地闲聊,开怀道,我老公姓杜哎。
医生,干脆别上麻醉了,你看我背上的疤没,缝两次!
他骄傲地说,两次都没打麻醉!要是麻醉还没打……这回也可以不打的。省点钱,省点钱给我女儿报英语……他掰着手指头数,我家姑娘要学钢琴丶要学古筝丶还要学跳舞,都好贵。
还有两个宝宝的奶粉钱,老头子的养老院费用,全部都好贵阿。
手术进行到一半,一直在拉着医生闲话家常的涂佐柘语调渐渐微弱。
仪器依旧停留在他的身体里,热血浇在冰冷的器械,它们即将要分离他和宝宝们。他愧疚道,对不起,宝宝们,本来应该让你们在医院里体面地走,没想到还是让你们离开得这么狼狈。
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阿。
他想了想,扯着医生的袖子,医生满头大汗地低下头去,护士机械地问他有什么需求?
他咽下脱口而出的哽咽,笑眯眯地像在征求意见一样,杜哲,要不留一个吧,留一个,我咬咬牙,我悄悄地养他,可不可以?
紧闭的手术门突然打开,有一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涂佐柘旁若无人,见没人回应,他再次用力扯了扯医生的手袖,擦了擦流到喉结上的汗液,鼓起勇气说道,杜哲,要不留一个,我悄悄地养他,不让你和汪希发现,这回你不用负责啦,他是我一个人的,好不好?
白炽灯在他眼前聚成一片刺眼的光芒,像是忆起过往,回忆快速穿梭在几年的时光隧道,一帧帧在眼前虚化成抓不住的烟雾——大学时期的杜哲丶杜哲的不辞而而别丶与汪希的请柬丶他们的婚纱照丶他们的婚礼丶汪齐冷漠如冰穿透屏幕的眼神。
好乱,好疼。犹如被人扼住喉咙,无法喘息,沈没在窒息的世界,全身不自控的颤抖,心脏隐隐作痛,他不自然地从喉间冒出两声呜咽,面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他认出戴着白口罩的是医生,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尴尬地说道,我家柔柔和其他两个宝宝可乖了,柔柔是个早产儿,整整六斤多,吃馒头大的娃真的很好长,出生的时候都是小小声的,就是长大被我老公宠坏了。
本想介绍一下另外两个宝宝出生,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紧接着,想起了重要的事情,他紧张兮兮地嘘了一声,说道,医生,你别告诉杜哲,他还不知道他是我老公,我自己悄悄安排的,我心里还是知道的嘛,他只是我宝宝们的爸爸。
但是我们真的举办过婚礼,戴过戒指,洞过房啦。
嘿嘿,就让我在这做做梦呗,这里好安静。
白炽灯的光芒炽烈,在他眼底聚成小光,仪器猛地进攻,他痛苦地轻轻嘤咛,像是话语被寒风吹落,一字一字地消散在喉头。他侧过头,不远处的杜哲未戴口罩,未完全关闭的大门漏出一条细长的光。
他的杜哲,在光里,朝他走来。
他忍不住惊喜地扯住护士的手袖,惊喜道,卧槽,医生,这个人好像我老公,这里真是实景做梦,我老公好像真的来了哎!
可惜护士无动于衷,如机器人面无表情机械地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液。
见此反应,涂佐柘低下头琢磨,会不会只有我能看见阿。
滑腻腻的手套不经意擦碰光溜溜的大腿,医生操纵的仪器越挖越深,一次一次地在试探他的极限,每每在适应时又更进一步,他疼得说不出话,仪器不知深挖到哪一步底线,他忍不住小声地喊道,医生,轻点阿。
说疼似乎是件丢人的事情,汗液糊住了眼睛,大概是没眼看自己狼狈的形态,杜哲见他疼得胡言乱语,从一片血红中清醒,上前握住涂佐柘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安慰的话,便早已被湿滑的掌心扣住。
涂佐柘生怕杜哲如光溜走,赶紧用力扣紧,向医生跟护士炫耀道,我老公来陪我了哎。
有温度的,呜呜,太他妈的暖了。
他赶紧问道,给你的新年红包,收到没阿?……不过往年你也是扔了,不要浪费……可以给柔柔的。衣柜里还有给你留的礼物,是帮助睡眠的香薰跟新衣服哦。这次不要扔了,好不好?
赚钱真的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杜哲眼眶发红,喉咙发紧,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说道,孩子们保不住了。
杜哲的脑海里回响涂佐柘不停地问医生,可不可以留下一个偷偷养。杜哲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问医生,真的保不住了吗?
涂佐柘却很是慌张,立刻用另一只手摇摆着说道,不要了不要了,不要宝宝了,你跟汪希也会有宝宝的,柔柔也很可爱,不要了,我不是故意的。
一连串的话语冒出来后,又责怪自己语无伦次,于是他试图在疼痛中理清自己的思绪,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我真的不要宝宝!一个都不要!
医生说道,事到如今也留不住,他这体质,生也困难,不生也困难。要是当初决定要孩子,你怎么不好好照顾他呢?
涂佐柘疼得七荤八素,听医生这么责怪杜哲,便小小地为他开脱,医生,你不要这么说我老公嘛,他很好的,又很温柔,每天都给我做饭吃,又给我换新电脑,给我换大房子,干完我也很负责,给我买了避孕药,孩子们本来就是意外,他也不想的阿,而且他已经尽力照顾我和宝宝们啦。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要怪只能怪药啦!而且我摔跤他也不知道嘛,我本来预约了明天的,今天年初一,住院费会比较贵吗?……医生,你能不能再轻点儿。
涂佐柘挣扎着乱动,杜哲在一旁安抚他,在他耳边轻轻说话,就像涂佐柘一样,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涂佐柘反过来安慰他,不要怕,你这个幻影也太胆小了,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这都是小意思,小意思。
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根本没人听清他说话的内容,可他脱皮的嘴唇依然在动着,手指紧紧扣紧不让杜哲走,眼前总是很黑,什么也看不清楚,眼前黑得快要睡着时,仪器慢慢从身体撤走,刮疼他内部的皮肉。
医生问杜哲,你要不要看看?
杜哲的视线仅剩苍白虚弱的涂佐柘。
他从病床中奋力坐起,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杜哲,征求他的意见,紧张道,我……我想看一下。
医生让护士给他看看。
没来得及出生的宝宝,躺在冰凉的铁盘,涂佐柘也不敢上前摸一摸,怕自己的手比铁盘还冷,伤了他们,呆呆地看了半晌,猝然发出一声笑,说道,你们长得跟b超照不一样阿,也没有柔柔可爱。
他的视线停驻,慢慢地摆摆手说道,宝宝呀,新年快乐。
对不起,再见了。
对不起阿,对不起,我也曾有那么一瞬,是想留下你们的。
杜哲搂住快消瘦成烟的涂佐柘,手里无处安放,心里被绞得血肉模糊,最后只能摸着他的脑袋,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哽咽道,对不起。
涂佐柘的脸上滑过杜哲温热的泪滴,他拍拍杜哲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我……想问,你们……你们给家里两个宝宝取名了吗?
他仓促地笑了笑,低声道,不过……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
涂佐柘拍杜哲肩膀安慰的力度逐渐减弱,昏迷后,倒在杜哲的肩膀。
杜哲看见,涂佐柘嘴边绵延的血色,一瞬间,在洁白的衬衫上盛开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