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仙之道
柳石凌等人站在古木根系上，看着恒暮逐渐靠近古木，来到盘大粗壮的枝干前，缓缓擡起手，似乎想要去触碰。
但下一刻，恒暮收回了手，她仰起头，望着繁茂开散的枝叶，眯了眯眼，脚尖轻点，飞身而上，悬浮于枝叶丛间。
眼前是一半散发纯净灵气的灵枝，一半厚重沈寂的虬枝，两股力量达成某种平衡，竟是安稳地生长于这一棵盘旋巨木上。
忽地恒暮转过身，视线朝四人射来，落在白河身上，嘴角一动，一股灵力倾泻而出奔涌向白河。
四人怔楞之间，顿然察觉恒暮发难，柳石凌低喝一声上前阻挡，白河也拔出华凌剑，对抗冲他而来的力量。
瞬息之间，云海之上灵力翻涌，两方形成对立之态。星昴一时有些茫然，脑海中思绪不清，不明白为何恒暮在此，更不明白她的举动。
“尊长！”星昴出声喊道，“此处乃是界门，有何事待出去后再行解决不迟，白河他绝无害人之心！”
恒暮哼了一声，并未回答星昴，反而加大力度攻向白河，白河只能被动抵御，形势胶着起来。
“星昴，不必多言，我想恒暮尊长并非是为此，否则也不会让你来寻我们，而她又悄然现身于此。”白河挡下攻击，寻了个空当道。
星昴望向恒暮，他一向敬重恒暮，不愿相信她另有所图，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出手帮助哪方。
“星昴，我命你离宫追寻白河，你既已寻到他，却未给我答覆，反而与之同行，你可是要与我做对？”另一边恒暮冷冷质问。
“尊长，我……”星昴犹豫道，“我与白河相处多月，我不相信白河会为了魔种而失去道心，所以我才想同他一起查寻线索，找出真相。”
“真相？哼，待事情了结，你会明白真相的！”话音落下，恒暮加强攻势，灵力网逐渐包围众人，甚至于星昴。
柳石凌没想到恒暮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比她在此之前所遇见的所有人都要高深，不过几招下来，她已经疲于对抗。
“星昴，别听她的！恒暮尊长，不，她不该被称为尊长！”柳石凌竭力喊道，“降仙大会出现魔气，便是她一手制造而成！”
星昴最后看了一眼恒暮，他心中其实早已隐约察觉到恒暮所作所为的奇怪之处，只是之前从未深入想过，以为恒暮作为有她的道理。
他咬了咬牙，还是祭出手上阴阳镜，调动体内灵力，想要破除逐渐缩拢的灵力网。
恒暮低哧一声，道：“星昴，看来你做出了选择，要站在他们那边。我本对你寄予厚望，可惜了……”
说罢，只见星昴手中的阴阳镜忽地产生异动，便连星昴也始料不及，只见一股深厚的力量从阴阳镜中喷薄而出，星昴避闪不及，重重受了一击，阴阳镜掉落，而他被击退一段距离，捂住胸口一时难以动弹。
“星昴！”小玉在半空中见状叫道，她龇起牙，眼睛泛起蓝光紧紧盯着恒暮，伸出利爪，朝恒暮袭去。
恒暮瞥去一眼，擡起左手一挥，小玉的秘术在她眼前形同虚设，立刻破了术，被恒暮掐住喉咙，挣扎着却无法逃脱。
柳石凌眼见星昴和小玉都失去抵抗力，怒从心起，不顾一切爆发全身力量，手持凌白刀，狠狠地砍断身前的灵力。
恒暮不惊反笑，笑柳石凌的不自量力，不过一介凡人，偶然间习得些许本领，竟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心随意动，她右手捏诀，一道紫光法阵迅速成型，朝柳石凌压迫而去，法阵精妙，柳石凌虽然跟随星昴学习了布阵之术，然而面对近在咫尺的法阵，却难以破解，使劲体力，仍然无法撼动半分，紧紧被缚于法阵之中。
下一刻，星昴和小玉也被困入法阵之中，恒暮目光一转，看向白河，道：“好了，只剩你了。有何本领趁现在还能使出来，接下来便无机会了。”
白河眉头紧锁，他明白像是恒暮这般修炼几十年的前辈，所拥有的能力浩瀚难测，她们四人联手都并非有战平的把握，更何况仅剩下他一人。
“恒暮尊长，我自知无力反抗，但在最后，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白河沈下气道。
恒暮轻蔑一视，道：“问罢。”
“魔刹现世，是否与你有关？”
沈默了片刻，恒暮才张开口道：“不错，我插手过。”
“那你可知，魔刹现世，会害得天下百姓遭受灭顶之灾？”
