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贵人贵事
赵西辞答应的事,早在预备了。
人一到齐,婚事就上了议程。她在玉溆住了几年,认识的人多,另找了三个家庭和睦丶为人和气的妇人做媒,将自己换到了娘家人的位置上。
萧寒随后赶到,叫上张麻拐等人一起搬去北辰巷的宅子里,充当男方家人。
问名过后,赵西辞就管着门锁,不叫人随意拜访了。
赵家禾能翻墙,但不敢翻。他想多挣份体面让她嫁得风光,只在城里待了一天半,又出发了。
赵西辞不知情,褚家人送帖子来,她只当是赵家禾在暗度陈仓,调侃了巧善两句,翻开后才知道是找她的。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那位公务繁忙,能待的日子短,因此这鸿门宴,就在午后。
巧善要跟着去,小五要保护巧善,也要去。赵西辞不想麻烦她们,婉如劝道:“巧善记账厉害,万一是问这个,有她在,更好应对。”
这是借口,但赵西辞没戳穿。
她不怕对上褚家,但背后有人和背后无人,是两码事。
褚家老太太闭门礼佛,从不见外客。
褚家太太比她婆婆更虔诚,连过继来的养子都不管,一门心思抄经,念经,烧经。
褚颀把这事托付给了侄媳妇,再叫人把太太请来压阵。
褚太太闭眼拈佛珠,充起了佛像。
褚三奶奶待她们热情客气,亲自迎了赵西辞,说知道她受了委屈,很是心疼,一气说了许多贴心话,再劝她顾全大局,以和为贵。
“有什么心里话,你只管说,我替你出头!”
话说得像是撑腰的娘家人,实则是叫她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出来。
小五耳朵尖,在背后悄悄提醒赵西辞:帘子后有动静。
那正是讨债的好时候!
赵西辞笑着福身道谢,面朝褚太太,挺直腰背答:“我是有些话要说。贵府转借的那些铺子,才刚接手就摊上大亏空,唐家哄我先把账填上,说年底再补给我。我为了两府的体面,掏空箱底,东拼西凑才办好。只是这账……旧年拖新年,去年推今年,这都三年了,一文钱没见着。问到账房,他们说唐家的开支,不论多少,都是你们家在管。外头债主催着要还,实在是没法子了,我只好厚着脸皮把账册送来,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帘子后有咳嗽声。
褚三奶奶笑眯眯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底下人疏忽,耽误了你的大事,实在是对不住。金银都预备在那,一会就给你送过去。”
“原来如此。我只有这一件事,既然办好了,那就不打扰了。多谢。”
正事还没办呢!
褚三奶奶忙起身挽留,不敢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保证会替唐家表妹挑门亲事,下月就把她嫁出去,不会留下碍眼。
赵西辞掩嘴笑,意有所指道:“万万使不得!三奶奶可千万别去凑这个热闹,人家什么都说定了,可不能再延误!我看府上还是早些预备贺礼吧。”
这是有了?
太没规矩了!
褚三奶奶暗道:果然一沾这个唐,准没好事。他们混账,凭什么叫我来低声下气认错讨情?以往因他们家吃的亏还少吗,她家这个是亲侄儿,去账上支点银子都要经三盘四问,那唐四挥霍却‘不论多少’。
她越想越气,索性不管了。
赵西辞笑盈盈告辞,褚三奶奶琢磨着要不要亲自去送。
一个正颜厉色的中年仆妇拨开珠帘走出来,站定后,恭而有礼地叫住她。
帘子后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停在那后边,朗声问:“你有什么想做的,只管说。唐家不能少了主心骨。”
赵西辞行了礼,不紧不慢道:“都是爽快人,何必拉锯?我说要走,就是真的要走,他娶不娶二房,我都要走。”
“他一向不着调,从前你做得很好……”
“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我可以容忍他不爱我,但不能容他害我。”
她放诞不羁,把个爱字挂嘴边,瞬间将住了那位。
输人不能输阵,她趁势说:“挑骡子选成马
我是骡子,干不了马的活,你选错人了。
,迟早要出事,就该趁早纠正过来。”
“没有转圜的馀地?”
