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三个人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池熙元跟前跪了一排。
袁意平在池熙元身后叹气,声音被池熙元抓个正着。
“明知殿下要来,还在殿下面前失仪,置殿下于何地…”
袁意平的声音带着愤怒传过来,池熙元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跪在地上那个小皇子,却觉得好玩得紧。
那古铜色的书生抓着庄弦琰的腰他都看到了,袁意平不可能没看到吧。
庄弦琰在鸿蒙阁没待多久就和其他人关系这样好了,袁意平又该怎么想呢。
在乎的人被别人分走的滋味,袁意平也觉得不好受吧。
“在这里跪到晚上,等我处置。”
袁意平恶狠狠发话了。
池熙元斜他一眼,见他盯着那小皇子一副生气又无奈的模样,嘴角突然就扬上去了。
勾勾手指,旁边就有小太监走上来,没多久拿了一块大浴巾。
然后这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浴巾就给庄弦琰围上了。
“亦厘年纪小不懂事,玩水玩尽兴了,你怎么能让他穿着湿衣服跪到晚上。”
鸿蒙阁书生们都吓傻了。
当今太子知道这书童的名字就算了,还给他披浴巾。
连杨翟眼底都渗出了惊讶。
池熙元抓着胳膊把庄弦琰扶了起来,牵着他走到自己右边,左边站着袁意平。
庄弦琰说了声“谢太子”就安然站在他身边,目光牢牢锁在杨翟身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个被阶级统治的人间,他本来就该站在太子这一侧。
不是看不起别人,而是他也得求生。
池熙元扫一眼弯着腰围了一圈的书生们,又看看跪在中央的两个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殿前失仪是大罪,亦厘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个子高一点那个立刻磕头,
“望之死罪,还请太子责罚!”
“望之….”池熙元眼睛微微眯起来,若有所思落在他头顶,“你是太傅亲荐考入鸿蒙阁的韩望之。”
吃着周家的饭却不愿意改姓的孤儿。
“殿下,望之兄是为了救我才跳进河里的。”
庄弦琰站在旁边给他求饶,却没给抓他腰的那个书生说情。
有意思….
池熙元两只手背到身后,
“既然亦厘替你们求饶了,本王就放你们一马。”
“待会曲水流觞,就你二人来吧。”
你们…
所以杨翟的罚也免了。
庄弦琰垂下视线不说话了。
其他书生忍不住惊呼,而袁意平淡定扫了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似乎早知道池熙元会这样说。
池熙元转身走了,庄弦琰和袁意平中间突然就空出一块。
庄弦琰率先过去把韩望之拖起来,早就打湿的浴巾被他一甩砸在韩望之背上。
虽然不吸水了,好歹也是一份带着重量的关心。
“连太傅都说你聪明,我看你蠢得很。”
庄弦琰斜他一眼,刚骂完就感觉到一道同样带着重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亦厘,过来。”
他朝袁意平侧过头,就看到袁意平正看着他凶神恶煞。
在鸿蒙阁得给袁意平面子,所以他没来得及骂杨翟就乖乖跟上去了。
杨翟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站起身,别有深意看着这书童细瘦的背影。
这书童没有在太子面前替他求情,太子却让他去曲水流觞。
太子在想什么,袁意平在想什么,装疯卖傻的韩望之在想什么,藏起来的人心迟早都要被他挖干净。
唯有这个书童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还说自己比所有人聪明。
这样一想,还真是可爱得紧。
——————
洛州行宫有一间专门为鸿蒙阁掌事建的书房。
袁意平大步流星进去,庄弦琰在后面跟着。
门合上,袁意平转过来,嘴巴刚一张,庄弦琰就板着脸大声说,
“跪下!”
袁意平一肚子火刚升起来就给这句话噎下去了。
他站在原地,红了一半的眼睛霎时多出几分无辜来。
可那小皇子却不饶人,凶得能把他吃了一样。
这相府公子竟然真的膝盖一弯,扑通磕在地上,擡头看着他的书童,
“为何要跪啊。”
“你能让我在那跪到晚上,我就不能让你跪了?”
庄弦琰双手抱胸,眉毛气得聚在一起,
“要不是太子救我,你就能眼睁睁让我跪在那?”
“你倒是心狠啊。”
袁意平听他这样说,一下子竟然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哗一下就把自己的衣服解下来披在庄弦琰身上,
“好了,你先换衣服。”
“换完再说。”
庄弦琰把他衣服往他脸上一甩,
“我才不换,反正你也不心疼。”
袁意平看着他这挤眉弄眼的小模样,突然就笑了,
“我跪都跪了,你就放过我不行吗。”
“那我也跪了啊….”
见这小人儿还在赌气,袁意平干脆站起身来猛地将人一抓,打横抱起就进了里间。
庄弦琰在他怀里咿呀乱叫,还拿手锤他的肩膀,袁意平低头咬一下他的脸,低声说,
“你再喊大声点,叫人发现,我们都被拖出去打死你就满意了。”
庄弦琰顿时不叫了,腿也不瞪了,张大嘴反咬一口他的脸,
“丢脸死了,要那太子救我….”
