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
“袁大人想必还没回府,你别急,路上别摔了。”
韩望之把庄弦琰拱上墙头,说。
少年坐在墙头扶稳,脸擡起来正对着月亮。
他睁着眼睛接下飘渺的月光,说话的时候周身微微发着亮,和天上的仙子一样。
“不。”
“他要回来了。”
少年说完这话,就在韩望之怔楞的眼神中跃下墙头,再看不见,只留下一句,
“谢谢你,望之兄。”
而后这少年在小巷子之间没命地奔跑,月光洒在地上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似乎在为他指着方向。
可他心里很明白,指引方向的不是这月光,是他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脏。
他和袁意平之间有条线,一头连着他的心脏,另一头是袁意平的。
现在袁意平那边在疯狂颤抖,连着线都摇摇欲坠。
所以他发了疯地跑,生怕他跑得不够快这线就断了。
不能断,不能断…
“袁意平…袁意平!!!”
少年擦掉挡住视线的眼泪,这线越抖心就越痛,心越痛他就骂得越狠。
“你敢不要我试试看———!”
他吼完这句,脚步已然停在崭新的袁府门前。
头擡起来,对面站着的人浑身一震。
那人也停在袁府门前,和他一样喘着全力奔跑的粗气,总是沈静的眼睛看着他,里面电闪雷鸣。
那人脸上有锋利的泪痕,怎么一下子又湿润。
那人好几次张嘴又合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琰….”
那人叫他的名字,朝他擡起手。
可是又放下,带出胸腔一阵可怕的共鸣。
少年瞪着通红的眼睛,墙头的仙子变成未驯化的野兽,直奔他心中最原始强烈的欲望。
“袁意平!!”
少年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袁意平下意识后退,用难以言喻的遮挡朝少年扔了一枪。
这把枪直穿少年的心脏,可少年的步子扯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停在袁意平的脚尖。
袁意平还未反应过来,少年有力的臂膀就将他脖子不由分说环住,胸口一下子多了整个人的重量。
“袁意平….”
少年喊他的名字,这大人的腿再没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少年的哭声在耳边炸开,这大人脸擡起来正对着月亮。
他睁着眼睛接下飘渺的月光,难得脆弱的身躯和怀里少年一起微微发着亮。
“袁意平,无论你现在要面对什么…无论你在想什么….”
“要是你敢推开我,我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你不是就怕我死吗?”
少年的声音很弱,却颇威慑,
“你就是杀我的凶手。”
痛苦又脱除禁锢,在周身的血管发热冲撞。
袁意平猛地收紧胳膊,那少年的胸腔就被他箍住,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和他的心脏共舞。
哭声被路上的风锁住以后再挣扎,停在喉间喑哑。
“要死也要一起死。”
“别丢下我,好不好。”
这少年的恳求掷地有声,膝盖发软又发疼。
这情深埋心里铺天盖地,怎么扯得断。
可他父亲要杀太子。
他该怎么办。
———————
“皇后娘娘驾到——”
有些陌生的太监声音隔着窗响起,床上的人浑身一震。
“母后?”
池熙元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上半身已经坐了起来。
身体比意识率先反应,对守在床边的宫女发出指示,
“快,穿衣服!”
哪成想,双脚刚触到地面,那娘娘的脸已经出现在视野。
母子对视,在房间的两个尽头盛放出除夕夜的烟火。
“母…”
池熙元站起身,而后猛地往地上一跪,
“儿臣礼数不周,母后恕罪!”
身子被一只手拉起来,那娘娘已然来至他跟前,另一只手也扶着他的胳膊。
“你们都下去吧。”
皇后吩咐一声,房内伺候的宫女都出去了。
池熙元被她托着往床边一坐,神经也因为她的到来窸窣作响。
泛着欣喜,又免不了疑虑。
“母后为何突然…”
他看着那娘娘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的温柔眼神,心跳如鼓。
“元元。”
那娘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他的两只手合拢,再用自己的掌心包裹。
这种温暖从指尖一路上涌,池熙元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娘娘的视线炽热,也不像是真的。
“和娘一起去连州行宫吧,好吗。”
池熙元皱眉,一口气卡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很。
娘…
这么多年,她从未让他这样叫过她。
她是宫里最守规矩的人,是他从小到大最盼着见却见得最少的人。
“母…”池熙元抖着嘴唇,眼睛里的恐惧和欣喜疯狂交织,终于破茧而出一声,
“娘。”
“诶。”那娘娘竟然马上应着,红着眼睛擡手摸他的脸,无比珍惜的模样,
“娘在这。”
可欣喜过后,诺大的海浪拍上岸,好不容易喘回来的气又困难。
他好像习惯这种感觉了。
他爱一个人,将信任交托给一个人,然后这样的海浪将他们一个一个带走,打碎。
“不…不….”
这太子猛地抓住那娘娘的袖口,疯了一样跪在地上,试图把这脱离现实的欣喜扯回正轨。
痛苦才是正常的,是正确的。
拜托别,别再带走他生命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母后…母后….!”他不顾那娘娘的拉扯僵硬地跪在地上,眼泪毫不留情划在脸上,
“我们为什么要去连州,是不是出事了,您告诉儿臣,您说…”
“您别走,别走….!”
还未等那娘娘回答,他就痛哭出声。
这么长时间积压的痛苦完全爆发,血脉都喷张。
他跪在那娘娘跟前,头在哭嚎中垂在那娘娘腿上。
“元元…元元…你听娘说…”
那娘娘的话离他很远,直到一滴不属于他的眼泪清晰地滴在他脖子上。
飞出去的意识猛地回来,砸得脑袋一阵巨响。
他不哭了,慢慢擡起头,也松开了那娘娘被他抓皱的裙子。
“这么多年你都没跟娘待在一起过。”
“是娘对不住你。”
那娘娘捧起他的脸,大拇指温柔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娘都安排好了。”
“跟娘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