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不醒的小七被我们连夜送进了医院,在急诊医生一番检查后我看到了浑身插满管子的巫善被从急救室推了出来,而那被氧气罩遮盖住的面孔则没有血色地如石像一般。
“病人这种现象很奇怪,”一个白大褂走过来对我们说,“送来的时候你说患者吐血后昏迷,但经过检查,血液是从鼻腔流出,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血压突然升高导致,我们测量了患者的高低压,数值均偏低,而患者的昏迷我们怀疑是脑出血,但经过检查颅腔内没有发现出血点,患者暂时没有危险,但还需要做其他检查,不排除植物人的可能性,一切等明天各项检查结束后再下定论。”
植物人?也就是躺在这的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不对,这尸肉行走不了,那么小七呢?我的小七呢?
因为实在折腾得太累,守在巫善病床旁的我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我的手仍握着被子里巫善的手,而他却还是老样子,一旁的仪器不停地闪烁着血压、心率等测量数值,这间不大的四人病房此时此刻空灵极了,我好像处在真空中一样满脑子都是一种恍惚感。
一阵饥饿导致的胃痛突然而至,我伸展了睡得僵硬的身体,然后起身走出病房。
病房门口一旁的座椅上坐着正打着盹儿的浩南,他的头不停地前倾收回前倾收回,看得我直想把他搬到软绵绵的大床上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我找了一圈儿也没有看到白龙的身影,于是我坐到浩南身边,拨了白龙的电话,可电话那端却传来了关机的提示语。
什么情况?这孩子又跑哪儿去了?
“小琪姐。”浩南醒了,他困乏地揉了揉疲惫的脸。
“有没有看到白龙?”我问。
“白龙?”浩南反应了一会儿,然后说,“刚刚还在吧?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没跟我说,我实在是太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这个白龙,关键时候总是指望不上他,我都快饿晕了,巫善这边又离不开人,我还想让他给咱们买点东西吃呢。”
“你不说我都没感觉,真的是,我也饿了,”浩南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会儿也不知道还能买到什么了,实在不行就KFC吧,你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趁浩南买饭的功夫,我又进了病房观察了巫善一会儿,没有什么异样。直到浩南拎着一大袋的打包餐回来我还是没见到白龙。
为了不影响病人休息,我们两个又坐到了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开吃。那汉堡和鸡翅就像无上的美味一样,我恶狠狠地咀嚼着,两腮的肌肉一张一弛,加足了马力地辅助牙齿完成初步消化工作。
“对了,这一忙我都忘了问你,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胃部有了些许饱腹感后我终于顾得上问浩南了。
他晃动了下各个关节然后说:“东西都是自己的,但是好久都没有这种实打实的触觉了,我还需要适应,小琪姐,这事儿我要是告诉别人他们肯定会以为我疯了。”
“那就不告诉他们,”我轻笑道,然后举起了可乐,“恭喜你重返人间。”
浩南也举起了他的可乐,两杯可乐空中一碰说道:“重获新生万岁。”
只是我看着他的脸庞突然悲从中来,这曾经属于小七的皮囊如今装着另一个人的灵魂,尽管我心里很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可还是有那么一丝盼望着浩南的身体突然大笑着告诉我,你这个傻瓜,我是小七呀!
看着我突然变得沮丧,浩南连忙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安慰道:“小琪姐,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感激地看着他,眼眶一阵酸痛:“谢谢。”
“是我应该说抱歉才对,为了我一己私利,害的这么多人跟着遭殃。”他懊恼地说。
“不,现在这种情况并不都是你的原因,你不要过分自责。”我连忙安慰道。
“曾经我以为所有人都对不起我,在我过着穷困潦倒生活的时候他们的光鲜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自以为可以理直气壮的复仇,可没想到事实竟然这么出人预料,根本没有人对不起我,我只不过是我爸爸的复仇工具而已,说到底还是我欠别人的多。”
“你也说了,你是蒙在鼓里嘛,这次终于真相大白,现在醒悟也不晚啊,而且巫善的遗嘱里你是继承人,他现在这样的情况你一定要振作,虽然你们都不是巫启成的儿子,但巫启成膝下无子女,我想几十年前的恩怨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的,人死就会放下一切,所以他的产业由你和巫善来继承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姐,我们一定要把巫善唤醒,这些东西我不要,本来这也不属于我。”
“可以啊,但在他醒来之前你先替他打理好行不行?这几天你的事情会很多,一来要公布你和巫善的关系,二来那份遗嘱需要在XH集团发布出来,不然的话巫启成刚去世,巫善又生死未卜,没人来守着这个摊子一定会出乱子的。”
浩南点点头。
上午的一系列检查结束后下午陆陆续续出了结果,医生给出了不好不坏的答复——患者昏迷原因未知,身体状态良好,至于什么时候醒来暂时无法下定论,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也许很快,也许很久。生活中类似这样的这样的话有很多,但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一句简而言之的——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说“不知道”太气人,又或许是因为说“你猜”容易被打,于是圆滑的人们为了顾及对方的感受,把“不知道”加以润色,这便才有了这种也许很快,也许很久的答复。
就是植物人的意思吗?这个结果我早就想到了,一个空空的躯壳需要一个灵魂的入驻,而小七和巫善的灵魂都不见了,所以身体就像丧偶了一样死气沉沉地等待着消亡的那一天。
应该是这样吧?那我该怎么办?等待?嗯,只有等待,我不知道除了等待我还能做什么。
白龙继续处于失联状态,我开始担心他是否有什么事,于是让浩南在医院照料巫善,我则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家中。
心越慌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但我实在想不出白龙能有什么意外情况。
到了家,一进门没有看到白龙,但我却分明感觉出了一些变化。家还是原来那个家,只不过是好像空了一些。
哦,家里没有人嘛,平时总有人跟进跟出的就没在意,现在一个人站在客厅才发现这房子原来这么空荡。不对,还是不对,那种这个房子不只是空荡这么简单的想法萦绕在我脑海间,让我无法忽略。
“白龙?”我试着喊了一声,希望能听到楼上他的回应。
——姐,我好累,所以回家睡觉了,你看我连手机没电了都没注意到呢。
我希望听到他能这样跟我说,然后我再劈头盖脸一阵发泄,像平时一样。
但是没有声音。
我去冰箱取了一罐可乐,打开后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灌下去。胃部瞬间清凉了,而我却似乎突然听到了小七的责备:“以后要喝果汁,不许喝冰箱里的水听到了吗?”
