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从监狱回来，林墨就一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顾绝，他实在太平静了，就好像还是三年前，在某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出去和老爸吃了一顿饭。
“你总看我干什么？”顾绝把架在茶几上的腿放下来，视线从电脑上移到他脸上。
拧着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林墨才问：“老爸和你说什么了？”
“就公司的事啊。”顾绝扭头继续看着电脑：“叶子昭看上了一座山，说想种木材，是前些年老爸考察过的，哎，说起来挺乐的，老爸还在那座山上逮到过一只猴子呢，关在公司养了一阵，后来听说这样犯法，又赶紧放回山上去了。”
“就说这个啊？”林墨一脸不信。
“对啊。不然呢”顾绝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和老爸应该在里面对着玻璃哭上半个钟头啊。”
林墨看着顾绝半晌没说话，顾绝看过去对上他非常覆杂的眼神，“怎么了？”
“我发现你真的成熟了。”林墨的声音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沮丧，“不是那个带着些天真的少年了。”
“我今年二十三了······”顾绝的感叹刚起了个头，看到林墨忽然就转了，“不过呢，如果你喜欢，我还是可以再天真一下下的。”
林墨凑过来搂住顾绝，低头在顾绝头上亲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里满眼心疼。
“写什么呢？”林墨眼神往下，看着顾绝的电脑。
“论文选题论述。”顾绝提起这个就焦躁：“我已经提交过两个选题了，都被导师驳回来了，理由只有一个，浅薄，我还没想出所谓的‘高深’的题目是什么？”
林墨略思索过后说：“浅薄？是不是说你的选题太宽泛了，我们以前的毕业设计就是抓住一个中心来，范围太广反而无从入手。”
“有道理哈。”顾绝捏着下巴眯缝着眼说：“我再想想。”
“你考研我是真的没想到，”林墨手指绕着顾绝的一缕头发把玩着，“我想过很多次回来会看到一个怎样的你，商界精英或者是闲适的酒店老板，就是没想过你竟然读着研把酒店开了，不，你那个规模应该是个山庄吧？”
“是不是很意外啊。”顾绝想想也笑了，“三年前要有人这么和我说，我肯定会觉得这人在拍马屁，还是拍不对方向的那种。”
“你这算是在变相地吹捧自己吗？”林墨笑着说。
“承认自己很优秀不可以吗？”顾绝放松身体靠在林墨胸前，擡头看着林墨早上刚刮过胡须，看上去很干净的下巴，“我挺喜欢现在的自己的，其实我能做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
“嗯？”林墨下巴磕在顾绝头顶上，“不用这么安抚我。”
“是真的。”顾绝说：“那时候焦然提议我考研，我拿不定主意问了很多人，听取了各种各样的建议，后来我看着你留下的那些画，我就想我男朋友，不对，那时候你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
“是。”林墨果断地说：“我从来没承认咱俩分了手。”
“好吧。”顾绝说：“反正那时候我就想你这么优秀，全国排名前五的美术学校毕业的，在策划公司做的风生水起，我想追赶你的脚步，最起码先拿个名牌大学的毕业证吧。而且我当时初初接触公司业务，发现不足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公司有叶子昭和陈叔顶着，我就只能潜心学习了。”
林墨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沈默了很久，忽然问：“你就这么信任叶子昭？”
“信任啊。”顾绝说。
“哦。”林墨说，语气低沈
顾绝闷了几秒钟，没忍住笑了：“你怎么不问陈叔？”
“老爸信任的人应该可靠。”林墨说。
“那叶子昭也是老爸挑的人呢。”顾绝逗他，看他半天不说话，才笑着说：“那时候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们了，也不可能信我自己能比他们做得更好。而且除了我，还有其他股东呢，都顾着自己利益谁也不让谁，老爸应该还承诺了他们一些其他东西，反正叶子昭经常去找老爸，老爸不见我，倒是每次都见他。”
话题转回老爸身上，气氛一下又沈闷起来，林墨想到今天看到的顾爸爸的模样就一阵阵心疼，每每想起顾爸爸，他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那个胖乎乎很幽默的男人，如今却要在脑海中一点点削减成清瘦的模样。
