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把我拉回到大哥身边，告诉他我们会按合同租住下来的，大哥听了特别高兴，连连跟我们握手，就差热情拥抱了。
“小哥你可真够意思，我跟你说，做这个单我的中介费直接给巩老太，我呀，就当给自己行善积德了，估计这辈子我都遇不到命这么苦的房东了，然后小哥你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事儿给我打电话，你们都是善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我感觉跟我们比起来，大哥更是个好人，在这个有奶就是娘的社会，竟然会有不要中介费的中介人。
在小七的坚持下，我们当天就收拾东西搬进了“新房”。
以前我总感觉自己在这个城市的存在感不高，就连属于我的东西也没几件，可一搬家才知道，这些年存续下来的物件也着实不少，我和小七本想打个车就过去的，但东西实在装不下，只好劳烦了一下搬家公司。虽说钱是多花了，但搬家公司就是有效率，前前后后不到一个小时，我们连人带东西就都进驻到巩老太家了。
期间，一些邻居过来打听，得知巩老太的房子租出去后都打心眼儿里替她高兴，还让我们多担待，生活上多照顾她。我是发自肺腑地不愿意的，要不是看在钱已经要不回来了，要不是看在一个月后他跟我借的钱会翻倍给我，我是绝对不会委身于此的，谁愿意无缘无故多个老祖宗啊，打不得骂不得，磕不得碰不得，比康熙年间的瓷器都金贵。但我打算好了，二十万一到手我就搬走，谁爱待这儿谁待这儿，我是不会再为五斗米折腰的了。
搬完家后我和小七开始收拾东西，忙活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打搬进来怎么一直没见巩老太啊？我连忙问小七，他指着楼梯说她上楼了。
上楼？我没听错把？那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太上楼了？
我连忙上楼去查看，楼上的格局跟楼下一模一样，两室两厅一厨一卫，只是二楼那本该当做厨房的地方摆满了绿植，我平时不太关心这些，所以也就叫不出那些盆盆罐罐里长着的都是些什么品种，只是它们油亮的枝叶给人很健康的感觉，看得出来，一定有人经常照顾它们。
视线所及之处都没有看到巩老太的身影，我又挨个卧室走进去瞧，还是没发现，哎？这就怪了，这一个大活人，还腿脚不利索，怎么能说没就没呢？正在我犯愁的时候，一些细碎的声音从另一间卧室响起，乍听起来像是蚊蝇的飞声，可走进了就很明显能辨别出来是来自人的嘤嘤的哭声。
我寻到了声源，是在一个老式衣柜里面。
巩老太家几乎没有装修过的痕迹，家里的家具大多都是跟这衣柜一样老旧的款式，好像是很多年前找木匠打的，实打实的老物件。
我在这泛着旧的深棕色衣柜前站着，想着要不要打开看一看，几次伸手却又收了回来，始终对柜门遮住的内容心有余悸。
正在我的两个心房如铜铃般此起彼伏的时候，小七走了进来，他也听到了声音，他想都没想，上前一步拉开了柜门。
晦暗的柜子里装满了东西，还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在那挂着一排颜色陈旧的衣服下面，一个白发老人正佝偻着身体躲在里面，她环抱住一个紫色绒布纹儿的厚本子，全身都随着她的抽泣颤抖着。
“巩奶奶？”我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听到我的声音她的抽泣声似乎是减弱了一些。
小七伸手过去将遮住巩老太的衣服撩起来，看到了这位满脸泪痕的老人，我顿时心里一酸，差点儿陪着她来一曲眼泪二重奏。
我蹲下身来，伸手晃了晃巩老太的肩膀：“巩奶奶，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大家找不到你会担心的，来，跟我出来。”
我伸手去拽，但是没拽动，小七见状连忙走上前来，俯下身直接将巩老太从那柜子里抱了出来。瘦弱的巩老太靠在小七的肩膀上竟然不哭了，但她的手里还死死地抱着那个紫色的绒布本子。
小七刚把她抱到楼下的轮椅上坐好，就被我支出去“觅食”了。
“巩奶奶，你是怎么上的楼啊？以后你要干什么记得跟我们说一声，可吓死我了。”目送小七出了门，我蹲下身，抬头看着巩老太满是泪痕的脸说道。
“嗯，我和你们说。”巩老太哼哼唧唧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惊喜道：“对，这就对了，要跟我们说，明天还有一个男孩要过来，以后家里有我们就热闹了。”