我一激灵,像被监考老师发现抄袭的学生一样连忙把手中的“罪证”——那罐可乐放在了茶几上。
而放可乐位置的一张写着字的白纸却吸引了我的注意,由于茶几上的东西有些杂乱,所以刚刚根本没有发现它。
我将那张纸拿到眼前,看出了是白龙的字迹。
上面写着:
无论看到这个字条的人是谁,请帮我转交给小琪姐。
姐,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但我不能总是让你们照顾,我要走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用再找我,我知道在这个时候离开很不仗义,但没有办法,我.再次谢谢你们。
白龙。
这么剪短的一封信,我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但除了感谢之外我并不清楚他还想说什么,他有什么事情要做?又为什么要不辞而别?难道跟我们在一起耽误他办什么事情了吗?而且整篇读下来让人感觉他这封字条写的很匆忙,或者说他的心情很不安,包括最后的那个我字右下角的一个重重的顿点,那分明是犹豫不决要写下什么,但最终还是决定草草收尾了。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不,一定是出事了,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我连忙站起身跑上楼去,白龙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几乎什么都没少,衣服都码在衣柜里,浴室里还有他的毛巾。我在整个屋子来来回回几次确认后能发现不见了的东西除了白龙的笔记本电脑、手机、充电器和少量衣物外就是那尊怪石像了。
那天小七在石像面前晕倒,我们赶紧把他送去医院,照理来说石像应该还在小七房间的地板上才对啊,而那里现在却空空如也,唯有那从小七鼻腔喷出的早已氧化发黑了的血迹留在地板上,让我对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不死心的我又满屋子找了好几遍,确实没有发现那尊佛像的影子。白龙应该不会刻意把佛像收在家中某个位置的,他走的那么匆忙怎么顾得上藏东西?要么就是他带走了,要么就是有人把白龙和佛像一起抓走了。
任何一个想法都让我不寒而栗,我连忙拨通了栾旭阳的电话,我告诉他白龙失踪了,我要报警,请帮我尽快找到他。
这也算栾旭阳给我走的后门,没一会儿功夫他和他的同事就赶到家中,开始帮我检查。
一通侦查后,栾旭阳遗憾地告诉我,房间内没有发现疑似打斗的痕迹,白龙很有可能是自己离家出走的,但如果我执意要报警那么人口失踪24小时后可以立案。
“立案!我要立案!”我确信地说。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避免睹物伤情我便尽量不回家了,整天泡在医院了陪巫善。浩南也开始着手参与公司的事情,但学历不够能力不足的他在公司管理上是比巫善还要新的新手,于是只好跟在职业经理人身边学习,好在他够刻苦,人又聪明,是相信只要努力一定会比巫善做得好。而浩南忙里抽闲把巫善转移到了一家私营医院,据说那家医院有巫启成的股份,而且服务到位,各项设施完善。浩南说这样我就不会太累了,不用整天陪着巫善,医院的小护士们一个个都是护理能手,她们一定会照顾好巫善的。
托浩南的福,我的身体得到了自由,但心里却还是满满登登地装着这件事。我也想要散散心,在这城市的大街小巷走走,可是这城市到处都有小七的影子,可要是出城,我又放心不下病床上的巫善,我想随时随地只要我想就能看到他。
心痛常常不经意地袭来,我不知道我的这种状态应该叫做失恋还是应该叫做丧偶,我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我才能从这种精神恍惚的状态中走出来。
一下子无所事事的我开始尽量不再坐出租车,我试着走遍全城的每条街道,为的就是让自己尽快疲惫下来,这样就能好好睡足每天六七个小时的觉了。
某一天,当我无意中感觉到好像有人在跟踪我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我疯了。
是的,一定是受到太多刺激让我开始疑神疑鬼,因为那些突然出现的不安感在我多次证实后都是子虚乌有的幻觉,根本没人跟着我。跟着我干嘛呢?我现在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了,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他们好像一夜之间都死掉了,而钱,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钱,但诸位好心人,如果你们能把原本围绕在我身旁的那些人活生生地还给我我愿意用我所有的钱财来换,我愿意后半生为奴为婢来换他们!
终于,在某一天我知道了我没有疯掉,原来确实有人一直在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