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问白龙:“你觉得小七这个人怎么样?”
“很好啊,七哥虽说人古怪了点儿,但对我们还是不错的呀。”白龙像个新婚的小媳妇一样地笑着。
见坐在一边的我完全没有赞同的意思他又说:“你不这样认为吗?看他每天冷冰冰的,其实挺为咱们着想的,可能是我跟他相处的时间更长吧,我们私底下聊过很多话,我觉得七哥挺关心你的,虽然他没说出来过,但我就是感觉他挺喜欢你的,可你呢总跟他针锋相对的。”
“意思还怨我啦?你没听见他平时说话多气人吗?”我无辜地反驳道。
“你说话就不气人了吗?要我看啊,你俩绝配。”
“谁跟他配啊!”
回到家后,我跟白龙坐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儿,然后互相加油打气发誓今晚要睡个好觉。
但事与愿违,半夜,我还是被手机铃声吵醒了,黑暗中我循着声源摸到了那个如脱衣舞娘般震颤不停的小妖精,屏幕亮的晃得我睁不开眼睛,缓了一会儿我才看清,是小七的电话,于是乎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清醒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我接听了电话,但紧张得连个“喂”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小七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告诉我——巩奶奶走了。
我拿着电话愣了半天,感觉世界一下子悄无声息了起来,唯有电话那端小七清晰的呼吸声让我知道时间仍在流逝。
去往医院的路上,我和白龙都处在一种雾朦胧鸟朦胧的状态中。因为担心他一脚深一脚浅地会出事故,我一路上都在时不时地提醒他注意安全。
进到病房大楼里,我牢牢地牵着白龙的手,生怕无力的自己会在这幢满是来苏水味道的白色巨塔里迷失了方向。
时间尚早,病患和医护人员没有白天那么多,但也仍旧时不时地有人在前面挡着道,我心急火燎,那些身影和面孔对我来说都黯淡无光,他们只是那让我感觉路途漫长的参照。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巩奶奶时,她的表情很安详,就如同她平时入睡时一样,甚至更加恬静,我总感觉有那样表情的人一定是幸福的。
但我仍旧没站稳,于是斜靠在了白龙怀里,被白龙扶住站定后我渐渐走了过去,我颤抖着将手搭在巩奶奶的手上,冷的,那个温度告诉我,她已经与我不在一个世界了。
殡仪馆的车很快就来了,工作人员娴熟地将巩奶奶装车拉走,仿佛像是在处理流水线上的一个螺丝钉一样驾轻就熟。澡堂子、手术室和殡仪馆的冷柜,人到了这些地方就彻底没了区别。
三天后,巩奶奶终于入土为安了,她这命途多舛的一生总算有了个平静的结尾。都说人在轮回世,那么受了这么多无名苦的巩奶奶下辈子一定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吧?她会遇到爱她的父母亲人,疼她的丈夫,和一群聪明健康能为她送终的孩子们。
来送巩奶奶最后一程的除了我们还有一些老邻居,人虽不多,但都是自发地聚集起来的,来为这个不幸的老人燃最后一支烛。但在这些身影中,我发现了一个前两天认识的新朋友——那个陪护母亲住院的律师。
他发现我看到了他,然后穿过人群走到我们身边拿出了一份文件。
“巩奶奶那天找我立的遗嘱,把她名下的遗产包括房子存款都赠与你们三位,有时间的话你们可以找我办理相关继承手续。”
我们三个愕然地面面相觑。
“怎......怎么会?”白龙意外地问道。
“趁你们不在的时候巩奶奶对我说,她感谢在生命的最后能遇见你们,能有你们的陪伴让她觉得很感动,她说她常常能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遗产给自己的孩子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接过律师手中的文件和小七、白龙共同翻看了起来。
这样一来我们三个从这个城市的盲流一下子晋升为了有房一族,而且还是跃层式的古典老宅,就这套房子在J市的价值,足以让我们三个一步跨进百万富翁的行列。但这并没有让我因此喜悦,不知是不是最近经历的大起大落太多,曾经那么嗜钱如命的我,曾经望眼欲穿想要走红赚大钱的我,对钱开始有了让自己都意外的麻木感,从巫启成给我的二十万开始我就暗地里问过自己,钱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能我真的做不了有钱人,我高估了自己的野心和贪婪。巩奶奶离开后,我时常坐在她的床上发呆,想着她曾在这房子里日复一日地带着那让人压抑的回忆度日,然后在有限的清醒中与人交流,在长久的呆滞中不停地追忆往事,这是多么让人压抑的生活啊。
也许终有一天,我也会如巩奶奶一般,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离我而去了,我白发苍苍地穿着宽松的睡袍,抱着我心爱的缅因猫落座在宽敞的客厅里,电视上翻跳的画面让我无惊无喜,三餐的内容也让我兴趣索然,我就在一幢空荡荡的房子里等待,等待下一个黎明,或者等待死亡。
这些天里我的情绪是三个人中最低落的,除了这些没有头绪的胡思乱想我就是窝在房间睡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一天,我仍旧我在床上摆弄手机,小七走过来敲了敲门,我回头看向他。
“巫启成叫我们去他家吃饭。”他满眼同情地打量着蜷缩在床上如寄居蟹一般的我说道。
我连忙翻看手机的通话记录:“哦?他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呢?”
