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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

小坛子三天以后端着汤出现在了窗前,目光跟着雪花一起送进来,打在庄弦琰半边脸上。

庄弦琰单单扬起那一侧的嘴角,洗笔的动作一气呵成。

“怎么帮你。”

似乎早料定他会来,庄弦琰两根手指从袖管里夹出一张纸,

“把这个放在宫门外右手边第二根灯柱后面。”

“三天以后再帮我把柱子后面的东西拿进来。”

小坛子接过那张纸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

“这么...容易?”

庄弦琰被他的回答逗笑了,整张脸也朝他转过来,眼睛恢覆几分少年气,上半身往前一探,压在窗沿上,

“这世上只有人怕麻烦,哪有人怕容易。”

小坛子对上他的眼,忽然发现这少年的眼睛好看得勾人心神,可怕得很!

小太监马上收了目光,还往后退一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庄弦琰深吸一口气,收回自己往外探的身子,表情也恢覆如常,

“要杀罗祥自然没有这么容易。”

“你把东西带来了,我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小坛子应一声,落荒而逃。

坐在窗台的少年却楞神。

他何时在别人眼里变得这么可怕了。

“你看起来并不善良。”

那太子的声音又在记忆力作祟,震荡着心弦。

可少年也只是无奈笑了一下。

善良有什么用,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保护别人。

后来他就这样倒在窗台的桌上睡熟了。

“五皇子!五皇子!”

再睁眼,看见的竟然是他宫里的合欢树和康有宁幼稚的脸。

康有宁晃晃手,笑着问他,

“真醒啦?”

“你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

庄弦琰下意识擦掉脸颊上留的眼泪,用同样稚嫩的声音说,

“我梦见好厉害好厉害的人追杀我,就连康大将军也打不过。”

“这天底下哪有我爹爹打不过的人啊!”

康有宁即刻反驳,扯他的胳膊拉着他坐起来,

“不过倘若真的有,我爹爹也保护不了你的话,我就把我娘给我的蛊给你用。”

“我娘说,这蛊厉害得很,只要把这个小盒子放在那个人床头十天,再把另一个盒子里装着的大虫子捏死,那人多厉害也必死无疑。”

庄弦琰看着他,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温暖随着记忆扩散,让人一时分不清真假,

“好。”

“不过你是五皇子,放心吧,没人敢要你的命。”

康有宁信誓凿凿说着,扬起一个笑容。

庄弦琰闭上眼睛,跟着他笑了。

笑的时候他才静静从梦里脱离,脊背里的凉意一点一点盖过不实的温暖。

康有宁最后还是错了。

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太多,甚至包括给他一切庇护和宠爱的亲生父亲。

无妨,谁都年轻过。

那时候都活得单纯又恣意。

少年重新睁开眼睛,再没有那棵合欢,也没有康有宁。

“怎么开着窗睡。”

“这里又不是睡觉的地方。”

那太子不知何时替他关了窗,定定对上他的眼睛,

“还好我来得早。”

“不然你定是要着凉了。”

着凉...

少年喃喃重覆着这一个词,嘴角忽然轻蔑地往上勾。

是了,他可以着凉。

———————

韩望之站在袁意明身后,看他稳稳用手指夹着白棋落子。

“皇上教了两个月,明儿的棋艺就进步飞快。”

他笑一笑,视线擡起来的时候却恰好看见风吹掉一片落叶。

叶子轻飘飘躺在地上,他眼前猛地出现那个雨夜蹲在溪旁的少年。

靠近那少年的时候他分明听见哭声,可少年擡起头看他的时候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我自己摔的。”

少年放下打湿的袖管,面上看不出异样。

可韩望之莫名就能看到那双眼睛底下伤痛又倔强的心脏。

“韩望之。”

“韩望之。”

定格的视线被猛地召回来,落在那皇帝脸上。

“臣在。”

“在想什么。”

“臣...并未想什么。”

“说实话。”

那皇帝夹着黑子,放在棋盘上压抑一声。

韩望之看着鞋尖,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臣在想,五皇子现下是否...。”

他跪在地上,用低着的头掩盖喜汹涌的情绪,

“臣提了不该提之事,臣死罪。”

哪成想那皇帝却笑一声,又稳稳地落一颗子,

“为什么不能提。”

“总归他不回来,朕就等。”

“等一年是等,等十年是等。”

“在他回来之前要是你们都不提,只怕到了天命之年,朕早就忘了他的样子。”

韩望之抿着嘴不说话,好像也没力气站起来一样,死气沈沈跪在原地。

空气太安静,吓得那小孩儿都不敢落子。

“怎么不下了?不知道怎么破朕的局?”

甘如乐脸上还是那个笑容,可任谁看了都觉得生疏。

袁意明夹着棋子,眼泪突然就流了一脸,怔怔望着对面的皇帝,

“皇子哥哥...是不是回不来了?”