“没有!伤娠
落胎
时难过,但没想这么多,因为我还年轻,还有机会。但既然知道了是他们全家合起夥来害我,那九条命也不够玩,我认输。”察觉到身后的人在往前靠,赵西辞后退一步,背贴她们,接着说,“您身份尊贵,有些话,说了是得罪,我不敢当面说出来。但要是逼得我没活路走,背地里我绝对敢做。”
“你要知道,等你跨出这个门,就什么也不是了。”
赵西辞笑答:“不,只要迈出那个门,什么都可以是。”
褚颀平静地提醒:“你一个女人,太倔了不是好事。”
赵西辞收起笑,正色道:“大人,我先是人,再是女人。”
“有人弹劾赵志忠
她爹
在任期间耽于享乐,擅离公所,你怎么看?”
“官场上的事,从来不归女人管。大人不该来问我。”
“再过几年,诰命
这在当时是已婚妇女的最高荣誉
就能请下来……”
威逼利诱轮番上,赵西辞察觉到身边人都在气恼害怕,不想再打机锋,不耐地打断他:“这一趟出行,是坏事,也是好事。我见过人间疾苦,做过比成为木头奶奶更有用的事,这才是我和离的底气。我从来不靠谁,大人身份尊贵,自然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不过,就算再问我一百次,还是这个答案!”
她从茧里钻出来,是要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哪怕只是短暂的飞腾,也好过在深庭里腐朽地长久。
她的语气坚定,说的话无懈可击。
从玉溆出发,褚家的护卫一路跟着,路上她见了什么,做了什么,自然会有人上报给他。帘子后的人听懂了她的意思,没再出招,沈默片刻后,转身走了。
泥菩萨夫人不管事,褚三奶奶接着管,见家主都败了阵,心服口服,亲自把人送出去。
褚家的宅子占了一条街,家里能跑马车。四人挤在车厢里,才放下帘子,便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一齐笑起来。
婉如抚着胸口后怕:“虽然看不清,但就是吓得我腿软。小姐,你怎么不怕,还敢接连驳他?”
赵西辞正拿帕子擦耳后的汗,顺口说起了玩笑:“怕,怎么不怕,只差没尿裤子了!”
巧善贴着她胳膊大笑,小五也没忍得住。
婉如苦涩一笑,愁道:“常听唐家人提他的丰功伟绩,恐怕他杀过的人,比我们见过的活人还要多。”
“那是我们见的世面太少,以后我们是两不管人士,要多出去走走。”赵西辞仍旧嬉笑,全然没把那位当回事。
“嘘!”巧善指指车帘子,提醒她:还没出褚家呢。
穿过长长的甬道,再往东行一段,才能换回自家的马车出褚家。
刚回去不久,梁武就叫小丫头传话:那位庞统领带了人跟在后边,拉着四辆大马车来了。
银子!
吓不吓人的,都过去了,真金白银总能叫人振奋。
一只只箱子擡进来,姑娘们乐得干不成活,全挤到了院中。
赵西辞懒得进屋换衣裳,靠着桂树看她们数金银,等婉如念完册子,她弯腰抓了一对金锭,抛向站她对面的红衣和青青,大笑道:“都有,赶紧领,领完了先商量晚间吃什么,再商量明儿去银楼打什么首饰。这么好的年纪,都好生打扮起来。”
丫头们高兴坏了,笑着过来领赏,收好了再将剩下的擡去耳房。
褚家名声好,在这落到了实处,办事是真厚道。册子上写着六箱银子还她本钱,再来两箱作利钱。两箱金子贴补她路上花费,另两箱是奖赏:一是救了那么多百姓,二是荐了两百多壮丁投军,还有几员得力干将。再添两箱给她保养身子。
巧善想起那匣假血燕,喜道:“这样更好,自己去挑好的买,黄婶子教过我怎样挑,明儿上街买去。”
“对!”