“结果是魔刹已被封印，世间再一次解决隐藏祸患。”恒暮面无波澜道，“即便没有我插手，只要魔刹留在人界一日，人类迟早都会面临这一天。我不过是让其提前，在魔刹力量未能完全恢覆之前，扼杀于初，岂不更好？”
白河勾起嘴角，笑了出声，道：“我明白了，原来为了一己私欲，恒暮尊长竟能罔顾千万无辜人类性命。可惜三界界门已封闭，仙界也不会知晓人界之事，恒暮尊长，恐怕你永远也无法得到你想要的。”
恒暮拧起眉，哼道：“你以为我留你至今是为何？那便试一试！”
灵力网将白河完全裹住，白河没有抵抗，任由恒暮将他拉至身旁，在他身下布设法阵，发出深紫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恒暮自身身下也缓缓形成一道法阵，法阵发出淡淡紫光，两道法阵同时形成，并且开始同步运转。
白河只感觉周身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包围，片刻后，忽然察觉到什么，心脏快速跳动起来，擡眸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古木枝叶沙沙作响，虬枝上的魔气正在缓缓剥离古木，朝着他涌来。
另一边，恒暮周身凝聚起来自灵枝的力量，源自于天地间最纯净的灵气逐渐被恒暮吸收，随着灵气愈发凝结，渐渐的开始升华为更深厚的力量，那是接近于三界之中难以想象的仙神之力！
缚困法阵中的柳石凌三人只能远远看着古木前两道截然相反的力量奔涌向恒暮和白河两个人，一面是修仙之人难求的天地灵气，一面却是避之不及的骇人魔气，任谁也能看出其中不同。
柳石凌挣扎着想要逃离法阵，焦急叫道：“白河！”再这般下去，魔气将会撑爆白河的身体！
星昴彻底明白过来恒暮想做什么，他拉住柳石凌，道：“柳姑娘，别急。白河体内还有半颗魔种，或许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我们先联手破除法阵！”
柳石凌冷静下来，看着星昴和小玉，点了点头，开始寻找破阵之法。
另一边白河只感觉浑身血脉喷张，源源不断的魔气朝他涌来，似乎感知到他心脉上合适的魔种容器，不停朝他体内钻去。他不得不调动浑身力量将魔气引入魔种之中，否则他体内各处筋脉都会被魔气占据，那时他便会耗尽灵力，沦为魔气的傀儡，不受控制。
恒暮享受地吸收浩瀚的灵气，她从未有这一刻这般感觉舒畅，人界缺乏灵气太久了，久到无法想象能够沐浴在如此丰厚的灵气之中是何感觉。她的精神仿佛要就此升华，徜徉于取之不尽的灵气之海中，她似乎一眼穿透了世间万物，所有的生灵丶人类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唯有自身变为永恒。
突然身下的法阵微微一震，恒暮回过神来，柳石凌三人竟从她设下的法阵中逃脱，她轻轻蹙起了眉头，不过此时此刻，这些都已不重要。
“尊长，不要继续错下去了！”星昴劝说道。
在他手里重新托起阴阳镜，恒暮忽略了她设下的法阵术法源自于紫穹宫，又全身心投入在吸收灵气之中，忘记掌控仙器，重新被星昴获得，这才解开了法阵。
恒暮冷漠地俯视而下：“求仙之道，何错之有！星昴，你太年轻了，不懂得此番意义。以你的仙缘天资，再过五十年丶百年，若还是长久地原地踏步，你便会明白，人间再无上升之途，唯有登上仙界，才是修仙的意义！”
星昴微怔，柳石凌连忙道：“星昴，你别听她说。修仙才不是为此！既然为求仙道，何必还要拉上不相关之人！白河不是你求仙的工具！”
“待我飞升成仙过后，我会让你们得偿所愿，消解魔刹带给人界的苦难。”她的声音愈发飘渺，像是从遥不可及的地方传来。
说罢，恒暮不再理会她们，继续专注自身，只要渡过这个阶段，她便能成功！那么人界的一切都只是过去，她能够抚平所有问题！
“柳柳，星昴！”小玉在一旁叫道，“白河他，他不对劲……”
柳石凌和星昴回过神来朝白河望去，只见他的周身弥漫魔气，整个人快要淹没于魔气之中，与不远处的灵气缭绕景象全然两个世界。
“恒暮尊长为了吸收古木的灵力，却不能破坏其间的平衡，这才以白河为引，让他承担魔气。现下两者已成连结，无法随意切断，否则恐会引发古木之力倾斜。”星昴沈声道。
“那岂不是无法直接救回白河？”柳石凌焦急道，她无法眼睁睁望着白河被魔气吞噬。
星昴咬住牙想了想，道：“柳姑娘，我且用阴阳镜试一试。阴阳镜乃是仙器，成器于三界分隔之前，或许能够维持短暂平衡。你看准时机，带回白河！”