袁意平一边听他念叨一边麻利给他换好衣服,擡手刮他的鼻梁。
“要去溪边了,待会能不能乖一点?”
“别再让人掐你的腰,我要生气。”
“你知不知道我生气?”
庄弦琰想起方才湖里的情景,嘴角就撇下去了,自知理亏,声音怏怏的,
“知道。”
“知道还让我跪?你真行啊你…”
袁意平骂他,又像是在哄他,硬是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庄弦琰眼珠子骨碌转两下,擡起来看着房梁,整个人坐在袁意平大腿上。
书里说男人生气了就要先发制人,还真是的。
他正在心里暗笑一声,就听到袁意平贴在他耳边说,
“先发制人,倒真让你学会了。”
“什么?”
庄弦琰瞪大眼睛,很久之前盘在心里的疑虑又升起来。
难道袁意平真的和他一样看得懂那本书…
他正想开口问,袁意平就把他抱起来走到外间,
“要出去了,站好。”
庄弦琰有问题想问,怎么能听他的话,那双脚怎么都不使劲,泥巴一样歪来歪去。
袁意平摆弄他的脚摆弄半天,他则死死抓着袁意平的衣领,眼神精明到发光,
“你刚刚为什么说先发制人,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不告诉你。”
袁意平装模作样瞪他一眼,手也佯装要松开,
“你不站好,我可抱你出去了。”
“跪都跪了,我可不怕死了。”
庄弦琰锤他一拳,立刻站好身子,
“死死死,整天说这个字,我看你不倒霉谁倒霉。”
“到时可别拉上我,你自个儿倒霉去吧。”
他说完就轰地推开门,把刚回来的福至吓得摔在地上。
他没管福至,迈着大步出去了,倒像是这里的主人。
袁意平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两只手一背也跨过门槛。
“爷…”
福至拍拍屁股站起来,委屈喊一声,这爷却理都没理他,追着那书童就出去了。
得,他才是真奴才。
伺候一个都够麻烦,现在还要伺候俩。
——————
两人从书房走过去的时候,宫女太监们已经在溪边布置了。
一个太监匆匆和庄弦琰擦肩而过,在给袁意平行礼的时候,庄弦琰牢牢看着盘子里的荷叶和双耳酒杯,鼻子也一下子抓住酒香。
太监走了,他咽咽口水,看见那太子早就在小溪上流坐好了。
杨翟和韩望之也分别在下流两个位置落了座,只等袁意平。
可是庄弦琰眼尖,一下就看到最下面空出一个位置,猛地扯住袁意平的胳膊压低声音说,
“袁意平!我不会也要玩吧!”
袁意平停住脚步回头,也看到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嘴角使坏地扬起来,
“跟着听课听了这么久,是该考考你学了什么。”
“老师教了我就是会了,你怎么还考我!”
庄弦琰涨红着脸,死活抓着他衣袖不松,咬牙切齿,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我可警告你了。”
袁意平眼尾挑起来,用那个笑面对他的威胁,衣袖顺带一扯两个人就越过了假山,身影暴露在大家的视野。
庄弦琰又成了书童,憋着一肚子火看着他在上流的位置停下。
“参见太子。”
两个人行礼,而后袁意平坐下,头微微一偏看着盘子里的酒杯。
“今年不知道行宫准备的是什么酒,这么香。”
庄弦琰看着他拿起酒杯闻了一下。
知他喝不到,故意诱惑他。
这小心眼….
“是进贡的琼苏酒,一共也只得了这么几瓶。”池熙元笑眯眯拿起酒杯,看着站在袁意平瞪着大眼睛的书童,
“亦厘,那下游是你的位置。”
“真是好酒。”袁意平抿一口放下酒杯,举手投足都儒雅,
“亦厘不过是个书童,得殿下关照已是有幸。”
“鸿蒙阁多少书生盼着和殿下曲水流觞,他不敢奢求。”
池熙元眼睫毛颤两下,目光意味深长看着这公子拿起他的酒杯,
“但是亦厘的酒既然都备下了,臣就厚着脸皮向殿下讨一壶明天喝。”
“亦厘,你替我拿到书房去。换福至来伺候。”
这话说完,下游的杨翟就笑了。
摆明了拿给他的小书童喝。
而那小书童站在他身后没有动作,眼睛瞟那太子。
“多名贵也是一壶酒而已,”那太子身子坐得端正,脸上虽然留着稚气,眼神却总流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成熟,
“你爱喝尽管找本王求。”
“只是记着莫贪杯。”
“喝酒如此,其他事情亦如此。”
他说完,袁意平的脸色微变一下,那小书童就和没听到似的,端了酒就走。
杨翟默默打量着袁意平的表情,手指放在大腿上敲啊敲。
这太子口里的“贪杯”,指的是什么。
袁意平帮他的书童逃了太子特意准备的惊喜,总有一天要还。
毕竟这太子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大度。
杨翟想着,太监已经把羽觞放在荷叶上面,沿着小溪飘到太子跟前了。
他眯着眼,放下手中的酒杯,而那书童的背影早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