赵西辞抱抱她,转头要亲婉如。婉如吓得跑远了,她又回头对笑着看热闹的小五说:“你看得出他身手怎样?”
小五摇头,“只知道杀气重。”
小五心有馀悸,神色凝重。赵西辞甩着帕子,笑盈盈地哄:“不用怕他,样子吓人,性子怪可人的。既然是个大好人,那就不能怪我赖上去咯,他找了我一回,我也要找他一回。我有个坏主意,你们先听听。”
婉如躲在廊下,远远地催:“你就直说吧!”
“我叫他帮我把孩子要过来,两个都要。”
“你疯了?”
“生孩子费时费力,还伤身子,有现成的为何不要?这两个都是跟着我长大的,都是贴心小乖乖,正好。 ”
欸?
褚颀这样的人,可不光是生得魁梧奇伟,智谋也非凡,当真无礼缠上去,那是找死。寻常的巴结之道,容易触逆鳞,适得其反。
赵西辞将册子递给巧善,问她:“你帮我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巧善摸着册子上的字,缓缓答:“心中有正气,虽有私心,但更讲公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有呢?”
巧善点点奖赏二字,迟疑道:“他挑中你,是怕将来他去了,没人扶持唐家?”
“我猜是这么个意思,我不会因此恨他。他不做这事,别人也会来,哼!他们养女儿,总是图一个待价而沽。”
“就算是唐家那位仙去的老爷救过他的命,这么多年出钱出力,也该还清了。他还觉得不够,连百年之后的事都要安排好,实在是知恩图报得过分了。”
赵西辞被逗笑,倒了茶喂到她嘴边,小声说:“我原先想得龌龊,猜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私情,毕竟他家里冷清,膝下空虚,近年才过继。但唐四长得跟祠堂里的画像一个稿,绝对是唐家的种。我捉摸不透,悄悄地打听了一下旧事,死了人,但没有救命之恩:唐家老爷为了百姓日夜守堤,被大水冲走了。两家并没有私交,褚大人时任巡抚,是唐老爷的上官,见下边这位精忠报国,就肯做到这份上,可见这人的良心实在。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想法子再为他做点什么,叫他欠我们人情,那从今往后,我们算是找着了靠山,至少一二十年内不用操心安危。”
她刚说完正经事,转头就找小五说顽话:“我听说大夫都会听声辨气,你再仔细想想,他不是个短命鬼吧?”
众人一齐笑,婉如高声感慨:“多久没这样快活了,痛快!痛快!”
巧善脑子一热,喊道:“我们来喝酒吧!”
欸?
这还是那个小乖乖吗?
巧善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道:“我也不知怎么了,莫名其妙就说了这话,我又不爱喝酒。”
“多喝几次就爱了,来来来,不醉不休!”
酒肉齐上,主仆同欢。
闹一晚上,第二日都起迟了,免了一顿早饭。横竖没人管,懒散便懒散,乐得自在。
巧善想到个主意,立马去找她:“打仗总有伤兵,我们帮这个忙去。”
“好!裹伤的麻布棉布,算是撞到自家门上了,要多少有多少,药材也不难。”赵西辞笑答,“我也想了个招,白得这么多银子,收着招贼引盗,不如拿去做点正经事,放长线钓大鱼。正好有些铺子要关张歇一歇,把东西全拉回来,再买一些,凑齐了捐给这些除暴安良的军士。吃的穿的,再加你这里,那齐活了。既是积阴德的大好事,又能做给他看,叫他记住咱们也有一颗赤胆忠心。”
“对!还有小五,那天晚上,我看最缺的就是大夫。小五一面帮忙,一面传授,将来就有源源不断的新大夫。我问过她,她很乐意。”
赵西辞丢下梳子,仰头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放歌纵酒,今晚再喝一顿,怎样?”
婉如哀嚎一声,放下茶盘,捂着还在发晕的脑袋,跑了。
巧善也晕,趴在桌上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