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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生

袁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时半会纠不完,判决迟迟未下。

官兵也没有停止寻找从鸿蒙阁跑出去的人。

庄弦琰跪在佛前,闭着眼。

他知道,这些官兵不是杨翟的人,是罗祥的。

杨翟留他一命,而罗祥要他死。

韩望之昨夜说,官兵已经快查到这里了,他们必须走。

少年双手合掌,听到身后有人走进来,靠近,而后在他旁边的蒲团跪下。

“我想好了。”

少年弯腰,对着那尊大佛一拜,直起身,还是闭着眼睛,

“望之兄,你带袁意明走吧。”

“我要留在这里。”

他说完,旁边那人的呼吸明显乱了。

可他没管,又一拜,额头磕出轻响。

再直起身的时候,胳膊被韩望之一扯,眼睛也刷地睁开,没有红也没有眼泪。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韩望之开始在佛祖面前发疯,控制不住的情绪换一双眼通红,

“再者说了,你就放心把他交给我?”

“他不是袁意平托付给你的吗?他是袁意平的亲弟弟!”

韩望之一口气说完这些,空气一下子只剩下可怕的安静。

那少年定定看着他,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被火烧过的衣袖还带着馀烬,可整个人看起来却比上个冬天落在东宫的雪还干净。

“望之兄,你在佛祖面前,可别失了分寸。”

韩望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强硬把他合着的掌分开,

“那我们出去说。”

少年被扯着站起身,神色冷静,身子却踉跄,跌跌撞撞被那高个抓着出了供佛的大殿。

韩望之手一转,庄弦琰就被他扯着面对他,总是不服输的眼睛炯炯发亮。

“我再说一遍,袁意明是袁意平托付给你的人,不是我。”

“我说的那条路,只为你一个人开,你若不走,那大家都别走了。”

庄弦琰瞪大眼睛,也凶得像一只未被驯化的野兽,

“袁意明还是个孩子,你都不救?”

韩望之看着他,那股怒气忽然就没了,换成无可比拟的怜惜,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那你呢。”

“你就不该救吗。”

压抑的情绪突然就破开,全数涌上来,庄弦琰的脸一下子盖满眼泪,

“我要陪袁意平...他只有我了,你懂不懂。”

“你救得了我,必然救得了袁意明。”

“那我也能放心...放心跟他走了。”

韩望之听了这话又凶起来,手用力一扯,那少年就离他近一点,

“袁大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他何曾说过让你陪他去死?”

“不是要你活吗?他不让你活吗!你和袁意明,都要活!”

两个人的眼泪都失控,大殿里的佛祖就这么隔着门看他们用彼此的倔强抗衡。

“算我求你,带袁意明走,好吗。”

而后那少年的气势突然软下来,红着不谙世事的眼睛乞求。

韩望之被他的视线禁锢,竟然动弹不得,嘴巴傻傻张着,只有眼泪掉下来。

“我必须和袁意平一起,我和他分不开,你就放过我...”

韩望之的手微微张开,少年的手就滑下来,无助地掐着他的肩膀,哭声洪水一样决堤。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钻出来,庄弦琰的神经猛地一紧,低头就看见一只小手扯着他的袖角。

他对上那双和袁意平相似的眉眼,痛苦和不舍又蔓延开。

“皇子哥哥不要明儿了吗...你别不要明儿....”

小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天袁意平在牢里,也是这样隔着木桩看他,对他说,

“琰儿你和他要一起活着。”

心脏花了好长时间才拼起来,一想到那张脸又被猛地砸碎。

小孩见他不回答,干脆耍赖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

“明儿只跟神仙哥哥走,只要福至和你...旁人都不要,都不要...”

庄弦琰微微弯下腰抱住他的头,闭上眼睛,斩断眼泪,哽咽却斩不断。

韩望之的手搭上他的肩,捏紧,

“一起走,亦厘。”

难,太难了。

求同生难,求共死也难。

——————

罗祥的徒弟见那曾经的太子不管不顾就往外跑,咬咬牙抓住那少年的手就大声说,

“他已经死了!!”

“世上没有袁意平了!!”

失去名字的少年脚步一顿,踩着的地面就跟要陷下去似的,咚一声巨响。

少年回头,疲惫眼睛里仅剩的那点光被抽走。

“你说什么。”

那太监死死扯着他,摇头,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就死了。”

“他和太子有旧仇,太子怎么会留他的命。”

反正袁意平迟早是要死的。

也不算骗人。

“太子...太子....”

那少年傻傻瞪着前方,嘴角一撇,没收回去的眼泪就又汹涌,

“他凭什么...要袁意平的命...”

“他凭什么....”少年的声音响亮,里面的痛苦直直要把房梁震碎,“凭什么夺走最后一个....最后一个....”

胸腔太痛了,接下来的话只能一个一个字说,

“在..乎我的...人....啊....”

太监一个没扯紧,那少年就哭得跌在地上,无助地攥着拳,一下一下砸,

“太子,太子....就凭他是太子吗!!”

他痛嚎一声,而后眼睛又腾地放大,一个被人间摧垮的布偶,

“是啊,他是太子,要什么不行。”

他记起自己那么多次不甘心的举动,把袁意平和那小皇子逼得无路可退。

他说过那么多高高在上的话,还怪袁意平离他越来越远。

可是那晚他才知道,他和袁意平之间也有一根线切不断。

袁意平走得再远,也会站在他这边。

就像那天晚上他带着乔装成他的士兵跨上马背,走得潇洒淋漓,最后还是回来要拉他的手。

少年闭上眼睛昂起头,突然不哭了。

他在这人间,牵挂的那么多。

现在倏地孑然一身,什么牵挂也没有了。

好,也好。

少年潇洒擦两下脸上的泪痕,站起身。

悲伤到极致人就通透。

他转过身,看着灰白的天空。

“您节哀顺变....”那太监小心翼翼过来。

“袁意平自小和您一同长大,不会怨恨您的。”

少年没理会他的话,反倒说,

“拿剪子来。”

太监担心地打量了他的侧脸好久,还是递了一把剪子来。

而后那少年娴熟地拆了束发,将依旧华贵的髻冠往地上“砰”地一扔,动作一气呵成。

潇洒得不像那个总是拖泥带水,感情用事的人。

长发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他抓住发尾,剪子刷刷就在那太监的惊叫声中剪掉冗长的部分。

长发洒了满地,少年手上抓着一把,举起来对着天,

“袁意平,如今我和你一样是百姓。”

“赔你一次未完的结义。”

“你与池熙元....不。”

“无名之人与袁意平,结兄弟谊...”

少年的眼眶终于又通红,

“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祸福相依...”

眼泪再止不住,声音却铿锵有力,

“天地作证,山河为盟。”

天不说话,少年却好像听到回应。

来自那个总是稳重地叫着“殿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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