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她们
她擡手轻触微胀的那块,盯着元娘,认真说:“嫂子,倘若这儿不好,一定要趁早说出来,找个人品好丶医术高明的大夫给瞧瞧……嫂子别误会,我是说……”
元娘不是个爱计较,忙说:“我懂你的意思,你这话没错,我们女人啊,身上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又不好对外人说,只好忍着。”
巧善叹道:“要是有女大夫就好了,可惜……我没见过。”
“这种大事,轮不到女人。我婆婆的小腹痛了一辈子,到去年,癸水竭了才好些。公公是个大老粗,哪里懂这些,总说她娇气。我们去找过草药婆,可惜她们不懂药理,不会把脉,看一会,问几句,开了些草药方子,吃了总不见起效。唉!这女人啊,生来是遭罪的,还得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
“还好有嫂子疼她。”
元娘望着烛台,苦笑一声,无奈道:“纵有千人疼,不如枕边这一个。巧善,你好福气,禾爷是个体贴的,临走特意交代我,不要说凶险的故事,不要说胸脯的事,不要……”
巧善害臊,捂着脸喊:“嫂子快别说了。”
她先住了嘴,走到窗边,贴着布帘子仔细听了会,失望地坐回来,喃喃道:“像是刮起了风。”
“起风了是好事,多少天没下过雨了,但愿能下下来吧!”
巧善跟着愁上了这个,她问过小留和长顺,知道外头不光米贵,连菜也跟着涨起来。他们手里还有些钱,吃得饱,那些贫苦的人怎么办呢?原先她舍不得梅珍他们,总盼着晚点儿走,如今这样一想,倒不如早点离开,少了他们这些不种地的闲人,能多留点粮食和菜给走不了的人吃。
她们接着做针线,聊家常,四更四点的钟一响,两人都坐不住了,吹了灯,到院子里去等。
好在他们总算是赶在天亮前回来了,一人先灌两大碗凉茶水,洗手擦脸,挤在中间那屋子商量事。
巧善想跟过去,元娘拉住她,摇头。
家禾脸色不好,必定有大事。
元娘却说:“爷们说事,我们别去掺和。”
她刚说完这话,赵家禾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两把椅子,招呼她们坐在门口,又掉头回去拿了两把蒲扇。
屋里闷热,里边几人不停抹汗。外边有风更舒服,两人一左一右往后退,把门口让出来,好让风能吹进去一点。
县衙没派人出来“抓捕”,还将缉拿令收了回去,只因衙门里边的人吵了起来:本地县丞和潼清县过来的县丞都觉得这事行不通,毕竟赵家禾他们救了所有人,包括张大人这个继任的县官。想否定他又不露一点口风,就要杀了那些知情的家眷,罗县丞头一个不答应!张大人坚持要遵上头的意思办,他官大一级,但压不死罗县丞这个本地通,也不能越界完全辖制潼清县的二老爷。上边来的特使急着要交差,又怕真的惊动赵家,提早泄露了风声,于是嘴里含含糊糊,立场不明。臬司衙门来的人想快点抓了回去交差,可是又拿不出钉封文书,只管问张大人要案卷。张大人找不着官印,给不了,不敢说没有
丢了官印会被撸了官职
,只能拖延——收掌人被先前那夥人杀了,尤大人这个叛贼被炸得稀碎,那些印信去了哪,没人知道。
几位争来吵去,两天了,仍旧没个定论。
屋里的人也在争论,县衙不稳,定江城就不稳,百姓要遭殃。冯稼想替张大人找回印信,一是为家乡,二是为家禾:立了功劳,表明忠心,好洗脱罪名。
这话连冯稷都不赞同。先前他们立的功还不够大吗?照样想陷害就陷害了。老祖宗早说过:百姓是鱼肉,任人宰割。
小五说气话:干脆把这些人也杀了!
没人理她,赵家禾没说要怎么办,只劝他们赶紧走。
小五急道:“那你呢?”
人都看着他,赵家禾缓缓说:“我和巧善还有件要紧的事等着办,过几天也走。”
谁都可以晚点,独他要尽快走!小五忘了他先前的叮嘱,脱口而出:“不就是没了那……”
“废什么话!赶紧走,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冯稷也在朝她摇头,小五只得咬紧了嘴,不再提卖身契。
冯稼讲义气,扭头对元娘说:“你跟着他们先走,我先留下,和禾爷办完最后一件事,随后就到。”
冯稷不等元娘答应,抢着说:“大哥,你跟嫂子一块走,家里老老小小,还有那些闹腾小子,还得你这个大师兄去才镇得住。我没有妻儿拖累,走起来更快,两三天就追上了。”
冯稼还待要说,冯稷又说:“禾爷用惯了我,更顺手。”
赵家禾点了头,冯稼也没法子。
天亮得快,晨钟
晨钟暮鼓,宵禁的解和禁
一响,冯稼夫妻匆匆回家安排。长顺刚进院子,赵家禾就塞给他一些碎银,叫他带着妻儿去乡下帮忙看屋子,这里有小留就够了。
小五不舍得走,磨磨蹭蹭说横竖出去了也没事要做,太闲了没意识。被骂了几句,她又蹭到巧善那,想叮嘱她好生照看家禾,只是一靠近,就被赵家禾呵斥,半句话没说成,先被轰了出去。
巧善顾不上没晾完的被单,追到院门口,朝小五喊:“小五,要没有别的要紧事,那你好好学医,别落下了,好不好?”
小五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巧善知道这要求过分,咬了一下手,硬着头皮说:“将来……你能不能悄悄地……悄悄地给女眷看病……看女人病。我看书上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会武功,在外头闯荡过,又会唱慧娘,事急从权,治病救人的时候,先丢开那些不合适的规矩吧?”
小五没答应,反问她:“你觉得女人学医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说女人污秽,会带来血光之灾,因此不肯让女人学医,学了也不让靠近了治病。又说女人愚钝,大字不识,只会败德骗人。还说女人心思狭窄,只会下毒害人……”
赵家禾以为他是在鼓动巧善也学,没急着反驳,往斜后方让了一步,不再拦在两人之间。
“我都不懂,也没人教,恐怕一时半会学不好药理。是药是毒,一毫千里,不敢乱来。 打算先学治伤,我不怕血,不怕伤口,会缝会补。”巧善上前,把琢磨了许久的话,全说给小五听,“我知道你不光有那些好药,还有学医的天分。你帮我换药时,按的地方不一样,我说不疼了,是真的不疼了。小五,你还有耐心,抹药时,有轻有重,十分细致。你眼里只有病患,没有特地去避讳,是真的仔仔细细在看伤。小五,你一定会是个好大夫!”
因为我也是女人,小四怕沾上事,不敢靠太近,才漏看了那条细裂,让药渗了进去。
小五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堵得严严实实,出不来声。
“求你了!”
巧善说完这句,回头去看赵家禾,想托他也求求情。赵家禾开了口:“响快点行不行?他不让你学,你不会偷偷学吗?就他这年纪,算高寿了,还能活几年。再说了,如今他连人都认不清,你走到他面前,说你是小六七八,他保管说这孩子不错,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小五快要哭了,怕被他说娘气,强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掉,结结巴巴说:“哦……好……行吧,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