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存
福至站在书房门口,指挥太监们把箱子一个一个搬走,
“诶,小心着点儿,诶…那个叠在最上面听见没有。”
上巳节在行宫待满了七天,到了回华景的时候。
阳光洒满庭院,福至站得额头冒汗,这时书房里面猛地传出袁意平拍桌子的声音。
福至神经跟着一颤,二话没说就跑到门口,耳朵紧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
他只知道伍玉阶在里面。
奇怪啊,又不是五皇子,他家爷怎么会在意到生气呢。
“那纸条是什么东西,拿过来给我。”
袁意平哑着嗓子说。
“被…被韩望之扔了。”伍玉阶的声音和他比起来弱了不少,还发着抖。
“扔哪了?”
“扔草丛里,我看着他扔的。”
“去捡回来。”
“啊…”
伍玉阶开始求饶,“昨儿扔的,怎么找得回来啊。”
福至听到这里心觉不妙,果然下一瞬袁意平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福至!”
他一拍脑门,灰着脸开了门,
“爷…”
“你去书生们住的院子给我找一张纸,上面写着下地府…”袁意平一只手撑着桌面,脸都气得涨红了,声音也清晰了不少,
“不要让任何人帮忙。”
“可是爷,这马上要启程了…”
福至可怜兮兮卷着衣袖。
“你找到了再回华景。找不到就不用回来了。”
袁意平说得斩钉截铁,一点馀地都没有。
福至低下头,委屈得很。
“还不快去!”
袁意平有气在他面前从不掩饰,完全忘了旁边还站了个伍玉阶。
伍玉阶吓得脸都白了,福至却和习惯了似的,灰着脸又出去了。
“你也回去。”
袁意平看都没看伍玉阶,绕过桌子就要往外走。
“掌..掌事…!”
伍玉阶猛地跟上,抓住他的衣袖,他一回头却松了手,
“可别告诉亦厘是我说的…”
袁意平皱起的眉颤一下,而后深吸一口气,看得出来在极力平定心绪。
“他看了那纸条有没有说什么?”
“怕不怕?”
袁意平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他。
“他怎么会怕,他那样的人…”
伍玉阶撇撇嘴,又和在庄弦琰面前的撇嘴不一样,委屈了不少。
“罢了。”袁意平闭上眼睛。
他比伍玉阶要了解庄弦琰得多。
那小皇子在他们面前,断不会露出任何脆弱。
“待会坐船要是他头晕,你便把他带到我那厢。”
袁意平嘱咐一句,重新绕到桌子后面坐下,两只手撑着下巴。
“掌事怎么知道他会晕啊。”
伍玉阶闷闷不乐看他一眼。
“因为来的时候我看着他晕了。”
袁意平眼里的不耐烦咄咄逼人,
“现在你能闭上嘴回去收拾行李了吗。”
———————
“你脸怎么白了?”
大船载着所有嘻嘻哈哈的书生出发,韩望之刚放下行李,就发觉那庄弦琰有些不对。
他走过去,那书童缩在角落,两只手捂着耳朵。
“亦厘,亦厘?”
韩望之有点着急,刚进船厢的伍玉阶连行李都还没放就被他拉了过来,
“你看他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的,晕船呗。”
伍玉阶漫不经心看一眼,想起方才袁意平的嘱托,心情就垮了下去。
袁意平让他把人带过去,他偏不主动接这个活儿。
反正现在没人说,他就不用做。
就在这时,那角落里的书童好像听到他的心思似的,猛地把头一擡,恶狠狠的视线就扫过来,
“扶我去…掌事..那厢。”
伍玉阶眼珠子都吓得快掉出来,那书童的手却不由分说搭在了他胳膊上。
“你…你那么晕,还是在这歇着好,省得颠来倒去。”
伍玉阶移开视线,怀里的行李早就掉在地上。
“你扶不扶?”
那书童面如死灰,眼神却一如既往不给人留馀地,
“你不扶我就吐你身上。”
“扶!扶!”伍玉阶猛一跺脚,捡起地上的行李扔到韩望之身上就扶着那书童站了起来,
“韩望之!帮我收拾行李!”
