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成年的烦忧
三奶奶亲自照看翠英,心里不难过吗?
巧善把书夹在右边腋下,腾出左手去压心口。
“巧善,这是怎么了?”
巧善回神,将书又拿回来,回头答话:“没事,赶蚊子呢,有一只老在跟前哼哼。”
刘嫂子也擡手挥了挥面前,垂头接着洗坛子,手不停,嘴也不停,“这天太热,苍蝇蚊子多起来了,往年可没这么早。好在夜里还算凉,睡得下去。还早,没什么活,这是我闲不住,找点事做,用不着你,你先去歇一歇。”
“好,谢谢婶子。”
巧善把篮子送到竈房,洗好瓷罐再拿着书回倒座房。这张大帕子是她特意为包书而裁的,两本也放得下,仔细打开,收起一本,拿着《结算法》,坐到窗边细看。纸笔都收在竈房,拿来拿去费事,她便用手指在窗框上比划。
书中有实例,做鸡蛋买卖的人,原有一百八十文,这是旧管。花一百二买了一篮子鸡蛋,这是开除。卖得一百四十文,这是新收。问赚了多少,手里如今有多少?
这题容易,看完就得了数。
接下来是卖货的铺子,开支多,收入杂,有盈有亏,算起来麻烦。
书没看几页,窗上的灰被她扒拉干净了。脏手不好再碰书,单手收起,拿了旧布来收拾,先擦炕沿柜子,再是架子窗子。
干完这里的活,又该做那边了。
为了看书,觉不想睡了。
歇晌有瘾,往前睡了,这日没有,就会一直困,一直哈欠。
晚间几人一块收拾了再走,她关了门,安排好柴火就能睡。
眼前白茫茫,不知道路在何方,她想问一声,嘴粘得牢,四肢又软又沈,叫不出,动不了。
鼻尖上突生凉意,湿湿的。
下雨了!
不好,院子里晾着笼屉布呢。
她一着急,身子一抽,醒了。
哪有什么白茫茫,昏黄一片,竈烧得不得意,窸窸窣窣的。
她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窗边去听外边的动静。
没有声,应当没下雨。
她擡手去摸鼻子,那种潮意,不是假的。
这鼻涕总不能往鼻尖上流吧,这不对劲!
她心惊不已,猛然回头。
霍,春凳上躺着人。
她又惊又喜。
他翘起二郎腿,闭着眼问她:“有没有凉水?嘴里烧得慌。”
“有,我给你倒。”
她不敢真给凉的,兑成温水再给他送过来。
他弹坐起,一口气喝光,还要。
她再倒,小声劝:“只喝这些,我给你煮点面,喝点面汤。锁都卸走了,鸡蛋也有,明早我交钱到公中。”
“吃饱了来的,不用张罗,睡你的去,我躺躺就走。”
她当没听见,将锅里的热水舀出来半桶,再去缸里取凉水满上。
他侧躺在那,面朝这边,但闭着眼,含糊问:“闻着臭?”
“不臭,洗洗能解乏。还要走吗?”
“不。信上说是初八回,这会你看见的,不是赵家禾。”
她闷笑,煮上皂角,坐到他旁边,再问:“那你是谁?”
“何家照。”
她捂着脸大笑。
他睁眼看她,问:“回来陪你过节,高兴吗?”
她用力点头,先把手搓热,再抽去他的乌木簪,解他的发。
他还嫌不够受用,“怎么不说话?”
“怕累着你耳朵,最近这些事,我都记在纸上了,回头拿给你看。”
“那就不怕我眼睛累?是真累,没日没夜赶路,一刻不敢耽误。你说我听,躺着也能知道。”
“那我可就说了?”
“嗯。”
我想亲个嘴!
她动了几次嘴,说不出口,也下不了口,都不敢看那边了。
那对野鸳鸯是怎么做到的?青天白日,就在那园子里,说搂就搂,想亲就亲上去,那些生死相依非你不可的情话,车軲辘似的来回丢。
臊的只有被堵在工房里进退两难的她。
“这么为难?随便点,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的。”
是很为难,但不敢随便。及笄礼之后,梅珍说她成大人了,该懂事了,教她这样那样。梅珍说女孩要使些手段,勾得他神魂颠倒丶服服帖帖。她有意试试,可是她记得有一回她靠近点,他吓得发麻,有一回摸了颈子,他惊到跳了起来。
“没……没事,我想想先从哪说起才好。”
她感觉脸上烧得慌,怕被他看出不正经,埋头干活:从荷包里拿出木梳,帮他慢慢梳理,梳不动了,就将梳子放在膝上,改用手指一缕一缕理清楚。
“嘿!话呢?”
