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诊所的走廊像一条被消毒水腌入味的隧道,惨白的灯光下,长椅上的方寒缩成深蓝色的一团。他攥着保安帽的指节发白,口罩边缘被急促的呼吸吹得微微颤动,仿佛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蛾。赵小鱼盯着诊室门牌上的“周明远医师”,指甲无意识刮擦病历本的塑料封皮,发出细碎的“咔咔”声。
门缝里漏出的对话黏稠模糊:“……惊恐发作时可以用纸袋呼吸法……”
方寒突然站起身,保安帽“啪嗒”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撞到金属扶手,后腰的闷响惊动了护士台的年轻女孩。
“下一位,赵小鱼女士。”
赵小鱼一把拽住方寒的手腕往诊室拖。他踉跄着后退,鞋底蹭过地砖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不……不进去……”
“由不得你!”她压低声音,一脚踹开诊室门。
周医生从电脑后抬起头。他的白大褂熨得没有一丝褶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方先生,请坐离门最远的那把椅子。”
方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贴着墙根挪到窗边的位置。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深蓝的保安服上割出细长的金线。赵小鱼“啪”地将病历本拍在桌上:“他连超市收银员都不敢应聘,和人说话就发抖,最近还开始……”
“幻听。”方寒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灰烬,“对讲机里……有哭声。”
钢笔尖在纸面划出沙沙声。诊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方寒的膝盖开始小幅度颤抖,保安服裤管摩擦出窸窣的碎响。空调出风口滴下一滴水,砸在他肩头,激得他整个人一颤。
“方先生的情况属于重度社交恐惧症,伴随广场恐惧倾向。”周医生推了推眼镜,“常规治疗需要至少两年的认知行为干预,配合SSRI类药物……”
“我们等不起。”赵小鱼打断他,指甲掐进掌心,“他下个月可能连保安都做不成,有没有见效快的办法?”
钢笔尖顿在纸面,洇出一粒墨点。
“刺激疗法。”周医生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用极端情境逼迫患者首面恐惧源,比如——”他转向方寒,“扮演你最恐惧的角色。”
方寒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整个人往椅子里陷了陷,保安帽檐撞上窗台,露出半张惨白的脸。赵小鱼盯着诊室角落的绿植,巴西木叶片上凝着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在瓷盆边缘摔得粉碎。
“具体怎么做?”她听见自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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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的镜面蒙着层水雾。赵小鱼拧开口红,金属管身被掌心焐得发烫。镜面上还留着上一位患者写的“去死”,鲜红的字迹被水汽晕开,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周医生的话在耳边回响:“您需要成为他最深的恐惧,也要成为他唯一的浮木。”
她突然狠狠划向镜面。口红“咔”地折断,碎屑溅在洗手池边缘,“逼他!别心软!”六个字张牙舞爪地漫开,像从镜子里渗出的血。
门外传来方寒急促的脚步声。赵小鱼迅速抹了把脸,将断掉的口红扔进垃圾桶。推门瞬间,方寒正缩在走廊拐角,保安帽歪斜着露出半绺汗湿的黑发。
他盯着地面瓷砖的接缝,仿佛那是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一名抱着泰迪熊的小女孩从候诊区跑来,方寒猛地后退,后背“咚”地撞上消防栓。
“回家。”赵小鱼抓起他的胳膊。方寒踉跄着跟上,手腕在她掌心细微地颤抖,像只被雨淋透的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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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灌进出租屋的纱窗,掀起茶几上一叠A4纸。方寒蹲在玄关换鞋,突然僵住——最上方的纸页印着“方氏集团继承人简历”,他的证件照被PS成西装革履的模样,嘴角弧度修得锋利如刀,眼底却留着没P干净的血丝。
“从明天开始,你是哈佛商学院毕业的霸总。”赵小鱼将伪造的学位证书甩在他面前,烫金封皮在节能灯下泛着廉价的荧光,“李导的新剧缺男一号,你去试镜。”
方寒的指尖擦过纸上“年营收百亿”的字样,喉结滚动数次:“……我不会演戏。”
玻璃杯砸向墙角的爆裂声惊飞窗外的夜雀。赵小鱼揪住他领口,酸辣粉的油渍蹭在他苍白的脖颈上:“学!对台词,练表情,装也要给我装出人样!”
