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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

这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敲打檐廊,盖不过少年轻声的咳嗽。

“咳咳...”

庄弦琰支起半个身子,手从嘴上放下,拿起盘子上的碗。

身体和面庞都脆弱得不成样,眼神却一日比一日坚硬。

他把碗送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而反手就泼在了床边的花盆里。

尘土上绕着一层水汽,少年则昂着头,靠在身后的枕头上,

“殿下那边如何了。”

小坛子把空碗放回盘子上,似乎对这副场景习以为常,

“昨儿殿下睡过了没去考学,挨了皇上好一顿骂。”

“师父也把你在东宫的事,和皇上说了。”

庄弦琰胸腔虽然疼得很,脸上却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好。好。”

“不过你...”小坛子看到他牵起嘴角都疲倦得很,不免神色担忧,

“本身就中了毒,如今又染这么重的风寒,会不会有事啊。”

胸腔的疼痛有加剧,可庄弦琰知道,这疼远远不及袁意平和他说那句话时心脏的撕裂。

没给你盖上红盖头,我下辈子一定补回来。

下辈子...

庄弦琰深吸一口气,那疼被冷气灌入,减缓了些,

“太子多疑。我不病得重一些,他会信吗。”

“不逼他一把,他如何能放我出宫。”

小坛子凝重地看着他,叹一声,端着盘子站起来,

“这碗有毒的你倒了,我让人再煎一碗给你吧。”

“不。”庄弦琰捂着胸口躺下,自己把被子往上提一提,“你不能有任何动作。”

“罗祥未必不会叫人盯着你,你再送一碗来,也未必没有毒。”

他给自己下的毒他有分寸,一点一点下了两个月。

可罗祥的毒,想来一击毙命。

所以现在有多痛苦,他都得忍着。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盯着房梁,而后那房梁逐渐变成黑色。

快了...快了...

他马上就能等来最后的审判了。

苦涩也好,如他所愿也罢。

反正地府的门,他和袁意平都看过了。

“怎么那么烫....太医呢?!来人!”

恍惚之间听见杨翟的声音,庄弦琰微微睁开眼,看见他衣服上的花纹,微微一笑,笑自己方才以为这人是杨翟。

太医来得很快,立刻跪在床边。

庄弦琰的手腕被那太子抓着拿出来,太医诊脉,表情却忽然大变。

因为庄弦琰给自己下的毒,遇热发作了。

他明明很清楚,表情却颓着,因为胸膛太痛了,他一点力气都没了。

“殿下...公子这不是风寒,是中毒了。”

“中毒?”

那太子的神色骤然变了,抓着太医就往站起身,再把太医往床边一扔,

“搞清楚是什么毒,治不好他你也别活了。”

说完就大步流星往外走,大喊“拿他的药碗来”,背影却粘连。

在众人的慌乱中,庄弦琰也看到了他背上的那些眼睛,却不觉得可怕。

因为那些眼睛看着他,开始流泪,对他说着说不出口的挽留和哀求。

求他别死。

庄弦琰闭上眼睛,倒回床上,任由那太医研究着碗里的毒又匆匆离去。

解药送上来的时候,他故意翻身,往自己嘴里塞下藏在袖管里的解药,再任由那太子把他扶起来,一口一口喂碗里的药。

“还好殿下发现得及时,这毒再过一个时辰便能取人性命。”

“不过公子染了风寒,毒性不好把握...”

那太子喂药的手猛地停了,

“出去。”

“是。”

那太医出去以后,盛着药的勺子又送到嘴边。

一滴冰凉落在手背上,庄弦琰才顶着万千疲倦睁开眼睛。

那太子的眼睛通红,直直望着他,好像把苦咬碎了嚼在嘴里,声音都哑了,

“你傻不傻,大冬天穿那么点。”

“就坐着任由我睡。”

“冷了也不知道说。”

庄弦琰重新闭上眼睛,手却盛着那滴眼泪暗暗在床边攥紧。

“总归我都是活不长久的,能让殿下睡个好觉,也算有用了。”

——————

“谁说的?”

“你何时变成自怨自艾的人了?”

勺子没有再递过来,庄弦琰听见他把碗磕在桌子上。

“不是自怨自艾。”

庄弦琰睁开眼睛,微微侧过脸看着那个空碗,

“我不是大夏人,在这里留不住的。”

那太子的视线一下变灼热,带着质疑,然而握在手里的地位和权利却开始摇晃,

“你就是想去见他!”

“什么大夏留不住你...”那太子突然指着窗边的软榻,“你每日坐在那里写的是什么你不清楚吗!”

“袁意平!全是袁意平!”

细碎的雪花飘进来,尽管没打在脸上,那些细碎的冰凉却跟着记忆窜出来。

庄弦琰被这样质问,也豪不退却地擡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你早知心留不住,现下连身也要留不住了。”

“纵使你肯放过我,罗祥也不会。”

“我把他杀了!!”那太子吼出来,这时候竟然像个孩子,而不是在人间摸爬滚打十年夺回东宫之位的太子,

“不就是个太监吗!”

