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亲王与皇帝依照约定,都出现在了此处。
一个病容衰败,一个满头斑白,都老了,但却都不服气。
“朕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在朕死之前,你一定会反!”
忠亲王笑了,“你自己做了什么见不人的事,自己心里清楚,这正义虽然来的迟了,但终究还是会降临的,你凭借阴谋诡计夺去了这把龙椅,整整二十余年,也是时候该让出来了!”
皇帝不屑地看着他说:“让给谁?你么?你配么?还是说让给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忠亲王心潮起伏,双目通红,“你如何敢!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如何能害死他之后,心安理得地享受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还丝毫没有悔改与愧疚!你当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是啊!你们所有人都敬佩他,将他捧到天上去了!凭什么?同样是父皇与母后的儿子,我就永远只能在他的身后!就凭他比我出生?事实证明,朕并不比他差!朕当着皇帝当了二十余年!南凌愈发昌盛,朕自认为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上无愧于先祖,下无愧于黎民!”
“哪又如何?你偏宠贵妃,害死了皇嫂,皇家子嗣凋零不说,你瞅瞅你的儿子,一个反你,一个囚你,整个朝堂乌烟瘴气!你放任党派相争,消耗国力,边关打着战!户部却拿不出粮饷!
一个个中饱私囊,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却连基本的军需都满足不了,你这个皇帝一味沉迷于那些大臣的谎言与吹捧,南凌昌盛?你自己睁开眼好好看看!
西边的离国若不是镇国公府以命相搏,世代死守,你能如此高枕无忧?可你又是怎么对人家的呢?把人家唯一的女儿害死不说!嫡子还要仰仗一个庶子的鼻息苟活!
北边的北燕,那是将士们用自己的血肉铸成的边关!北燕众人本就善战,你还一再削减军需用度,你还敢说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忠亲王是将皇帝的遮羞布通通都当着面撕下来了。
皇帝重病之后,说话不太利索,被迫听完忠亲王这一番话,自己嘴唇颤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想起上场前,自己喝了一杯水,那水似乎味道不太对。
“报!王爷!不好了!后方突然出现了几驾奇怪的器械,刀枪不入的,还一直往外投射箭矢,咱们的士兵损失惨重!”
忠亲王站了起来,盯着皇帝。
“你是故意诱我来此!”
皇帝说不出话,咿咿呀呀的,太子笑了笑。
“杨公公,父皇又中风了,快将他扶下去休息吧,这里交给孤就好。”
杨公公微笑着躬身,招呼人将皇帝抬了下去。
右相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太子继位已成定局,为了家族的未来,他不便与未来的新帝作对,况且,他并没有弑父。
忠亲王这才将目光移到这位自己一直忽略的太子身上。
“是你,你利用他引我来此?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太子上前,端坐在方才皇帝的位子上。
“皇叔,若是没有绝对的自信,孤怎么会以身犯险呢?自然是孤若是死了,皇叔也逃不掉,实话跟皇叔说了吧,此处是峡谷,这两侧的山顶上,孤都让人提前埋了好些火药,若是今日,孤没能完好无损的离开此地,那此地就是我们这些个人共同的埋骨之地。”
“你疯了!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太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笑着安抚道:“皇叔不必过于担忧,孤提前让人算过了,此地有龙气,利于后世子孙,说不定你我叔侄二人死在这里,能保得南凌长盛不衰也未可知啊。”
忠亲王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被昌玄那小子压迫太久,脑子不好使了?我帮你杀掉他,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你跟我耗什么?”
如此一看,两人倒像是一直都有联系似的,右相眼中的震惊遮挡不住,他垂下头,将自己的存在感进一步缩小,为官多年,他深知有的时候,知道的事情越多,死的越早。
“皇叔就不要在孤的面前装模作样了,杀掉父皇,然后再将你我勾结一事公之于众,将孤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然后皇叔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坐拥一切,孤不傻,跟大皇兄比,还是有些区别的。”
忠亲王倒像是看开了一般,跟太子唠起了家常。
“昌玄那小子,看着跋扈,论起心机,连本王都比不上,又如何跟你斗呢?本王不过是随意抛了一个禁军统领出去,他就上钩了,可见你父皇当真是没有认真教他,天真的可笑。”
“他生来就拥有的太多,自然不需要费心计较。”太子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似乎口中提及之人与他毫不相干。
“那后方的器械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演演戏就行了吗?”
太子挑眉,似乎有些无奈,“与孤可不相干,那是太傅的手笔,万华阁你知道吧?”
忠亲王听说过,“做生意的一个江湖组织,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有,听说还会造船,跑到海上做起了营生,莫非,这器械是他们造的?”
太子道:“孤猜的,有件事,皇叔大约不知道,这万华阁除了明面上主事的万易诚,还有一位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傅呢。”
“他出身江湖,这个本王知道,也亲眼见证过,确实武艺不凡,年轻人可谓是智勇双全,难怪能跟你在朝堂上平分秋色。”
忠亲王不怀好意地看着太子说:“就算皇叔不跟你争,这位顾大人,你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定人家,更何况他手里还握着皇命这张王牌。”
“孤乐意,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终有一日,孤要他心悦臣服!”
右相心道:原来太子殿下一直都想要驯服成言,这可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怕是这君臣俩有的耗了。
“就算本王不与你争,北燕的铁骑,南凌也难以抵挡,本王已经传书给成新,一旦本王战败,他会立即带着边疆的大军撤回,太子啊,不是只有你才会做万全的准备,本王征战多年,若是没有留后手,岂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太子的脸色不太好看,但皇帝下旨将元帅一职转移给顾成新,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后续究竟会如何发展,谁也无法预料。
“来人!将这叛臣拿下!”
