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探照灯刺破夜色,将赵小鱼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她攥着剧本的手指节发白,指腹被粗糙的纸张边缘磨得生疼。
李导演的咆哮混着烟味从棚里炸出来:“这种垃圾也配叫剧本?女主的台词矫情得像三流言情剧,男主的设定连条狗都不如!”
赵小鱼的睫毛颤了颤,抬脚迈进棚内时,正撞见自己的打印稿被团成纸球砸过来。
纸团擦过她耳际,在水泥地上滚出老远。
李导演翘着二郎腿陷在折叠椅里,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黏稠的讥诮:“赵编剧,你该不会以为靠这种小学生作文能混进影视圈吧?”
片场骤然安静,场务们低头憋笑,灯光师故意将光束打在她脸上。
赵小鱼弯腰去捡纸团,后颈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她发烫的耳根。纸团上还沾着李导演的咖啡渍,把“方氏集团继承人”几个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李导,男主人设可以再调整……”
“调整?”李导演突然倾身向前,椅子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你知道现在什么最卖座吗?是霸总!是苏破天际的性张力!你这男主——”
他抓起另一沓稿纸抖得哗哗响,“连句完整台词都说不利索,观众看他不如看哑剧!”
哄笑声中,赵小鱼的指甲掐进掌心。
余光里,一道深蓝身影正缩在片场角落的保安亭内——方寒的保安帽压得极低,整个人几乎嵌进阴影里。
两个剧组杂工围着他推搡,其中一人扯下他的对讲机:“方哑巴,说句‘收到’听听?你这月工资该不会也是靠比划领的吧?”
方寒的后背紧贴铁皮柜,喉结滚动数次,最终只发出气音般的“嗯”。
杂工们爆发大笑,其中一人故意拧开对讲机,刺耳的电流声炸响,方寒猛地捂住耳朵蜷成一团,像被暴雨击打的蜗牛。
赵小鱼突然抓起桌上的马克杯。
“李导。”她的声音很轻,杯底与桌面碰撞时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您见过真正的霸总吗?”
李导演愣神的刹那,她将冷透的咖啡泼在剧本上。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滴落,在水泥地上汇成小小的潭。
“明天我会交新稿。”她转身走向保安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像倒计时的秒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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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亭的铁门被推开时,方寒正蹲在地上拼凑对讲机的电池盖。他的手指细长苍白,此刻却抖得怎么也捏不住那枚纽扣电池。赵小鱼伸手去拉他,指尖刚触到袖口就被甩开。
“别碰我……”方寒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整个人往墙角又缩了缩。
赵小鱼首接拽下他的口罩。暖黄灯光下,他的脸色比纸还白,下唇被咬出一排渗血的牙印。方才的杂工们在不远处吹口哨,有人故意高声喊:“方嫂又来查岗啊?”
她抓起方寒的左手按在自己掌心。他的体温低得吓人,掌心全是冷汗,虎口处还留着上个月被道具箱划伤的疤。
“我们回家。”她说。
方寒突然触电般抽回手。他抓起保安帽扣回头上,帽檐阴影遮住眼睛,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还有……还有三小时换班。”
“我说,回家!”赵小鱼猛地拽住他胳膊往外拖。对讲机从方寒膝头滚落,电池盖“啪嗒”弹开,纽扣电池蹦跳着消失在道具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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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居民楼的电梯坏了三个月。赵小鱼爬到六楼时,背后的衬衫己被冷汗浸透。方寒始终落后她两级台阶,呼吸声又轻又碎,仿佛连喘息都要计算分寸。
出租屋的防盗门卡住了。她抬脚狠踹门板,生锈的合页发出垂死的呻吟。
“我来……”方寒伸手去拧钥匙,手腕却被她攥住。
“你现在倒是会说话了?”赵小鱼冷笑,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骨,“在片场怎么哑巴了?被骂废物很享受?”
方寒的手僵在半空。走廊声控灯忽然熄灭,黑暗中他的瞳孔微微扩散,像受惊的鹿。赵小鱼摸出手机照明,冷白光束里,她看见方寒脖颈暴起的青筋,还有滚动的喉结——那是他每次恐慌发作的前兆。
她突然泄了气。
灶台上的泡面锅咕嘟冒泡时,赵小鱼盯着方寒映在玻璃窗上的侧影。他缩在餐桌前,保安服都没换,帽檐在眉心投下一道阴影。面条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却遮不住他机械搅动筷子的动作——汤汁溅到桌布上,在洗褪色的碎花图案上晕开油渍。
“李导松口了。”赵小鱼突然说。
方寒的筷子停在半空,一滴面汤顺着筷尖滴落。
“他说……只要改出合格的霸总人设,可以考虑用我的剧本。”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像绷到极致的琴弦,“男主角还没定。”
方寒慢慢放下筷子。塑料筷架“咔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骇人。
“我……明天去劳务市场。”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保安的工作,辞了。”
赵小鱼突然掀翻面碗。滚烫的汤水泼在方寒手背上,他触电般缩回手,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辞了?”她揪住他领口,酸辣汤的油星溅在他苍白的脸上,“辞了靠什么活?你当保安好歹有宿舍!现在呢?房租、水电、医药费——”
方寒的睫毛剧烈颤抖。他的手背迅速红肿起来,却仍死死攥着保安帽,仿佛那是最后的盾牌。赵小鱼忽然松开手,他踉跄着退到阳台,后背撞上晾衣架。铁丝上挂着的衬衫扑簌簌掉落,盖住他发颤的膝盖。
月光从防盗网钻进来,把方寒割裂成破碎的格子。他蜷在洗衣机旁的阴影里,把保安帽按在胸口,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青。赵小鱼望着阳台玻璃上的倒影——那个缩成一团的男人,和映在旁边满脸泪痕的自己,像幅荒诞的拼贴画。
她抓起玄关的帆布包摔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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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赵小鱼蹲在货架阴影里,手机屏幕上是方寒三个未接来电。最新一条短信跳出屏幕:“药在床头柜第二层。”
她抹了把脸,指尖沾到冰凉的水渍。起身时撞到货架,一盒巧克力“啪嗒”掉在脚边。金色包装纸上印着花体英文——是她婚礼时塞进喜糖盒的同款。
收银员打着哈欠扫码时,赵小鱼盯着旋转烤肠机发呆。玻璃罩上凝着浑浊的水珠,突然“滋啦”爆开一滴,烫得她猛然回神。
楼道里传来压抑的呛咳声。
她握紧巧克力冲上楼,看见方寒跪在门口,正用抹布擦拭她泼在地上的泡面汤。他左手缠着浸血的纱布,右手还死死攥着保安帽,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赵小鱼蹲下身,把巧克力塞进他沾满污渍的掌心。
“最后一次。”她将脸埋进他带着消毒水味的衣领,声音闷得发颤,“演不好,我们就一起死。”
方寒的呼吸突然停滞。
月光爬上第六级台阶时,他极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