从云泉寨回来一个多星期，林墨才终于回公司去报道，三年多没回来，从公司门口的樱花大道一路走进来，林墨只觉得恍如隔世。
公司前两年进行了重新装修，虽然从晏子姐和小米姐口中听到过很多次，亲眼看到还是不一样的。
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还是有一些伤感的。
但在见到小米对着她桌对面的小帅哥笑得一脸荡漾的时候，那点伤感就被冲淡消失了。
“林哥？”小米一下就站了起来，惊呼着跑过来一把抱住林墨：“林哥，你回来了？”
说话间，小米就已经开始抹泪了，林墨大手罩着她的肩膀拍了拍，“那么多人看着你呢，哭了我可不好意思哄。”
“林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怜花惜玉。”小米吸吸鼻子擡头看着林墨，还是没忍住带着鼻音控诉：“你真的太过分了，去年回来也不来见我们一面，和晏子姐碰了一面就钻进了深山老林。”
“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吗？”林墨又在她肩头拍了拍，在建城他除了晏子姐，几乎不联系其他人，这种有朋友记挂的感觉让他挺动容，“这些是新同事吗？好多我都不认识，介绍一下吧。”
小米抹抹眼睛，又抽噎了两下，才笑着看向办公室里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看的人介绍：“这位是林墨，是建城分公司的负责人，也是晏子姐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林总好。”一群人严肃地朝他打招呼，平时的工作氛围太轻松了，林墨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小米把这两年进来的新人个林墨大概介绍了一遍，林墨也没怎么记住，只笑着说：“叫我林哥就行，大家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吃下午茶，小米你来安排啊。”
小米点点头，指着正里面那间办公室说：“晏子姐在里面呢，昨天刚从老家回来，现在正头疼呢。”
点点头，林墨在背后细碎的讨论声中敲响了晏子姐办公室的门。
“请进。”晏子姐擡起头来看到他，马上就露出个笑来，“哟，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
把门带上，林墨笑着坐到晏子姐对面，“定下来了？”
“不知道。”晏子姐说：“不过秦总收到你给的资料，很有把握。”
“那边环境很好，旅游价值和自然资源价值都很高，不过问题也很多，交通不便就很要命，现在出入寨子只有一条小山道，很多人上下山都是走小山路。”林墨把手里的资料推给晏子姐：“想发展起来肯定是个大工程，最起码需要三五年。”
晏子姐把文件放在一边，“能在那种深山老林里驻扎大半年，考察得这么详细，还开了个民宿，能力这么出众，难怪我师父都要和我抢人了。”
林墨笑笑没说话。
晏子姐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你怎么个意思啊？”
“建城分公司小夏和苏琳管理得不错。”林墨说：“这类项目我没接触过，很有挑战。”
“行，明白了。”晏子姐点点头，“反正无论你去哪都是代表q策划，我没意见。”
细细砸品了一遍林墨的话，晏子姐惊讶道：“小夏这是什么意思？不回来了？”
“暂时应该不回来，”林墨说：“后面就说不准了。”
他回来的的时候问过小夏的，小夏思考了一晚上决定留在建城那边，小夏这几年进步很大，秦总的意思是分公司新负责人就在小夏和苏琳之间选一个，他私下也问过小夏，但小夏的意愿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拒绝的态度。
想到小夏的情况，林墨也没有勉强他，只让他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都可以请调回来。
昨天听顾绝的意思，叶子昭这几年倒是发展得风生水起，各行各业都想掺和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定一下心，定下心来会不会念起那个一意孤行把自己丢到另一城市的人。
“琢磨什么呢？”晏子姐敲敲桌面看向他。
“没。”林墨问：“是你告诉顾绝我在云泉寨的？”
“兴师问罪？”晏子姐笑吟吟地看着林墨。
“哪敢。”林墨也笑了，“是感谢。”
“哟，和好了？”晏子姐说。
“嗯。”林墨点他。
晏子姐长叹一口气，“别折腾了啊，也不是小年轻了，这些年看着你两这样我都难受，你也别怪我，最开始那一年，顾绝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要请我和小米吃饭，我们知道他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这边的事。