他懒得再跟他废话了。
忠亲王终究是怕死的,他没有反抗,任由太子的人将他拘下。
“太子,你将本王拿下也没有用,终有一日,大军临城,你还是不得不放本王离开,何必呢?”
“事情没有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究竟鹿死谁手,皇叔还是在监狱里好好欣赏接下来的好戏吧,带走!”
随着忠亲王被拿下,加之左相顾成言率领的一方有神秘的器械相助,一时之间,势如破敌,南凌国内的动乱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新年到了。
宫里歌舞升平,这时候,北方发来了战报。
与北燕一站大获全胜!
宫里往年除夕夜是会给皇室宗亲以及诸位大臣赐宴的,虽然今年陛下起不来身,但太子当权,还是邀请了王公大臣入宫赴宴。
太子高坐在主位上,右相与左相坐在左侧,皇室宗亲坐在右侧。
开宴时,太子举杯对众人说:“方才北方传来捷报,咱们的主帅顾成新将军不但击退了北燕的铁骑,还一路攻打至清凉河畔,俘虏了敌军五万!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动荡,新的一年,得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果真是天佑南凌!”
“天佑南凌!太子千岁!”
众臣高举酒杯,齐声道贺。
武安侯脸上却如丧考妣,看起来兴致不高。
“武安侯,你似乎看起来不太高兴?难道我南凌得胜,不值得武安侯开怀吗?”
太子笑的亲切。
武安侯失手将桌子上的酒杯打翻在地。
“太子殿下见谅,臣自然是为我朝高兴的,只是近来身体不适,所以面色不太好看。”
左相似乎十分关怀地说:“哦?武安侯身体不适?不如让本相替你诊断一番,这人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武安侯本来就没病,哪敢让他看诊呢,那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欺骗太子,但如今顾成言手握兵权不说,他的亲弟弟还是掌握北边军防的元帅,他是两方都得罪不起。
”臣...臣歇一歇就好了,就是老毛病,老毛病!不劳殿下与顾大人操心了。"
顾成言放下酒杯,道:“那怎么能行呢,武安侯为了南凌鞍前马后,这次若不是武安侯将一名制作兵器的能工巧匠引荐给喧和郡主,本官还不知道,原来忠亲王府一直在私自制造兵器一事,更无法提前略做一番部署,恐怕如今忠亲王与北燕已经攻破京城了。”
太子开始鼓掌,并且也接话了。
“是了,如此一看,武安侯确实是我南凌的大功臣!值得嘉奖!”
武安侯面如土色,伏地跪倒在殿下。
“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殿下!臣是被逼的!忠亲王说若是不从,便要杀了臣全家!您是知道的!臣的女儿马上就要进东宫了!那将来臣就是国丈!何以要自找绝路啊殿下!”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众人都不敢说话,这一看,就是太子跟左相打算秋后算账了,毕竟忠亲王兵临城下的时候,不少人可都是打算逃跑的。
太子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佩戴的翡翠扳指,不说话。
良久,似乎是才想到什么。
“可是忠亲王世子同样有机会成为太子,只要忠亲王成功登上皇位,届时,你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新的太子,你同样有机会成为国丈,所以你很聪明的选择了两边都押宝,不是吗?”
武安侯真是好算计!
不少大臣都在心中腹诽,武安侯府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怎么做出这种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举止,还让太子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吗?
在其他人的眼中,太子是真的惨,本来是十分属意于武安侯的,今日宴上,见他面色不好,还特意问询关怀,没曾想,被左相顾成言将他的老底给掀了,让太子当众闹了个没脸,要知道左相跟太子本就不对付,如今还是被左相亲自点破这个自己并不知道的事实,难怪他会生气。
在场唯一清醒的就是右相,他总觉得太子与顾成言虽然明面上不合,可今日这配合也太过于天衣无缝了,总让他觉得俩人之间有种微妙的默契?
好么,太子妃本来有八成机会花落武安侯府,如今武安侯被顾成言给掀了个干干净净,再无可能,只剩下右相程家的小姐。
右相突然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目光又火热了三分。
太子妃着实是个烫手山芋,右相打心底是不想要的,但如今好像也不得不要了。
但他装死惯了,只要圣旨未下,他通通视而不见,装作不知情。
不过,北燕怎么就败了呢?按理说忠亲王不可能没有做准备。
太子没有明说,众人也不好细问。
宴会结束后,武安侯府彻底消失,世家大族们纷纷藏起尾巴不敢再出来惹是生非,都知道太子与左相不好惹,既然干不过,那就好好做人,吃一堑长一智,起码最近是不敢再冒头了。
当晚,太子心情极好。
“瞧瞧,孤差点忘了,这么好的日子,又得到了这样大的一个好消息,怎能不去告知依旧满怀期盼的皇叔呢?走,随孤亲自走一趟,孤要当面告诉他!”
太子身边的卫公公让人将太子的步辇往关押忠亲王的刑部走去。
吱呀!
老旧的牢门被打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身太子礼服的林舒玄踏入了这暗黑潮湿的地牢。
侍从们手脚麻利地点了蜡烛,将丰盛的菜肴摆放在桌上。
“你们都下去吧,孤陪着忠亲王好好喝一杯。”
“是!”
所有人都退下后。
太子一掀下摆,坐在蒲团上。
忠亲王睁开眼,看着他。
“今夜是除夕,宫里的宴席才散,孤来的晚了,皇叔不会怪罪吧。”
这不是疑问句,太子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在意忠亲王如何。
“皇叔怎么不说话?哦!对了,皇叔一定是在想,为何孤今日如此高兴,难道不该焦头烂额,气急败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