韩望之看着他们两个人一瘸一拐出了门,微微皱眉嘱咐一句,
“玉阶兄,可小心走啊。”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却变暗了不少。
庄弦琰为什么又愿意往袁意平那里去了。
还以为他们之间生了嫌隙,看来没那么容易。
而庄弦琰看不到他的心思,头已经晕得快要厥过去了,路都不知道怎么走的,也不知道那扇房门开了以后自己怎么到袁意平身边的。
可闻到苏合香的那一瞬,他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了好多。
难受的感觉统统转变成困意,心也安了。
他躺在一个人的大腿上,他知道又是袁意平接住他了。
他没说话,闭上眼睛,脸上的每一处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悬在他眼睛上面的那只手。
那只手不敢抚上来,可他和袁意平之间的牵绊和安稳隔着空气也发热。
他没睁眼,还是没说话,手却自觉找到袁意平的手腕紧紧握住,带着袁意平那只手压在胸膛。
“小气鬼。”
他嘴巴只张开一点儿,语气也淡淡的,头一晕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狗。
“我真的想你了。”
他又一次把脆弱留给了袁意平。
“你怎么还不说要接我回去。”
袁意平另一只手伸进他的头发轻揉。
他听到袁意平俯身,而后带着凉意的唇瓣轻触一下他的唇。
他太懂袁意平,知道袁意平马上就要起身,于是双手捧住袁意平的脸,张开嘴咬住袁意平唇瓣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矛盾和原谅在这个吻里交织穿梭,最后统统化为乌有。
这场冲突只剩一个结果,那就是他们都明白,无论发生什么都分不开。
这件事情达不达成共识,他们的爱能不能变成同一种,都分不开。
一旦分开太久,就是鱼没了水,这世间没了月。
只要爱是真的,总能找到方式共存。
“我也想你。”
袁意平说。
“其实我生辰快到了。”
庄弦琰重新闭上眼睛。
袁意平捏他的耳朵,
“我是小心眼,那你就是大心思。”
“来了就是为了说这句。”
少年没回答,睡着的时候嘴角却微扬。
——————
罗祥走出启明殿,看着在殿外站着的小太监,
“殿下刚回来,可还适应?”
“师傅,殿下好得很呢。”
那小太监笑眯眯,十分恭敬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接近,是时月从殿内走了出来。
“见过罗公公。”
殿门口的两人朝她看过去,那小太监脸上讨好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好多。
罗祥擡擡眉毛示意她起来,没再和小太监说什么。
时月行完礼就要往外走,刚跨过门槛的时候脸色一下子煞白,抓着门框的指节都用力到发青。
另外一个小太监上来扶她,她弯腰霎时吐出一口血,她却和早就知道了一样,掏出手帕接下了。
一滴血都没落在地上,干净得很。
“哎哟!”另一个小太监吓得发抖,话都说不清楚了。
时月却微笑一下示意他安静,视线有意无意往罗祥身上粘连,
“无妨,这些日子有些疲累,殿下在歇息,莫要一惊一乍。”
“小事也无需在殿下面前提起。”
她嘱咐的语气很轻,眼神却沈重得很。
罗祥没看她,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从她从殿里出来到走下启明殿的台阶。
“你去给殿下点安神香。”
罗祥把方才扶时月的那个小太监支走,殿外就只剩了他和他徒弟。
“方才…”
那徒弟优先开口,不用说也知道是时月吐血的事。
罗祥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毒已经下了,毒性也逐渐显了。”
“她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却乖巧得很。也知道这事在殿下面前提不得。”
“可惜这么乖巧聪明的一个人,是袁家的人。”
那徒弟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
“她哪里是乖巧,她是知道自己不配提。”
“这样安分死了就算了,要是提了被殿下发现,袁家就没了。”
罗祥抓起拂尘甩在他脸上,那小太监即刻闭了嘴。
“她可不能这么早死,袁家…”
这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微微眯眼,笑得阴冷绝情,
“没了才好。”
“不让殿下亲眼目睹袁家做的事,殿下还当袁意平是一条忠心的狗。”
“这件事该如何发展,袁家能不能那么快除掉,还得看这女人能不能撑到围猎。”
小太监又点头,拳头也捏紧了,
“还是师傅高明。”
“只没一个时月有什么用,没了袁相太子才能高枕无忧。”
“劳累师傅操心着。”
罗祥缓缓转身,看着时月离开时走的那条路,
“世上无人能高枕无忧。”
“我这老奴才,也就盼着这个机会让太子看清楚世事险恶。”
“要做好一个皇帝,就得像当今天子一样断情。”
“没有任何牵绊…”他微微眯眼,很疲倦的模样,“方能心无杂念。”
“盼他日后是一个好皇帝,接住北国的根。”
“我这奴才什么都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