庄弦琰笑一下,用这张不算成熟的面孔笑他的稚嫩,

“皇上也想要我的命。”

“这宫里怎么容得下我这个知道你过去又无名无分的人。”

“找不到地方生根,花总是要死的。”

少年昂起头,声音淡淡的,是向死而生,

“你要做一个好帝王,就要无情。”

“你斩不断,自会有人替你斩。”

那太子眼里的痛苦涨上来,把眼眶淹得通红,而后猛地收回目光。

“别说了。”

“叫你若愚,你还真以为自己若愚了。”

庄弦琰看着他站起身,不安顺着神经爬上来,他险些就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

毕竟这太子,是他出宫的唯一可能。

“好好养病,看你现在说话的样子,毒该是解了。”

视野忽然变模糊,每当清明一点那太子就离他远一点,他现在伸出手也抓不住他的衣袖。

他错了,他布了那么久的局,方才就应该求他的。

他拖着这样疼痛的身子,嘴为什么还是那么硬呢。

这太子不肯放他走,袁意平他就见不到了。

庄弦琰虚浮地悬着那只手,朝着那太子逐渐变小的背影,听着他离开的步伐一声声。

他好像回到那个阴暗的大牢里,看着袁意平和他隔着木桩,而他不得不往后。

心与心相连的丝线被强行扯开,痛感竟然超过了胸腔中毒的疼痛。

这辈子他都要困在这个囚笼。

急火攻心,他只觉得胸腔涌出一阵热意,意识就抽离了。

遁入黑暗,浑身冰冷。

那太子听到声音倏地转身,就看见一片刺目的猩红顺着被单往下染。

少年半个身子悬在床边,胳膊也怏怏垂着。

可那太子却明白,刚才那胳膊扬起来是向着他的。

“若愚!”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床边,两只胳膊放在那少年背上不知所措,生怕碰了那少年就碎了,嘴里只能咿呀喊着,

“太医....太医!”

太医进来的时候他才松开那少年的手,颓然站起身,看着太医将少年扶好躺下,自己的手在抖。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听到太医说,

“太子殿下,这一口血乃是淤积许久的毒血,吐出来了就好了。”

“公子再调理一段时日便无妨。”

一滴眼泪滑下来,他都没发现。

因为他眼里只能看到被单上的血。

他心里只有少年说的那句话。

找不到地方生根,花总是要死的。

怎么办呢,他舍不得他走,也舍不得他死。

若这世间所有事情都有解答,就好了。

他如果非要用自己的痛苦去成全别人,怎么就没人就成全他呢。

———————

庄弦琰醒了以后,那太子再没来过。

哪怕他就在东宫。

好在他每日拿银针验毒,送来的补药都没事。

“太子殿下今儿也没来?”

小坛子倒先不耐烦了,把碗放在桌上,不给他递过去。

那少年却一点没生气的样子,掀开被子就下床坐到桌前,

“你急什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少年拿起没有变色的银针,轻轻吹两下就端着碗一口喝下,豪爽地像边关将士喝酒。

“罗像就算现下放你一马,也未必肯放过我啊?”

小坛子眉头皱在一起,急得团团转。

“所以你要尽快帮我出宫。”

“我出去了,自然兑现承诺。”

少年擡起眼睛,可能是和那太子待久了,眼神里的狠厉也和他越来越像,小坛子对视一眼就发抖。

“那...怎么办啊?你倒是说...”

“你把那盒子放在罗祥床头了吗?”

少年似乎知道自己的视线骇人,所以只稍稍用一下就别过脸去。

小坛子点头,还不忘瞄一瞄四周。

“那便好了。”

少年坦然站起身,好像罗祥的命被他稳稳握在掌心,很高兴,

“我出去透口气。”

他说完便走过去,“哗”一下拉开门,在看见门前院子里那个人影时瞳孔都一颤。

“太...”

他扶着门框,话都说不上来。

因为那太子不只是太子,那太子身上装着他和袁意平,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让他和袁意平气息断绝。

那太子的目光牢牢拴在他身上,在这还未彻底安分的寒风中滚烫。

而后那人走过来,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解了披在他身上,

“这就能走了。下地不知道多穿点。”

庄弦琰深吸一口气,盯着他给自己系扣子的手,长长的眼睫毛疯狂震颤。

审判来了。

那太子不想放他走,哪怕他死在这深不见底的东宫。

眼泪往上窜又往下咽,视线无论如何也不能往上擡,因为任何一个小动作眼泪都会决堤。

“你走吧。”

可是那太子突然说。

心脏猛颤一下,庄弦琰不敢置信地擡头,眼泪立刻就滑下一行。

眼眶通红,鼻尖也通红,倒在这冬日愈发楚楚可怜。

“什么。”

眼泪一直流,庄弦琰的表情却平静,好像方才那句话只是一个梦,只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车马行李都备好了。你要去哪,跟车夫说一声便是。”

“哪怕万里,他也会送你去。”

那太子抚平他袍子上的褶皱,

“那天我知道你往启明殿的熏香里下了药。”

“可我就是想看看,你为了见他,到底能有多狠。”

那太子叹一口气,目光贪恋地在他身上流连,

“我原以为你要杀我,或是杀罗祥。”

“却没料到你给自己下毒。”

“你真狠啊...”那太子的鼻尖被他染红,卑微的贪恋把阎罗的狠戾都带走,

“我留你不得。与其看着你死,不如放你一条生路。”

“愿你日后真能找到地方生根。”

“不过....”

“再也别踏进大夏一步。”

庄弦琰低下头整理思绪,再擡起来的时候不哭了。

“多谢殿下。”

他毫不犹豫擦过那太子的肩,走向那边一个等着他的小太监。

脚步落在东宫的院落上咔嚓响,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在这个地方。

那些笑闹,那些悲哀,痛楚,都与他无关了。

可他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

“我在大夏还有一个愿望,给杨翟。”

身后那个人明显楞了一下。

“我愿他此生康健,来生不再为阎罗。”

之后他迈开脚步,任凭那人的视线如何痛苦,都没再回过头。

出宫门看到康有宁守着马车的时候他不惊讶,默默掀帘坐了进去。

再打开衣袖里的小盒子,掐死了里面的虫。

有些人对你有过也有恩,不必计较了。

缘分尽了就不必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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