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女人的出路
外头风云变幻,玉溆有镇山虎在,一片祥和。
十月初二,有天使带着赏赐下降褚府。这消息一传开,本地百姓立马欢腾,各种宴请都轰轰烈烈安排起来。
头一个,还得是褚府的赏菊宴,他家人口少,也不爱热闹,一年只有三四回,那都是重大消息。
婉如和红衣从外头回来,进门就抱怨:“跑了三四家,都说排不上。簪子就算了,连镯子也打不了,不接外头的活,先紧着那些大户。”
赵西辞落下棋子,回头笑道:“这么大的戏台,不打扮打扮,怎么好登场?”
“什么戏?”巧善不解,随口问道。
赵西辞点了点棋盘,笑答:“这玉楸枰是聪明人的戏,可惜呀可惜,本想做双飞燕,却落了个接不归
双飞燕是经典布局,接不归指被对方踩中弱点,棋子来不及连回来。
。”
婉如气道:“少打哑谜,就欺负我们不懂棋语,不懂行市。”
赵西辞大笑着认错:“我几时又会了?背棋谱烦人,在这发牢骚呢。不过外边那戏,我倒是知道一二,想换一杯清茶。”
巧善帮她倒了,催道:“快说吧,看书看累了,正好解解乏。”
“唉,我成了替你们解闷的说书人了。”
众人一齐嘘她,她不卖关子了,“我说,我这就说。褚家那位太太虔诚,佛珠不离手,膝下只有一个养子。她心不在红尘,倒也贤惠,每年要为那位爷挑两个贴心人。算算日子,今年再不安排,就来不及了。 ”
婉如将点心端来,把散落的几册书都收走,应道:“哦……怪不得个个忙着打首饰做新衣。那位大人才四十,还算年轻。进了褚府,只要能生个一儿半女,下半辈子就有了底气,连家人也能跟着发达。一本万利的事!”
赵西辞调侃:“你想不想去?我替你寻门路。”
“就算我愿意,他能看上我?早晚都照镜子,我有自知之明。我看上了梁武,你又不肯替我做媒,偏要说这个。呸!”
“好妹妹,我错了!不敢耽误你的大事,我这就去,来人啊,上大红花。”赵西辞掸掸衣衫,随口唱道,“一张桌子四角方,猪头要用那背篓装。媒婆我甜过蜜糖霜,左是如意右吉祥。俊朗小生俏姑娘,一线牵来送洞房,鸳鸯戏水永成双。”
巧善笑到站不住,赵西辞拉上她,真的说媒去了。
婉如订了亲,众人又忙着为她预备嫁妆,还要听小五授课,忙得很,不知不觉就到了十月中。
巧善将铜熨斗收了,仔细叠好新袜子,回头瞧见赵西辞望着烛火出神,关切地问道:“西辞,你有心事吗?”
赵西辞回神,笑道:“有件为难事。褚家给我也递了帖子,本不打算去,可是舍不得这称呼。你知道的,和离一事还没落定,这上边就称我赵小姐,实在叫人心动。我不耐烦应付这样的场面,叽叽喳喳,除了炫耀就是攀附,俗不可耐,但我又想堂堂正正做一回赵小姐。”
“那就去吧,露个脸,叫她们知道赵小姐是谁就成,接着关上耳朵,好好吃喝赏花。”
“有道理!”
“那家人也要去吧?”
“不怕,褚家敢请,就会料理好。谁要是不长眼,胆敢设局叫我去受气,我砸了他的摊子!”
做人就该这样快意!
巧善抱着她笑。
赵西辞也笑,不忘逗她:“叫赵家禾看见了,必定要恨我。”
“怎么会?他知道你人好又有本事,很钦佩。”
“吃醋呗。那回我扶你的腰,他那眼睛,刀子似的,恨不能剁了我的手。”
他人一走,巧善就回过味来了:她吃玉露姑娘的醋,他也会吃醋,连小五的醋也吃,还能追溯到在定江的时候。
她捂脸偷笑。
赵西辞趁机说:“你跟我一块去吧?他家办那么大的事,城中都在关注那边,别的地方容易出岔子。你不要怕,那些贵妇人,从小在安乐窝里长大,时常被恭维话捧着,不爱想事,蠢的多,聪明人少。蠢的那些都是哈巴狗,只会围着位高的人摇尾巴,没空搭理我们。聪明的识时务,八面玲珑,不会轻易为难人。”
“那些公子老爷也是这样,不成器的更多。怎么会这样?我原以为他们家底好,读书多,见识多,会更睿智。”
“高门大户,总是一代不如一代。富贵消融心志,诗礼传家太难得,坚守仁德的君子少之又少。譬如我们赵家,祖上也风光过,老宅初建有两三顷,如今只剩了几亩,还破破败败。我父亲能上榜,全靠我祖母鞭策,祖母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可惜子孙没一个像她。她生了三个儿子,又不归她管,全叫公婆给惯坏了。赵家上下几十人,有品行的没几个。”
“不要忘了,还有你!”
