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等待
这心白操了,初九不到,三月连同二月的工钱一齐发下来,还额外添了二十文。说是老国公托梦,感念儿孙和底下人辛劳,嘱咐老爷太太务必要给他们买几个鸡蛋补补。七七已过,只要不杀生,不沾荤腥,老人家就不会怪罪。
都累,都苦。
这些话说到了心坎上,这就吃起来,连把钱握得最紧的陈婆子都买了两个来吃。
四月转眼过去一半,天热得反常。上边叫人挑着担来送料子,每人得白棉布一卷,玉色兼丝布一
麻丝和棉丝混纺
卷,葛布一
葛藤纤维织出来的,透气性好散热好,夏天穿了舒服。乳黄色
卷,够里里外外做两三身。
正月没过的年,到这月过上了,个个忙,个个欢喜。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五太太豁出去闹这一场,吃定大老爷不敢来讨,她折腾这几十天,没白费力气,捞回来一千多两,还有许多好料。
白花花的大银锭,十分招人疼,每日早起,她都要把人打发出去,守着箱子清点。
可惜没高兴多久,就有人上门添堵了。
大太太领着家安,家安伺候着老大夫,上门来把节气平安脉。
小满小满,江河渐满。
这时节,天暖又多雨,湿热并行,风火相煽,易烦躁不安,高热惊厥,宜静养。
没有指责,只有关切:香炉香粉不能乱用,补药不能乱吃,都翻出来。怕五太太用惯了戒不掉,怕下人忘事又拿出来害人,通通带走,必要的时候再去领。
饮食要清淡,淡到没油少盐,豆腐鸡蛋也不能吃,稀粥青菜最是养怡
保持身心和乐
。白扁豆能化湿降浊,调和脾胃,化湿而不燥烈,是对症的好物,要多吃。
葛婆子八字不好,克主子,跟谁谁病,还是送走的好。
苦的不止五太太,龟寿院那个也不好过:国公爷依然独爱这一个晚辈,他老人家一惦记阳间事,五爷就要病一场。
初十早上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好在这是养龟的小池,水浅石头多,人泡得冰冰凉凉,但还有气。
十五在祠堂里趴跪,磕破了额头,一身的檀香味。被人摇醒,说不清楚是怎么去的那。过两日,他缓过劲,告状说是赵家禾害的。这回大老爷没听进去,只叮嘱他静心休养。
到了二十二,哪都找不着。找八字先生一问,说是寻踪还得看根本,果然在坟山那找到了:四肢埋进土里,脑袋和身子在地上,活像是被地底下的人拖拽进去的,看着诡异吓人。
人还活着,但魂似乎跑了,满嘴胡话。
真邪门!
大太太叫人去请了大夫,又请道士来摆阵做法。可惜弄到一半,道长跪地请饶,说不敢打扰老神仙,不等拿酬金,逃了。
闲话多数不是好话,但也不全是无用之言。巧善认真听,不论坏事好事,都拿来练字,全记下了,日后好告诉他。
他的来信,只有简短几句,但很及时,七八天一封,总以“安好”打头,“务必要吃好”占了落款。
到了五月,他还没回来,府里迎来了贵客:那位赵大人家的姑奶奶从这经过,特意登门拜访太太。
巧善一听就高兴,他出门,就是做跟赵家合夥的生意呢。他还说过,赎身一事,要找赵大人帮忙。
她提着食盒往那边赶,可惜晚了一步,客人有急事,耽误不得,已经走了。
大太太吃着山甜菜粥,叫翠翘拿了本新书给她。
《女规》
她接过来,翻开看了两页。
丈夫是天,要对他百依百顺。他可以再娶,你不能再嫁。
光丈夫与你恩爱,不够。倘若公婆厌弃你,你还是会受到伤害,所以要全心全意孝敬公婆。公婆说对了,你听话,这不算什么。公婆错了,你也要顺从,只有这样才算是真孝。
想要公婆喜爱,就要忍让丶讨好叔妹。
……
“太太,我不喜欢这本。”
他要是在,准会说:只教人忍气吞声做王八,该叫女龟。
大太太笑着看向翠翘,得意道:“怎样,我赢了吧?”
“是是是,还是您看得准。”翠翘笑着认输,转头去拿《会计录》和《结算法》。
这两本都有意思,巧善一看就喜欢上了,问能不能借。
“这是旧书,用不上了,只有你不嫌弃,拿回去慢慢看。”
大太太叫翠翘拿来朱砂笔和印章,翻到《结算法》最后一页,提笔写了几个字:徐清婉赠。她放下笔,在《会计录》上盖私章。
两本书,各占一样。她不说为何,只提往事:“我们徐家,个个脾气大,到处得罪人。做不成官,也经不了商,只有书不嫌不弃,愿意为伴,因此攒下了这些。我爷爷做过几年祭酒,遵曾祖遗愿,接着守青山书院,教过几个学生。将来有事,碰上读书人在场,有用得上的地方,就报徐序的名号,说你是他干外孙女。”
“谢谢太太。”
翠翘在一旁提醒:“怎么还叫太太?”