要怪我也行吧，反正这件事上我确实也存了私心。”
林墨学着晏子姐也叹了一口气说：“我除了怪自己还真没怪过任何人，顶多就是刚回来的时候有怨过吧，为什么在他这么难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能陪在他身边，为什么偏偏瞒着我一个人呢？
但见到他以后我就不怨了，我不在的时间里，他成长得很好，很优秀，三年前他提分开的时候说，他想放我自由，想让我出去看看，现在我才发现，可能我的存在在某一方面来说才是他的阻碍······”
回想起顾绝说出这些话的情景，林墨还是会感到心疼和恐惧，这一段往事一度被他封存，三年间，他梦到过和顾绝之间的各种各样细节，机场离别都不知道在梦里出现过多少回。
唯有这一段，是被他从生理上丶心理上彻底排斥的。
晏子姐似乎长松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车钥匙扔给林墨，林墨一伸手抓在掌心，不解地看向晏子姐。
“公司给你的，秦总上个月批准，我和小米昨天刚把车给你提回来。”晏子姐说：“你前两年的年薪都没拿，这算是公司补偿给你的，别想着公司能像你男朋友那样，出手就是豪车豪宅的，就是辆三四十万的代步，你之前总开的那辆已经下放给小米了。”
林墨看着手里的钥匙圈笑笑说：“他也没有出手就是豪车豪宅啊，明明很朴素。”
晏子姐仔细想了想说：“现在是挺朴素的，那辆骚气的超跑很久没见他开过了。”
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晏子姐就指指他：“别为他开脱啊，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配懂。那年事发，他们家公司前前后后需要赔偿三千万左右吧，我和他的朋友叫安什么来着，那个挺会来事的小夥儿，两人替他着急了好一阵儿，想着他如果需要卖房卖车啥的，我或许能帮上忙。
结果呢，我们这边还没着急完呢，人家那边已经解决了，还捐了500万的环境保护基金，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感觉我就像闹灾荒时偏要担心富家员外缺粮的那个乞丐！”
林墨没忍住笑得不行，晏子姐给了他一个白眼，嘴里还在念叨着：“好在我弟弟也算嫁入豪门了，以后吃香喝辣的别忘了你姐就行。”
“好。”林墨答得干脆。
晏子姐一时语塞，半晌才吐出一句骂来，“脸皮和顾绝一样厚。”
云泉寨的项目是在建城的时候秦总提出来的，和国家一起开发景区，带动山区的经济发展，当时只觉得云泉寨这个名字很耳熟，后来才想起来，那就是王一一的老家，一一之前就和他们说那里环境和仙境一样，但她在父亲出事后便没回去过了，一直念叨着想回去玩一圈。
最开始他也没想接手这个事，一来他负责的一直都是活动策划，这种开发景区的大工程完全就是个新领域，二来他想着回来以后便哪儿也不去了，就踏实地守着这块地，某个人。
可没想到，回来就被陆续的噩耗镇住了，顾绝问为什么不去找他，其实是找过的，但看到他和叶子昭相谈甚欢。
又想起安辰誉说的‘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没有人会在物是人非以后还等着一个人’，再想到这几年是叶子昭扶持着顾绝走过来的，他怯懦了，他不敢面对，他原本想对顾绝说‘两年了，我能承担得起你给的所有信任了’，想说‘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了’，可是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说这些话的资格。
所以在秦总说需要一个人去实地考核的时候，他便主动请缨把自己撬进了深山老林，懦弱而胆怯地回避了一切。
“谢谢你。”林墨抱紧了身旁刷手机的顾绝。
顾绝不明所以地擡起头，却手已经在第一时间回抱住了他。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还比我有勇气。”林墨说。
把手机扔进沙发，顾绝双手环抱住林墨，心狠狠地颤了两颤，在沈默了一段时间后，说：“不客气。”
林墨噗嗤笑了出来，“神经病啊~”
“你那么一本正经的，我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顾绝自己也笑了。
“你不用说，听我说就好。”林墨把头埋在顾绝的肩窝里：“以后我会更主动，你退一步我便追一步，咱俩之间的脚步一定是连在一起的。”
“嗯。”顾绝闷着声说：“我也不会再退了，咱俩一起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