方寒的睫毛颤得像风中的蛛丝。他试图掰开她的手,却被更狠地按在墙上。陈年墙灰簌簌落下,在他肩头铺了层雪,一粒石灰掉进他衣领,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知道李导今天怎么说我吗?”她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泡面调料包的辛辣味,“他说你这种废物,只配在烂片里演尸体!”
方寒突然挣扎起来。后脑勺撞上挂历钉,血珠顺着发丝滴进衣领,在保安服的深蓝布料上晕开黑斑。赵小鱼下意识松手,看着他踉跄着逃向阳台,踢翻了角落的泡面箱。纸箱裂开,滚出几包过期的老坛酸菜面——那是他上周用夜班补贴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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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将防盗网的影子烙在他脸上。方寒蜷在洗衣机旁,把保安帽死死扣在头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赵小鱼抓起简历追过去,纸页拍在他脸上时发出脆响:“瞪大眼看清楚!这上面的人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方寒突然抓住她手腕。他的掌心滚烫,眼底烧着某种陌生的东西:“那……那你呢?”
赵小鱼怔住了。
“你要我演霸总……”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打磨铁锈,“那你演什么?恶毒女配?还是……”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是拿鞭子的驯兽师?”
洗衣机突然发出脱水完成的嗡鸣。赵小鱼猛地抽回手,简历散落一地。方寒的笑僵在脸上,仿佛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他慌乱地抓起掉落的保安帽往头上戴,却怎么也找不准位置,帽檐歪斜着遮住一只眼睛。
赵小鱼转身冲进卧室。梳妆镜映出她通红的眼眶,和身后方寒佝偻着背收拾简历的剪影。她抓起粉饼盒砸向镜面,裂纹瞬间割裂了两个人的倒影。一块碎片划过她手背,血珠渗出来,她却感觉不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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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方寒的咳嗽声从阳台飘进来,混着纸页翻动的沙沙声。赵小鱼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那团污渍的形状像极了婚礼上被红酒泼脏的头纱。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搜索栏里躺着“如何扮演霸道总裁”,下面关联着“社恐能治好吗”“自杀前的征兆”。她熄灭屏幕,摸到床头柜深处的药瓶。维生素片倒在掌心时,方寒的剪影正贴在阳台玻璃上,一笔一划临摹简历上的签名。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客厅地砖上,像一具被钉住的标本。
她吞下药片,苦味在舌尖炸开。突然想起婚礼那天,方寒颤抖着给她戴婚戒时,戒指三次掉进红毯的褶皱里。最后一次,他跪在地上摸索,司仪尴尬地打圆场:“新郎太紧张了,这是真爱啊!”宾客的笑声像针尖刺进鼓膜。
而现在,他正在月光下练习扯松领带的动作,手指缠在晾衣绳上打了死结。赵小鱼抓起剪刀冲出去,金属冷光闪过,晾衣绳“啪”地断裂。方寒茫然地抬头,脖子上还挂着半截麻绳,在夜风里晃晃荡荡。
“别学那些油腻动作。”她把剪刀扔进洗衣盆,溅起的水花打湿简历,“明天去找表演老师,学费……”她顿了顿,“我把婚戒卖了。”
方寒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抓起被剪断的晾衣绳往手腕上缠,一圈又一圈,首到指尖发紫。赵小鱼掰开他手指时,发现绳结里绞着一片碎镜——是她砸裂的梳妆镜上崩落的。
血珠从两人交握的指缝渗出来,滴在伪造的简历上。“年营收百亿”被染成暗红色,像一道愈合不了的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