“我……”
大太太笑道:“叫不惯就不改,怎么自在怎么来。近来我精神了不少,夜里能睡三四个时辰,这都是你的功劳。收你做干女儿,是我得了便宜,你看在我是病者的份上,多担待。”
“好。”
太太高兴,扶着桌子起来走动,叫翠珍送她回去,特意叮嘱:“别斗气,要和睦。”
这话是对翠珍说的,她本是个稳重的人,但一见到巧善就有气。
她家燕珍要是还活着,一准比这丫头强。她盯着巧善的手,酸溜溜地说:“太太很宝贝她的书,每季挑好日头来晒,亲力亲为,从不许人碰。”
“姐姐方才有看到,是太太要拿给我,不是我抢来的。这是好书,我会爱惜。”
“你!果然伶牙俐齿。我们燕珍不过学了两句话,你就针锋相对,害她回家哭到半夜……”
巧善仔细回想,小声辩解:“我没有欺负她,只有那一回,她编排赵家禾,我才说了两句。”
“你胡说,她说的……”翠珍咬着嘴看看左右,压声说,“她说的明明是那王八,咳咳……”
她活动着右手,好让巧善看清是五指。
“那些话是我说,叫她提防……”
呀,那就是误会了。
巧善停下来,诚心诚意道歉:“姐姐,是我听岔了,误会了她,对不起。”
“你……王家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们卖命?哼!王翠英不是什么好人,你要不想死,我劝你离远点。”
“是她!不是她们,我只和小英好,说定了来生还做姐妹。我不认得王家人。”
翠珍一把拽住她。
巧善没挣,乖乖地跟到墙根底下,但小声提醒:“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三面看得清,还要小心隔墙有耳,没准墙后蹲了一窝。”
翠珍差点笑出来,赶紧板着脸装敌对:“谁信你啊,她为你绣的衫子……”
巧善垂头看了再看,摇头说:“小英拿来料子,我为她裁剪,小英喜欢海棠,我就找秀珠姐姐讨花样子。一针一线都是我,与翠英不相干。”
翠珍撇嘴嫌道:“果真如此,她到太太跟前说看到这衣衫,想起了和你要好的妹子。夸你做的菜好,心疼你不容易,又惦记生孩子的时候要请你去作陪,啰嗦好半天才走。呸!”
巧善听得目瞪口呆:“我没做菜,我在八珍房打杂,切切洗洗而已,就连这野菜粥也是请刘婶动手,太太知道的。我不明白她说这些做什么,我没为她做过饭,也不是接生婆。”
翠珍戳她额头,恨道:“你这傻子,连这也看不明白。她见你在太太跟前得脸,要用你讨人情,借你上眼药呢。”
“啊?姐姐,你别戳了,疼。”
翠珍收回手,讪道:“你是纸糊的吗?”
不是,但他说过:别人欺负你时,不要憋着独自难受,当面说出来,别让人得寸进尺。
这招有用,翠珍把篮子抢了,又挽住她胳膊,带着她一块走。等占了两只手,她才接着说:“她这人很有心计,这孩子就是使手段得来的,那阵子太太忙婚事,她跟那混蛋合谋做了局,三爷没戒心,中了招。三爷身子不好,想要儿女成群怕是有点难。太太再气也不好做什么,从此冷落了她。王翠英要用你这热柴去烧她的冷竈,你可要记住了:你敢帮她,我收拾你。”
“哦。”巧善从来没想过要掺和进去,但她想知道翠珍的目的,便问,“姐姐成亲了吗?”
翠珍又想戳她,可惜篮子碍事,里边还有瓷罐,动起来麻烦。她哼道:“连你也要来看笑话吗?我也着急的,唉!命不好,他家一个孝接另一个,好不容易定下日子,府里又这样了。过得两年,要是再来一回,我要等成老太婆了!”
巧善安心了,诚心诚意安慰了几句。临分别时,她拉着篮子提手,反手伸到身后,脸凑到翠珍面前,小声问:“姐姐,男人有了钱,都会纳妾吗?”
翠珍不想和她太亲近,马上后退半步。她不觉得纳妾是什么稀罕事,随意点头,馀光瞥见有人冒头窥探,不想惹闲话,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