那皇帝挡了那么久的思念,那么多个问题那么多片落叶,却没挡下这孩子童稚的刀子。

现在那些痛苦全都报覆似的朝他涌过来了,他煞白着眼睛,那个笑容还是没撑住,在脸上碎裂。

冬天都要过完了。

心头莫名有种预感,要是这冬天过完了他都没回来,接下来就没有春天了。

忽然“砰”一声,身后的窗子开了。

甘如乐猛地回头,对上一双隐忍又明亮的眼睛。

“康有宁没回来,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袁意平的目光就这样越过他,落在那片灰白色天空上,好像那少年就站在他眼前,

“他一定会回来。”

甘如乐楞着,还没回过神来,那公子就“刷” 地合上了窗。

明明是僭越,那公子好像不把他当皇帝,可甘如乐的心却莫名安了。

他背对着小孩和韩望之叹口气,叹完竟然能发自肺腑笑出来了。

“来。”

这皇帝转过身,眼眶和太阳穴都温热,凝滞了许久的血脉好像突然活了。

他擡起头,炯炯望着那小孩,

“落子。”

白子落下的时候,那少年的掌心也落一片叶。

“明儿殿下就打猎回来了。”

“听说陛下又要考学,殿下真累。”

宫里的小太监在他窗前剪枯枝,忍不住和他念叨。

庄弦琰缓缓收紧手掌,那落叶就在他掌心被碾碎。

冬天就要过完了,小太监手里的枯枝颓废,可少年却能强烈感觉到,它要发芽了。

———————

“殿下刻意选冬日之时上山,心性旁人怎能比得,小生属实佩服。”

晚冬的山林,一队人马沿着小路下来。

那太子一马当先,旁边跟着罗祥,身后一个穿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开口,

“之前那位就没有这样的心性,怪不得...”

罗祥面无表情地回头,那公子方才意识到什么,连忙停了马跪在残雪的地面求饶,

“还请殿下恕罪!”

“小生该死!”

那太子也停了马,眼睛垂都没垂,视线却刀子一样剜在那公子脖颈上。

他没说话,自然也没人敢说,一下子只剩那公子颤抖的声音。

那太子似乎没有和他多说的兴致,抓着缰绳一扬就往前走。

那公子看着人马前行,傻傻楞在原地,还是罗祥看了他一眼,笑着说,

“太子殿下心胸宽广,况且陈大人才为皇上立了大功,陈公子日后小心便是。”

“是,谢公公教诲。”

陈公子站起来,抖着腿往前跑,重新上马,不敢再说话。

那太子的背影和方才一样严肃在前面,他的心好容易安定一些,就听到那太子的声音,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父亲都为朝廷校效力,本王方才网开一面。”

“可是不聪明的...管不住嘴的....”

陈公子那颗心又高高悬在喉咙中间,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任由马带着走。

“本王也杀得。”

“鸿蒙阁里也有不少世家子弟,可惜一场大火就没了。”

那太子明明没看他,陈公子却觉得有好多双眼睛在那太子背上睁开,直直望着他。

“是....是....!”

“大夏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太子。”

那些眼睛终于闭起来,前面的人一踢马肚加快了步子,再没回过头。

后面的人被那太子越甩越远,冬日的遗风没之前冷,吹久了寒意却还是侵入骨髓。

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愤怒早已侵蚀理智,叫嚣着要掀翻人间,彻底毁灭那个叫杨翟的人和与他有关的痕迹。

以至于他现在看到任何和那段过去有关的面孔都藏不住杀意,为了把根植的自备和怨恨毁尸灭迹。

仅剩的一点理智摇摇欲坠,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的东宫。

可看到少年一身白衣和残雪融在一起的那一刻,心里的镜子突然泛起柔成水的月光。

少年手里一把通红的扇子,像傲立雪中的冬梅。

少年黑色的长发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是冬梅形状流畅的树干。

这太子楞在原地,看着东宫诺大院里的那一枝梅花随风舞动,像诗,像画,突然就觉得那些和杨翟有关的记忆没有那么可耻了。

比起太子,在这少年面前他竟然更想当杨翟。

这样才能与他靠得更近,这样他们的身世才更凄苦着相似。

如果他没有飞上枝头,这少年会不会更理解他。

跟着他过来的罗祥看到他的目光,试图把他的神思扯回来,

“殿下,今儿下午要考学,殿下昨夜没怎么休息....”

那太子手一扬,即刻换了幅面孔朝那少年走过去。

衣服没换,那双眼睛却彻彻底底变回了杨翟。

这也是罗祥最害怕的事情。

杨翟却什么也不知道了,身体本就疲倦,意识本就不清楚,理智也差点被夺走,这下真的失了魂。

“若愚。”

他朝那少年伸出手,

“我回来了。”

少年拿扇子挡住脸,另外一只胳膊轻扬,差一点点搭在他肩上。

杨翟喉结一动,毫不犹豫抓了那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抓住少年的扇子移开,对上少年盛着他心底月光的眼睛。

“你还会跳舞。”

庄弦琰移开视线,把扇子一收,刚站稳,身子却一轻,整个人就被杨翟打横抱起。

“殿下乏了,放我下来吧。”

他看着杨翟的眼睛,忽然伸手去摸他眼下微微泛青的疲倦。

杨翟浑身一震,将他放在启明殿的软榻上,自己也坐下。

他抓着少年的手腕,还没喝酒便和醉了一样,

“我小憩一会。”

“你别走了。”

庄弦琰接下他的视线,微微扬起嘴角,手往大腿上轻拍一下,

“睡吧。”

杨翟楞住了,以为这是一个梦,瞪大眼睛望着这少年,最后还是半信半疑躺在他大腿上,就像一个孩子进了母亲的怀抱。

他背对着少年,却还是心安。

庄弦琰瞟一眼旁边燃得正盛的熏香,伸出手抚在这太子头上。

只要那太子忘记下午的考学,他的计就成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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