“好！”柳石凌重重颔首，“小玉，我们随时准备。”
星昴运起阴阳镜，镜上紫光浮动，在他的灵力作用下，发挥其本身的力量，一股堪堪达成半仙之力朝古木而去，来到魔气和灵气之间。
柳石凌看准时机，由小玉发动秘术，传身来到古木前，她手持凌白刀，劈散周身的魔气，看见魔气之中紧闭双目的白河。
白河面无血色，面容白得透明，尤其在魔气中更加显得虚弱，眉头紧锁，可以看出他已用尽全是力量去阻挡魔气。
柳石凌咬了咬唇，控制住涌上心头的难受，拉住白河，随后示意小玉，一同逃离魔气范围。
三人落到粗壮的古木根系之上，才松了口气，便感应到上方有股力量爆发开来，擡头望去，正是阴阳镜之力被冲击散开，远处控制阴阳镜的星昴受到两股同源力量的反噬，口吐鲜血，身体倒下。
小玉见状赶快飞身而去，她抱住星昴，星昴艰难地擡手擦掉嘴边的血，虚弱道：“抱歉，我的血沾到你了。成功了吗？”
小玉吸着鼻子，不住点头道：“成功了，白河救出来了。”
“那便好。”星昴缓缓闭了闭眼睛，“遇见你们，是我之幸。虽然这一切都是恒暮尊长在背后的布局，可惜我太晚才醒悟，希望还没有酿成难以挽回的局面……”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柳石凌也红了眼眶，她一面呼唤着白河的名字，一面注意着恒暮。
两股相互平衡的力量被打破之后，恒暮却还没有放弃吸纳更多的灵气，古木的枝叶开始抖动，恒暮沈浸于即将要突破的修为瓶颈，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忽然间，白光乍亮，柳石凌不得不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她才睁开眼，只见浓郁灵气之中，恒暮如同新神降临，浑身散发出一股让人不可逼视的高深力量。
“哈哈哈……”恒暮的笑声传开，“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她垂眸望着自身，发出一阵阵高亢狂傲的笑声，在双生古木和云海之间回荡许久。
回荡的笑声还未停下，恒暮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眉头一动，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体内凝结的力量突然间不受控制地朝外溢散，在她身后的古木枝叶还在微微抖动，仿佛发出嘲笑。
“不！”恒暮叫道。
她的馀光瞥见白河，身形一闪，出现在柳石凌面前，出手一挥，来不及反应的柳石凌已经被击飞，白河落入她的手中。
“白河！”柳石凌惊叫道，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站起来，又一步步靠近。
恒暮望着柳石凌拖起身子走来，不耐烦地再次伸起手，刚要发力，手腕猛地被握住，一道孱弱的魔气围上她的手臂。
白河忽地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眸化作一片暗红，瞳孔盯着恒暮，微微张了张口，但无法辨别声音。
柳石凌僵硬在原地，她知道白河在跟她说抱歉，可她不需要道歉。
只见古木之下两股强悍的力量纠缠起来，散发出来的馀威让她难以前行，只能远远望着白河和恒暮像是要毁天灭地一般的缠斗。
小玉将柳石凌带出波及的范围，魔气与灵气如同两股气压纠缠压迫，将四周扰乱地风起云涌，古木枝叶抖如筛糠，云海波涛汹涌，比任何一场她们见过的战斗还要凶猛激烈。
不知过去多久，柳石凌几乎浑身已失去知觉，两股力量在古木下湮灭，只留下一道破裂深邃的口子，散发出幽幽的气息。
恒暮倒在枝干下，不甘心地伸出手想要重新获得力量，然而体内的灵力却一点一点地离开她的身体，回归到古木灵枝。
白河晃晃悠悠转过身，望向前方那道模糊的红色身影，魔种封印破裂，好在魔气全被古木虬枝回收，而他也再无任何力量，往前跨出一步，倒在云海之中。
柳石凌恍然惊醒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倒下的身影，抱住了白河，然而怀中的人已无任何气息。