“嗯，我知道你们是谁。”巩老太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那你说说我们是谁啊？”我笑道。
“租客。”这两个字巩老太说得相当清楚。
“嘿！行啊您！您不糊涂啊？”我高兴得伸手摸了摸巩老太的脸，嗯，沟沟壑壑，手感不佳，我老了不会也这样吧？
“你们才糊涂呢？我可不糊涂。”巩老太嘟着嘴说道。
“那您告诉我，这是什么啊？”我指着她怀里的紫色本子问。
“这个啊？”巩老太将本子摊在腿上，然后缓缓打开了封面，原来是本相册，“这是我的命啊。”
我瞬间明白了。
“我这辈子就在这上面了，你看，这个是我妈，这是我爸，我像我爸，但他们都说我像我妈，这是我四舅妈，人可好了，那花袄做的跟买的一模一样，我求了她好久才匀空给我做了件，后来搬家给弄丢了，这给我悔的呦！这个是我三叔，还有我大侄子，你看看他手里的那块糖，那是从我这儿抢去的，不给就哭......\"
巩老太用她那瘦骨嶙峋的手指着一张张照片回忆着往事，她的脸上洋溢的是幸福的表情，仿佛照片上的那些人就在她眼前，他们就像她口述的那样在一个个场景里忙碌着，而她也正参与其中，我积极配合地接着话“嗯，真像，嚯！特漂亮是吧？哎呦喂，太逗了！”
但我很清楚，照片上的人都不在了，随着巩老太年纪越来越大，她能记起的事儿就越来越少，这本相册无疑成了存放她记忆的地方，那些平日里即使苦思冥想也无从追寻的记忆在这儿都能星星点点地拼凑起来。
巩老太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终于，在翻到了三分之二的时候，她停住了，她眼睛盯着上面的一张黑白照片出了神，从照片上来看，应该是他们一家五口的全家福，巩老太和她的老伴，那个时候她还年轻，容颜较好，她身边的男人也神采奕奕，那个时候孩子们都还小，可如今，都不在了。
我随即便发现不好，于是连忙帮她合上了相册：“巩奶奶，一会儿小七就回来了，我们就吃饭好不好？”
巩老太则一下子变了个人，像是上午见到的那样，眼神呆滞地看向前方，一言不发。
小七回来后，我们简单吃过了晚饭，巩老太胃口不错，虽然一句话也不跟我们说了，但给她盛到碗里的饭菜她都一口一口香香地吃着，也算我比较欣慰的一件事儿。
饭后，我和小七将巩老太抱到床上安顿好，我也破天荒地翻出了扔了几十年的故事——三只小猪，给她讲了一遍，期间漏洞，BUG百出，巩老太却不介意，故事快讲完的时候她也睡着了。
小七见我忙完，便跟我商量起房间分配的问题，这个房子上下楼加一块儿一共四间卧室，巩老太占一间，我们三人一人一间，但今晚的住宿却成了问题。
原因是巩老太住了一楼的一间，那么一楼的另一间就必须有人住，为了晚上她老人家有什么动静好及时发现，那么另一个人就要住楼上了。可是对于我来说，我既不想留在一楼陪巩老太，更不想自己一个人住二楼，一想到这屋子里曾经发生的惨案我就心有余悸，谁知道那六口人都死哪间房里了？还是每一间都没能幸免啊？
小七说那就都住一楼，让我住卧室，他睡沙发。我给否了，我说这好不容易租了个有电视的房，我必须睡沙发享受一下各大有线卫视的精神食粮，于是，最终如我所定，我握着遥控器一个人杵在沙发上一个台一个台地来回切换，脑子却混乱地嗡嗡作响。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都睡了，我被这电视屏幕晃得眼睛生疼，于是所幸就关了，然后在这静的出奇的黑暗中辗转反侧。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些声响，好像是脚步声，于是我朝着另两个卧室的方向看过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一个黑影正站在巩老太的房间，哦不，确切地说是正从巩老太的房间走出来，看方向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我顿时傻了，这是什么情况？来者何人？是巩老太吗？这么晚她出来干嘛？或者是其他人？这屋子里除了我们仨还有谁？难不成是死在这房里的——魂？我越想越怕，不自觉地冷汗直流，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怎么办，是睁开眼睛看清楚呢？还是闭上眼睛装死？对了，我还有一种选择，那屋不还一喘气儿的吗？
“小七！”我叫了一声。
刚一说出口，黑影连忙朝我的方向迅速移动，正当我要大喊出第二声的时候，黑影已经扑到我面前，堵住了我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