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点破
老太爷带来的人试图掌握大权,找回体面,可惜人生地不熟,东西寻不着,要用的人也挑不对,想主理,处处受挫。
找早年跟着老姨奶奶过来的那些人打探,问着问着,都绕到了“禾爷”。
上船那一刻起,赵家禾的名号就无处不在。
鲁文要保住大管事的职务,没少在两位主子跟前上眼药,但凡有一处不那么合心意,必定要悄悄地提几句,把一个“怠慢”藏在里边,让主子自己去琢磨。
他将赵家禾当成了大敌,乍一听对方来找,立刻防备起来,叮嘱随从几句,拖延一番,摆足了架子才让进来。
赵家禾客客气气叫爷爷,开门见山问他歇好了没有,该当差了。他将对牌和各处的册子往上一交,再问茶叶丶补药合不合心意,而后交代行程:他又要去守墓坑了。
没有一句废话,说完就走。
鲁文颇感意外,立马把属下都叫过来,挨个问完,这才知道最近吃的丶用的丶收的,都是这人额外安排。
夜里再细细查册子,各处安排得妥妥帖帖,按章办事即可,没有难处,账上的钱也够开支。
眼看就要出殡,他竟然将这功劳拱手相让,又对自己恭敬客气,总该有个目的吧?
鲁文身边跟着八个跑腿,再由这些人号令各房管事。
赵家禾做梦都想坐到这个位置,然而时机还未到,只能忍。他又往山上跑一趟,上元这日特意赶在关城门前回来,去看看她,听她唠叨一番。
吃饱了,再洗个澡,神清气爽。
他走到窗边,推开,冷风往里钻,吹在脸上,他又不想走了,倒回来,将计划和盘托出。
她听傻了,瞪大眼,死死地盯着他。
他轻笑道:“铁证如山,我都拿到手了,不夹一丝冤枉。一面是混账兄弟,一面是无辜妻儿,还有老母和族人,孰轻孰重,老爷是个聪明人,掂量掂量就知道该如何取舍。”
她只觉不妙,一把拽住他,焦急地劝阻:“家禾,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吧?就我知道的这些,我看他他……他把别人看得比自个重。老祖宗说什么长兄如父,兄姐要照看下边的弟妹。还有,还有,佛祖……菩萨……也不会同意他为了自个的事,去伤害弟弟。家禾,他死了三个弟弟,只剩了这一个,再怎么痛心,也绝不会……他不会同意的。他聪明,聪明就会想到你在做什么。他不想争,你催着他去争,他会恼,会怒。家禾,我们是奴才,惹不起他们。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办吧。那些钱我都藏好了,谁也拿不走,我算过账,就照如今良田精米的价,够置办一份家业。就算你做不成禾爷,那些也够我们花了。你别去,别去做好不好?”
若只为填饱肚子,他有一万种活法。这些蠢货能一辈子逍遥快活,全靠祖宗荫庇。他没投个好胎,处处不得志,想要翻身,只有爬得够高,才能让子子孙孙有奔向荣华富贵的机会,至少不会再卖身为奴。他死了以后,将是宗祠里最高的牌位。
大老爷确实不愿意背叛兄弟,但她才见过大老爷几回,看不准。他琢磨了几年,早摸透了,算准了赢面很大才会走这步棋。她和他不同,胆小谨慎,本就不该跟她提,让她跟着操心丶担心。
他含糊应付:“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她大喜过望,“好!”
她靠近,踮起脚,想把藏钱的地方悄悄地告诉他。
他时刻防备着,立马躲开。
今晚要磨豆腐,那两个婶子随时可能起身,这么要紧的事,万一被偷听去就不好了。
留到下回再说吧。
他回房换了衣裳,吹灯躺下,人还没睡着,就听家安在外边喊话,说老爷在打听他回了没有。
他答应一声,翻身起来,简单收拾过,即刻去见。
大老爷传他去见,竟然不是羡云鹤,而是后院无名居。
这不同寻常。
他将手插进怀里,摸到那些纸,踏实了,路上将要说的话又过了一遍。
大老爷背对着门,仰头在看墙上的字,听到他进来,冷声说:“别的都退下,你把门关上,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这口气亦不寻常。
家禾心里有了数,将信件摸出来,送到方桌上,跪下坦诚:“老爷,这些是……”
大老爷转身,横眉怒目质问:“你搜罗了五老爷的罪证,立了大功,在等着我放赏?”
盛怒之下,耳目不通。
家禾没有急着辩解,安静地跪着。
“要不是至忠来信,我都不知道手底下还有你这个以一驭万的大能人,哼!”
大老爷拿起面上这一封,没看完就拿不住,掉落了也没心思捡。两人隔着五六尺,仍能听清喘息声,家禾又静下心等了会,等到他掀开第一封,去拿第二封时,才说:“小的花几个钱就能打听来,别人也能。老爷,这事瞒不住。”
大老爷连骂了几声竖子混账,转头盯上他,气到口不择言:“怎么,你要来教我办事?大义灭亲,押着他去报官,还是上个折子,叫皇上斩了他,为自己立个铁面无私大牌坊,将来好进都察院?”
