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
“现在都直呼我大名了。”
一种酸涩感抹上眼眶,庄弦琰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因为这事儿和我都生分了是吗。”
胸腔一起一伏,少年的手攥紧了身子底下的被单,视线也不知道为什么挪不动半分。
袁意平眉头皱起来,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再擡起,
“琰儿,你明知道我是为了你。”
“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们袁家!”
庄弦琰猛地推一下面前那人的肩膀,怒吼声震天动地,
“因为我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袁意平被他的声音震慑一下,眼睛也骤然瞪大,庄弦琰就这么看到怒气混着惊异在他的脸上打转。
“是,是!”
袁意平在短暂的安静以后爆发,双手钳住他的肩膀,身体也朝少年逼近,
“因为你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我没办法控制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个坑多大,多深…”袁意平的手在他肩膀上发抖,眼见着红了眼睛,“也不知道这个坑会不会要了你的命!”
“琰儿,琰儿…!”他叫他的名字叫得咬牙切齿,“我就是跟你生分,我就是再见不到你都好,也不能把你扯进这个大坑让你丢了性命!”
“我父亲…我父亲!”痛苦顺着眼泪划破他的脸颊,庄弦琰看着他觉得自己也呼吸不了,就这么喘着气听他说,“他若想要你的命,就是我也护不住你…”
“要是你死了,我怎么活!”
袁意平说着身子就没了力气,直直掐着他的肩往地上跌,目光还是锁在他脸上,
“琰儿,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的命。”
“算我求你,别深究了。”
庄弦琰用胳膊托住他,咬着嘴唇逼出一字一句,
“袁意平,可你也是我的命。”
“你有什么事情非要瞒我?我连命都能给你…”
“你面前刀山火海,我都陪你一起淌,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你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你究竟懂不懂。”
他越说,心就越揪着疼,疼得呼吸都找不到空隙。
他可以把心剖出来给袁意平,他最怕的事情是袁意平嘴里说着爱护,却拒绝他递出去的心。
“我不懂。我不懂。”
袁意平抹一把眼泪站起身,手摸上他的脸颊,青筋在手背上发着狠,到了手心却化了水。
“我只知道若你执意要查,我会把你带出鸿蒙阁,哪怕把你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也不会让你再碰这件事情。”
“袁意平!”庄弦琰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甩,眼睛被他的手背传染跟着发狠,
“你不是说绝不弃我吗!”
“我读书,我进鸿蒙阁,我做一切事情不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吗!”
“现在你把我撇出去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这样就是护我了吗!”
袁意平接下他的痛苦,在胸腔转一圈生生咽在肚里,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你在鸿蒙阁,无论如何你都要听我的。”
他说完就松开了少年的肩膀,大步流星拉开了房门。
“袁意平!!!”
庄弦琰大喊一声,抓起榻上的枕头就丢了过去。
枕头没砸中袁意平,颓然落在地上。
就像什么都做不了的他一样。
他想要的东西袁意平不明白,或者袁意平明白,却执拗地撇下他的渴求。
可是现在袁意平走了,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抱着枕头被子再走出房间的时候,他脸上的泪痕干了,看不出任何痕迹。
洪儿没敢和他说话,他也没理洪儿,自顾自跨出了门槛。
拐过墙角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窜出来,待着恼人的挑衅和异样的沈稳。
“若愚,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庄弦琰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比如…时月是袁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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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
庄弦琰瞪着眼睛转过身,本就藏不住情绪的脸锋芒毕露。
杨翟笑得和之前的每一次没有分别,伸手想去扯他手上的被子,被那少年恶狠狠退一步扯了回去。
他于是松开手,头微微歪着去看少年的表情,
“我说了,时月是袁府的人。”
“这不就是你想知道的。”
庄弦琰藏在被子底下的那只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面前那人的眼睛霎时就如同危险的虎,而他不知道这头虎的猎物是自己还是袁意平。
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
“所以你想说什么。”
他用力压着眼底的恐惧,呼吸却乱七八糟。
杨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我有想要从你这里知道的东西。”
“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庄弦琰闭上眼睛转过身,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在这里说完。”
他擡脚要走,被单却被用力扯住,这次险些脱手。
“你想要在这说吗。”
“郦国五皇子。”
杨翟分明压着声音,这个称谓却震耳欲聋。
庄弦琰猛地回头,惊讶再藏不住在眼眶中翻涌,对危险的感知和恐惧上升再上升,侵袭脑门。
杨翟脸上的笑容没动过,抓着他被单的手也没放。
数以千计的想法在脑子里飞快旋转之后,只剩一个原因:杨翟对袁意平的事了如指掌。
“我不…”庄弦琰用力扯着被单和他对抗,杨翟却更加用力,直接将他扯到胸口。
“别急着否认,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知道的东西,你真不考虑和我交换吗。”
杨翟微微眯眼,手指搭上他的腰。
庄弦琰被他钳制着,从他手里护住袁意平的想法在胸口膨胀,化作难以掩饰的敌意刺向他,
“你想知道什么。”
“不多。”杨翟感受到他的挣扎,松了搭在他腰上的手,
“我知道你想搬来这是对洪儿和时月生疑。”
“我想知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杨翟弯腰,脸贴到他耳根,“还是袁意平的。”
庄弦琰干笑一声回敬他,“你查袁家这么久,甚至不知道袁意平是不是和袁相一边的?”