“你手机欠费停机了吧?他说打不通所以给我打的。”
我试着给白龙拨出一通电话,结果电话提示果然是——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请您续交话费,谢谢合作,Sorry,yourtelephonechargeisoverdue,pleaserenewit,thankyou!
我茫然地看着小七问道:“什么时候去?他要干嘛?”
“说是巫太太身体已经恢复了,想要感谢我们,所以邀请我们去家里吃饭,不过我想友情提示你一下,说是让我们中午过去,但就你现在这个惨状时间不一定够用,除非你愿意素颜休闲打扮。”
他这么一说,我立刻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身,一溜烟钻进了浴室开始给自己进行大规模清洗与改造。
等我一切准备就绪后时间已经将近一点了,我慌慌张张地走下楼去,看到摆弄着电脑的小七:“喂,快动身吧,迟到了,迟到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气定神闲地说:“不用着急,下午才开饭呢。”
“啊?你不是说中午吗?怎么又改下午了?弄得我一身汗。”
“不这样你能有紧迫感吗?我是在用事实向你证明,这种梳洗打扮的事情一个小时可以搞定,真没必要每次都耗费那么长时间。”
我手握重拳凝视着这个贱人,耍我,他绝对是认真的。
因为担心好不容易捯饬好的自己需要返工,我愣是在沙发上老老实实地坐了两个小时,直到整个人昏昏欲睡的时候小七才过来捅醒我,通知我要出发了。
这是我们第二次去巫启成的家,怎么着也不能空手去,可是在选礼物的时候我却犯了难,按理说带两瓶红酒去肯定是没错的,但巫启成是何许人也?他家既不会缺红酒也不会缺好酒,这样的话即使自己花高价买了进口酒庄的酒人家也未必看得上眼,犹豫了再三,终于选中了一家进口食品店,前前后后选了几千元的礼盒,这才稍微安心地去了巫启成的家。
敲开巫启成家房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去到栾旭阳家做客的错觉,那种亲切如亲人的感觉似曾相识,巫启成和他太太一起到门口迎接了我们,巫太太一改当初的厌世气质,一脸亲切地招呼我们进屋。
见我们拎着大包小裹的东西巫启成皱了皱眉:“以后来就跟回家一样,不用买东西,我们什么都不缺。”
“就是回家才买东西啊,去别人家就不买了。”我一边换鞋一边笑道。
“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巫太太挽着我走到客厅。
这时候小七也换完拖鞋跟着走了进来。
“雅清,我已经认他们当儿子女儿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巫启成揽着我和小七对巫太太说道。
“哎呀呀,求之不得啊,咱们家就是不够热闹,多添俩孩子,没事儿来看看咱们,多好啊。”巫太太堆了一脸的笑。
我心中暗想,这能当巫启成老婆的女人果然不简单,甭管自己乐不乐意,只要你做决定了,我面儿上一定全力配合你。
“小琪,你们俩个都饿了吧?张嫂马上就准备好了,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反正都是些家常菜。”
“对,巫总,家常菜好,我们就爱吃家常菜。”
“啧!”巫启成面露不悦地看着我,“还叫巫总,以后叫爸爸、妈妈听见了吗?”
我腼腆一笑:“好,爸爸,妈妈。”
“哎!”巫太太立刻答应道,然后一把抱住我,“有个这么大的闺女多好啊,我就喜欢女儿。”
“你呢?”巫启成斜眼看着小七,等着他的表态。
我看小七那为难的样子连忙跟他使眼色,这个节骨眼儿该为五斗米折腰就得折啊!
只见小七表情凝重地抿了抿嘴,然后口型怪异地变动着,最后终于轻声叫了出来:“爸妈。”
“好好好,”巫启成拍了拍小七的肩膀,“你可比巫善那臭小子强多了。”
一番客套寒暄连加滴血认亲后,我们在张嫂的邀请中去了餐厅。
虽说是家常菜,但也绝对够丰盛了,各种大尺码的海鲜摆了一桌,巫启成和巫太太把我和小七当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一般,又是夹菜又是扒虾蟹的,给我们照顾得真跟亲生孩子一样。
正在大家其乐融融地享受着这让人欣慰的一幕时,房门处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声音,每个人都听到了,然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大门那边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