家禾伏地磕头,缓缓说:“五老爷是从犯,贪赃不枉法,罪行未发,退赃自首
周家贪污时,他拿了好处,但没有利用职权直接为对方办事。还没有查到头上的自首才有效。
,能从轻处置。此时再有人说情,多半能免罪。”
可惜那位安富尊荣,绝对舍不得送自己去受罪,一定会抵赖到底。
他这话说得中肯,大老爷的火气去了一半,扶着桌子绕到北边,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是谁和你通的信?”
家禾摇头,避而不答,膝行向前,离得近了才说:“老爷,五太太惦记鹿鹤同春……”
提起这个人,大老爷又气上了,捶着桌子怒骂:“不贤妇!贪财势利,若不是她唆使,芳苓也不至于犯下这等大错。”
家禾垂头撇嘴,暗自嫌道:那位贪得无厌,手段狠辣,该死,可她也是被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坑害了。
巧善啊巧善,这就是你眼里的大好人,护着混蛋弟弟,把罪责全推给内宅的妇人,哼!
该说了。
“老爷赎人时,不得已动了那匣子。五老爷看在眼里,回头便告诉了五太太。”
一个又嫖又赌,欠下巨债。一个守着孝,吃穿有份例,额外花不了几个钱。
一个跟着他,盯着匣子看了许久。一个没打上照面,却惦记上了偷它。
谁唆使谁,不言而喻。
大老爷变了脸色,哑口无言。
家禾看在眼里,趁着这股痛快劲,又下一剂猛药:“最底下那封,是当铺出的单子,珠钗玉环,以匣计数。五太太的体己,恐怕……”
家里的东西,老母亲的私房,弟媳的体己。这几月见到的当票子,不计其数。
大老爷承受不住,四肢拉软,双手扶稳了再坐下,耷拉着眼皮,细细地问:“这一笔要赎,总数是多少?那赃银又是多少?近来这些花费,打哪出的?我听他们说,你把账交了出去,那往后……唉!老太爷问到了账房,把我叫过去,拿庄上产出说事,把我骂了一通,说老祖宗积攒的家业,败在了我手里。那些银子没交到官中,我心里有愧,一个字也不敢辩。家禾,人一做亏心事,便成了罪人,嘴上多一道坎,有话也说不出。”
赵家禾报了数目,安抚道:“那是我逼着老爷做下的,全是我的错,老爷为形势所迫,又不为私利,何罪之有?老爷,正是有了那些钱,老国公的身后事,才能办妥帖。这钱放在哪个兜,都是拿来为家里办事,殊途同归。您放心,眼下够用,至于回京一事,鲁爷自会操持。”
钱当然要放在自己兜里才叫钱,一交出去,跟扔在江心是一样的,不够他们挥霍,还会助长他们的野心,以为时时有。他编了几天才把账做平,留的钱刚够办完丧事。那鲁文风光惯了,见账上捞不着油水,势必要在背后发力,催着那些人赶紧走。
大老爷擡眼看他,郑重纠正:“他们不走。祖父葬在这里,自然是在这守孝。底下人乱传话,你揪出来重罚。”
你信你的,横竖我是不信的。
最大的靠山死了,老太太和六老爷能不急?乡下立不了世子,自然要回京城四处打点,好抢占先机。这两位一定会走,老太爷也不会留,窝囊一辈子,就等着坐上国公的位子扬眉吐气呢。过两日,老的“水土不服”,这里不好,那里不顺,吃药扎针不见起色,只有京城的太医能治。到那时候,你是恭恭敬敬去送,还是不顾他们死活,强行留下?
这些话不能由他来说,这就是个不撞南墙听不进话的轴人。
赵家禾沈声应是,主动说起了墓地。
这阵子家里乱了套,他全心全意为家里着想,累去了半条命,还被误会,又承怒火又担罪名。大老爷心生愧疚,亲自扶他起来,说了几句软话,再放他下去歇着。
瞧,轻松拿捏。
他恨不能当即跑去告诉她,可是这才走完第一步。
赵苓是个懦弱的废物,自私自利,绝不会自首。当初假意求情,就是为了糊弄周家人,免得把他扯出来。
东窗事发,赵苓会赖,会躲。到那时候,再拿忠义那套逼一逼老爷。只要老爷肯上书,就能让皇上再想起他,知道赵家还有个明白人,有个忠贞不二的臣子。
那些人急着回京上蹿下跳,这一个老老实实留在乡下,谁是真孝,谁好拿捏,傻子都看得分明。
他探不到赵家由盛转衰的结究竟在哪,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就做好打算:世袭罔替做不到,降等袭位也行。只要赵家的名号还在,他就能借好这个势,长风破浪。
才看见点起色就去炫耀,显得他轻浮,还是再等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