“白河……”柳石凌慌张地叫着，可无论她怎么叫，白河都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小玉扶着星昴来到她们身旁，星昴远远看一眼恒暮，又低头看向白河，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柳，”小玉轻声叫道，“白河他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一滴泪水落在白河脸颊上，柳石凌擡起头，望着那棵依旧岿然不动的古木，无力道：“双生古木，若你有灵，便让白河醒来……他不该……”
她感觉到白河的身体正在消逝，用力地抱紧他，然而越是抱紧，越是感知不到白河的存在，他的肉身吸收了太多虬枝的力量，古木正在回收这仅存的力量，连同恒暮，两人消失于云海中。
柳石凌恍了神，站起身便要朝古木而去，却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推了出去。她仰头望去，分明能感知到古木的意识，却只是不肯施舍于她们。
“难道求仙之道，便是无情无意吗？”柳石凌喃喃道，“那么人界仙门存在，又有何意义？苍生的苦难，便该全然收受吗？”
她握紧了刀柄，在身前划过，切开的云气又缓缓聚合，柳石凌跪下身子猛地一刀扎入根系之上，她感知到发自根系深处的脉动，终于得到回应。
“柳柳……”小玉惊讶地说不出声，只见云海沈寂下来，双生古木停止了晃动，一瞬间仿佛静止，悄然无声。
柳石凌脖颈里掉出一颗石坠，发出温和又强烈的白光，表面上凝固的石壳缓缓碎裂落下，变成一颗闪耀发光的灵珠。
她跟着浮动的灵珠站起身来，古木上几道明亮光点飞到柳石凌身前，在灵珠旁绕着转了几圈，融入灵珠之中。
“人类之魂魄存于珠内，寻得生晶铸肉身，以天地蕴灵之地滋养，十年时间，或可覆生。”
柳石凌的脑海里浮现一道声音，她低眸望着身前的灵珠，伸出手紧紧握入掌心，再回过神时，周围景象又一如既往往覆流转。
小玉一下子惊醒，看向两人，道：“柳柳，星昴，你们有听见那个声音吗？”
柳石凌点了点头，道：“白河还有覆生的机会，虽然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我不会放弃。”
一边的星昴眉眼一动，道：“我听见侵染魔气之人会于第一场春雨后重获新生。”
说罢，他看向小玉，柳石凌问道：“小玉，那你呢？”
小玉看看两人，张了张嘴却略显犹豫，她偏过头，看向古木枝干上留下的一道豁口，才道：“我们妖类似乎能够拥有属于我们的妖界了……”
“这是好事啊！”柳石凌道。
小玉抿着唇，又道：“只不过那还只是一个很小的空间，需要我们去开拓。这也是母亲的心愿，所以我……”
星昴和柳石凌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两人都看向那道不大不小的虚空，那里正延伸出一根全新的根系。
“蓝玉，去做罢。”星昴道，“我们知道，这也是你的心愿。”
“可这样我们就要分开……”小玉看向两人，“我舍不得跟你们分别。”
柳石凌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道：“小玉，你知道吗？作为人类，有时候长大便要和从前告别。你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妖了，妖界诞生，你该走属于你的路，去开拓属于你的世界罢。”
小玉最后拥抱过柳石凌，又望着星昴，紧紧抱了他一下，化身蓝狸，蓝光飞越云海，踏入她的全新冒险。
“星昴，不后悔吗？”柳石凌看着小玉离开，问道。
“蓝玉有她该走的路，我也有我的。恒暮尊长酿下的后果，我有责任去弥补。”星昴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柳姑娘，你呢？”
柳石凌垂头望着脖子前的灵珠，思绪飘远：“或许还有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再见到白河，不过在漫长时间里，他依然会陪伴我一起踏遍山河，一起众览世间。这是我们的约定。”
“再见，柳石凌……”
柳石凌回望而去，耳畔仿佛响起一道久违的声音。
云海翻涌，古木生枝。
春雨连绵，降落大地，万物更叠，循环往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