杨翟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脸色就变了。
庄弦琰抓紧这个空隙扯回被子,
“我和他有矛盾,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何必再来找我。”
杨翟不回答,有些疏远地看着他,也不笑了。
庄弦琰把被子揉几下在怀里抱好,身子突然不抖了。
“你不过想知道我能不能为你所用。”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就是把我的头砍了,我这脑袋,和剩下的身子,分开了也都还是袁意平的。”
他直勾勾盯着那个心思深不见底的人,
“你恨他我就恨你。”
“你敢对他做什么,我就是下地府也要把你拖下去。”
少年说完就转身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气势有着两人份的磅礴。
杨翟站在原地,眼睛灰暗着,嘴角却撇下去又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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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弦琰坐在檐廊上,大腿上放着一本摇摇欲坠的书。
他把书捡在手里,递给旁边的人,
“你替我翻一页。”
韩望之犹豫看他一眼才接过书,
“我,我翻?”
“嗯,你翻一页再给我。”
庄弦琰松手闭上眼睛,很疲倦的样子。
书页翻飞的声音在耳边徘徊,不一会儿韩望之就把书递回来了。
庄弦琰往书页上瞥一眼,明显楞了一下。
书上说,一万人用一万颗心爱一万人。
少年把书合上,擡头迎上夜风。
他和袁意平是这一万人。
所以他突然懂了,他和袁意平的心是不同的。
哪怕都是爱,也爱出了不同的独特。
“怎么了,这书上画的是什么意思?”
韩望之看他擡着头,嘴角一股为难一股释然。
“同一幅画,我看到的意思和你看到的意思不一样。”
“一阴一阳之谓道,夫子教周易的时候不是这样说了。”
庄弦琰轻轻笑,韩望之看到他眼里积了好久的愁绪散开了。
“你倒是听课了。”韩望之也笑,“上课的时候趴在桌上,耳朵却灵敏得很。”
庄弦琰正想接话,嘴巴一张开就听到身后咚咚咚的脚步声。
“亦厘!这是什么啊….!”
伍玉阶顶着一双刚睡醒的眼睛,冷不丁就把一张皱巴巴的纸塞到庄弦琰怀里就弹开,
“在你枕头底下!”
庄弦琰展开那张纸之后表情没什么改变,反倒是韩望之皱起了眉,一把抢过纸,
“是什么我看看….”
那便一同去地府。
纸上赫然几个大字,在这晚上无端端骇人。
韩望之把纸重新揉皱往那边草丛里一丢,很生气的样子,
“什么东西!”
然后朝伍玉阶斜一眼,
“真是他枕头底下的?不能是你写的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伍玉阶大吼一声反击,指着庄弦琰乌黑的头顶,
“他这样的性子能只得罪我们吗!讨厌他的人不知还有多少!”
话音刚落,伍玉阶就意识到自己说太重了,又拉不下脸赔罪,站在原地跺几下脚就回房间了。
他话里的少年还是坐在原地,先是没什么表情,而后嘴角竟淡然勾了起来。
韩望之扯住他的衣袖,
“你别怕,写这话的人不过是玩小孩子把戏,逗逗你。”
“这是鸿蒙阁,怎会有人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庄弦琰不紧不慢扯回自己的袖子,用坚强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
“没什么好怕的,最凄惨的下场也不过是丢一条命。”
“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也不求更多。”
少年笑得比之前还要灿烂些,眼底的阴霾也彻底散了。
“人只要揣着自己想要的,就什么都不怕了。”
韩望之看着这少年身上超越年纪的勇敢,喉结微微动一下,伸向他的手也收了回来。
“你那么年轻就得到想要的东西,该说你想要的太简单,还是你运气太好。”
韩望之扬起一个无奈的笑容,移开了眼睛,转而看着天上那轮月亮。
“望之兄,知足常乐,你写了那么多年文章该比我明白吧。”
庄弦琰坐在檐廊边,擡起两条腿幼稚地晃一晃。
韩望之没看他,轻笑一声。
“写了那么多年文章,还是有一天要认你做夫子。”
“我可当不起你的夫子,看在那天你跟着落湖受罪的份上,陪你喝一次酒。”
庄弦琰把书卷起来塞进袖管。
“那就说好了。”
韩望之听着他站起身,微微低下头,装作云淡风轻说,
“我翻的那页,能帮到你就好了。”
“帮大忙了。”
少年在他身后回一句,抚在二人脸上的风都比之前安心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