赵西辞捂住脸,嬉笑道:“我只得了两三分,实在惭愧。”
她掖了掖被子,接着说:“这是非场中,总是好的少坏的多。老实说,那年初次打交道,我觉着赵家禾机灵过了头。油滑的人,要谨慎用。后来他跟我提了你,我又打听了一下,知道你跟他无亲无故,这才改观。一个人有善心,就有底线,跟他打交道,才不怕背后捅刀子。”
当年他就劝她跟西辞走,是在西辞身上看到了女子的坚韧和聪慧,替她找到了当时最好的出路。
他一直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心却好得不得了。
早点儿跟着西辞,她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见识更广。但她并不后悔,她后来走的路也是值得的,有他,有太太,有梅珍,还有许多许多。酸甜苦辣咸,都是人生滋味。
她不知不觉就诉起了相思:“走了二十一天,该到瑭州了吧?”
“ 他舍得拼,又惦记家里的娇妻,指定更快。最晚后日,信就能到了,别担心。 ”
她笑,赵西辞也笑。
赏花宴确实相安无事,花多吃食多,褚家的奶奶亲迎亲送,忙不过来的时候,特意叫了身边的得意人陪着她们逛,这位也尽心,不厌其烦地挨个细说。
高高兴兴玩乐,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褚家三奶奶约好二十四日陪她一块去唐家了事。
有褚家人主持,事办得很顺利。唐四消瘦颓靡,全程没看过她们一眼,族里长辈也没了往日的气势,像是在公堂上画押认罪似的,个个死气沈沈。
回来路上,赵西辞忍不住念叨:“到底是抓了多大的把柄,才能从上到下全收服了?”
红衣没资格跟进去,但猜得到,抢着答:“指定是钱。那么大一家子,全靠着别人养,真好意思!”
车厢里的人都在笑,梁武敲敲车壁,压声说:“三奶奶的车这就要往东边拐了。”
这是在提醒她们,学武的人耳聪目明,她们在这闲聊,没准会被那些护卫听到,一不小心就得罪人了。
众人闻声都捂了嘴,只有赵西辞满不在乎道:“说的都是实话,不用怕。”
一回是客气,二回是公道,三回四回地接连热情相邀,这就不太对了。
果然没好事,三奶奶请去的,进了院子,却是那尊太太菩萨接见。人尊贵,言也矜贵,三两句就说尽了意思:我愿意擡举你,进来以后要安分守常。
巧善气得不轻,不顾赵西辞暗示,当即问道:“没听说贵府还有未娶亲的公子,还请太太明示,想娶我姐姐的人,究竟是哪位贤才?”
褚太太立时变了色,把“不识擡举”四字挂在了脸上。
长辈纳妾,三奶奶掺和不得,留在外边。但赵西辞想起了上次的帘子,深知就算褚家人口简单,也免不了宅门里的层层压制,知道三步之内必有能管的人,便上前一步,先挡了巧善,再放诞无礼道:“褚太太,我妹子是怕误了贵府大事,才有此一问。我们小门小户的,又是客居此地,长辈不在身边,是缺个男人支应门庭。您是个热心肠,好意关怀,我们感激不尽。您没把我当外人看,那我就敞开了说:既然愿意做媒,就替我挑个身强力壮的好儿郎吧。那苗而不秀的,不中用,不得行!”
你好管闲事,欺负我没依靠。你男人不中用。
一次骂了个遍!
褚太太气得摔了佛珠,咒骂两句,拂袖而去。
坏了人家的功德,罪过罪过!
赵西辞双手合十,对着堂上的观音像,很没诚意地念了句佛。
没人钻出来主事,是丫鬟送的客。
三奶奶就在二门外等着,满脸不自在,着急解释:“这事公爷并不知情,太太一意孤行,我劝了几句,不管用……”
头回来这拜见,人家磕头后,跟着唐四叫的是义父义母,跟她属一辈。这才离了唐家,太太就跟买丫头似的,要强行掳来家里做小,实在荒唐。
赵西辞知道她夹在中间为难,笑道:“兴许太太是好意,见我可怜,想拉拔一把。‘初嫁从亲,再嫁由身’,头一回没嫁好,粉身碎骨也要断了。近来我想了许多,人要吸取教训,暂且清净两年,再挑个家里简单丶憨厚老实的。赔他家几两银子,从此跟了我,由着我拿捏,那才有意思。方才我跟太太表明了心意,太太大度,和和气气说‘好,我知道了’。事情已经过去,三奶奶不用介怀。”
三奶奶在褚太太手下混了几年日子,哪能不知道这都是场面话,她尴尬笑笑,亲自送去乘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