她回了神,随口说:“有!翠珍和燕珍都是好的,先前是我误会了。”
又见好人论。
屡教不改,他懒得理论,懒洋洋地唔了一声。
“翠珍告诉我,翠英怀孩子使了手段,太太和明少爷都不满,冷落了她,她想做些什么。翠珍没骗我,太太确实不怎么高兴。”
他立马想到了,问:“姓王的想拉你下水?别搭理她,王小英对你好,你也对她好过,既然有回报,就不算亏欠。到时再替她报个仇,就算是全了姐妹情谊。”
不是这么算的。
他没遇上过这样贴心的人,兴许不懂。她不想为这事争论,横竖她记在心里就成了,于是顺着他的话说:“我不会掺和,我讨厌这样的妻妾相争。”
心结在老太爷那呢,她一直对这事不满。他哼笑道:“这个不听话,卖了再买就是,能闹海,还不是他们惯出来的。”
“不纳妾不行吗?”
“传出去不好听,外边人会说这家的太太奶奶善妒不贤良。兴旺之家,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再者,总有不方便……”
他耸了耸鼻子,接着说:“你来月信了?”
不是,已经过了。
她僵在那,不知该答,还是不该答。
她不说,他来说:“别碰凉水,也别操心太过。那事有些棘手,赵小姐是个爽利的,一口答应,但我高估了赵至忠。他摇摆不定,怕我跑了,没把话说实。两家的男人都是废物,还不如女眷可靠。我的契在赵香蒲手里,有点麻烦,特地拖延几天再回禀,琢磨琢磨怎么跟太太说,为保万无一失,得做两手准备。”
“好,不着急,太太是极好的人,一定愿意帮忙。对了,赵姑娘来过,去见了太太,听说有急事,坐坐就走了。”
“嗯,我知道。唐四爷早两年在外边沾了风流事,上月中,那花娘抱着孩子来认祖归宗。她们那样的人,嘴里少有实话,恩客来来去去,真假难辨,总不能随便来个就认下。她忙着查清楚这事,这里又赶上过节,想是要回去操持。你怎么了?”
她听了这些话直犯恶心,止不住地干呕。
他翻坐起,帮她把茶水拿过来,喂到嘴边。
她喝了两口,擡眼看着他,问:“朝颜是谁?”
他没吭声,她从他袖口抽出那方扎眼的帕子,指腹盖在那两字上,再问一次:“是府里的姑娘吗?”
他将它扯走,随手扔进竈膛里,回手托起她下巴,得意道:“吃醋了?”
“你……”
“路上捡来的,拿来逗逗你,哈哈……好点了吗?脸这么红,是不是着凉了?”
他故意学她那回,要用额头探。
酒气逼近,她慌忙往后躲,没蹲住,差点坐地。
他及时捞住扶稳,怕真把人吓坏,及时收回手。
他察觉她脸色不太对,不再造次,退回去坐好,实打实说:“太太那,确实是我去求的。你我知根知底,也算是共过患难的伴,将来再同富贵,就算齐活了。做兄妹,那将来还得发嫁,算不上长久。我想娶你,从今往后,谁也不离谁。”
那将来富贵了,也要纳妾吗?
若没有心事,只听方才这些话,该高兴的吧。
她看向竈膛,又转回来,慢悠悠地答:“我知道了。”
他不满意,哼道:“光知道不行,你得应下来,再记住。唔……我们立个誓:富贵不离,贫贱不弃。”
她做不到,要是他真把人纳回来,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心口时时那样痛,疼也疼死了。她做不到对那个抢走他的人嘘寒问暖,不想走到反目成仇,到了那时候,她必须离开。
她不是那么好的人,可她又舍不得对他说不字。
他盯着她,执着地等着。
她垂下头,含糊说:“到时再说。”
她是个姑娘家,还没成亲就说这些话会害臊,不能怪她。也好,留到被窝里说更有滋味。
“行。”
他自顾自乐,躺下去,等着她继续。
她起身去舀来皂角水,将发尾泡在盆里,再用小瓢舀了淋上头,慢慢洗,慢慢说府里的事。
他总能一听就明白其中事。
“那是冯稼捣的鬼,他看不惯这畜牲,我俩商量着先给赵昽找点事忙一忙,以免这时候上蹿下跳给我们添乱子。赵香蒲知道我人不在,又是废的,这回又不信了。这人呐,就是这么好糊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