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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二章、景氏狡谲

许克送来的粮食,入于娄林公仓,至于那二十名奴婢,归生直接挂牌子发卖了。要知道从白邑跟来的那几名上士、中士,若非大家族出身,财力本也有限;自归娄林后,其部分人得以分田、命职、授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则对于仆役、奴婢的需求自也大幅度增长。

但归生还是关照许克,说你下回再送人来,不要寻这般家务奴婢,我而今最欠缺是的劳动力,你给我多买点儿农奴过来为好。

许克在娄林停留了四日,临别之际,归生写下一封书信,交他带往秦国去。

既然要许克帮忙从秦国带货,那自然多一个熟人便多一条门路了,归生由此想到,当年自己身在郢都之时,秦使前来告丧,其副使杨偃曾经过访,姿态极为谦恭。于是就给杨偃写封信,套套交情,顺便帮忙许克蹚路。

许克接过书信,谨慎收好,随即拱手告辞,但看他神情,似乎还有什么话不方便开口,颇为踌躇。归生引诱他说:“你我亲眷,且我方请子肩为求好麦,子肩若有垂教,尽管明言便是。”

许克这才先一鞠躬,然后试探性地问道:“昌文君云,娄林所产铁器、水精等诸般什物,都已许了别家行商,想必便是贷去金节之人吧?不知可否见告,其谁人也?”

许克觉得,那个尚不知名的商人,必将会成为自己有力的竞争对手,倘若仅仅行商,并无政治诉求还则罢了,否则……唯恐自己复许之愿,最终仍只能是水月泡影啊!

好在归生并不瞒他,直接说:“是陶丘的陶朱先生。”

许克一听,是宋商,不是郢都那几个老对手,还好……

“克常在国中及巴、蜀、苴、秦行商,于郑、宋之商贾不甚明了,其陶朱之名,也从未听闻过,不知其人产业如何?”

归生并不正面作答,只是问许克:“据子肩看来,当世善经营者,以谁为最?”

许克说这我可讲不好,终究我所处的圈子还太小啊,于宋、郑之商尚不明晰,况乎晋、齐,而且——“据闻天下善经营者,多聚于齐,其次于郑,非我楚人所可拮抗者也。”

楚国虽然相对重视商业,终究起步太晚,而且地广人稀,交通不便,所以楚商是很难和齐、郑的豪商相竞争的——好在各国对自家的商业活动还都有一定的保护措施,齐、郑之商休想猛龙过江,跑楚国来横行霸道。

于是归生直接掀开谜底,说:“世之最善经营者,卫商子贡也。”

许克听闻此名,不由得肃然起敬,连连点头。

只听归生又说:“其子贡之下,便是那位陶朱先生了,相信过不了几年,子肩必能得闻其大名。”

许克似信非信,登车而去,先南下徐县,再溯淮而上,但他还没进入江汉平原呢,就先得着消息——叶公死了。

叶公子高死得很仓促,消息报至郢都,沈尹射、沈尹文兄弟当场哭倒于地。哥儿俩心说,倘若早知道老爹身体不好,那即便辞去令尹、列尹之位,也一定是要回去照顾的……怎么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老爹就着急走了呢?

楚王章也颇感哀伤,为之辍朝,并请大师子榖出面,前往叶县吊祭。沈尹氏兄弟自然也要回去奔丧,事关礼法,亦为人情,楚王章无可拦阻,就问沈尹射:“令尹将去几时?”

“臣请为皇考守丧三岁。”

楚王章说不行,这时间太长了——“令尹若辞三岁,其如楚国何?”

“我楚地大物博,王前人才济济,何缺区区一射乎?”

可是楚王章这段时间任用沈尹射执政,虽无大的建树,局势却颇平稳,而且很合自家心意,实在不舍得放他走啊。由此反复商量,最终答应沈尹射离朝八个月,这段时间内,暂由司马景宽代理令尹职务。

但随即景宽也来求谒楚王章,说我担任司马,事务繁冗,实实在在,没有两卿之职一肩担下的能力啊——“臣终非先叶公也。则大王既命臣为令尹,敢请别任司马。”

楚王章心说子绰不错,是个忠诚为国,且没太大权力欲的,倘若子国(景宁)也是这种脾气,不穀当日又何必着急逼其就封,更易令尹呢?才待嘉勉几句,谁成想景宽下一句话就露出马脚来了——

“先叶公有大功于国,且曾执政,既逝,大王理当命其子为封君,以旌先人之功,使绍先人之志也。”

楚王章之所以那么信任沈尹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沈尹射并非封君,既肯全副身心扑在郢都,又不至于尾大不掉。而今景宽提这个建议,分明是想把对方拉回到跟自己一条起跑线上来啊。

楚王章因此不怿,心说:“不穀就让你当几天令尹好了,等到沈尹射回来,你也归封去吧,连司马的位子都给不穀腾将出来!”

于是并不搭理景宽的建议,只是问:“在卿看来,以谁为司马,为卿分责为好啊?”

“臣荐子叡。”

楚王章不由得一皱眉头,问:“子叡年幼,能当此重任否?”

“据臣所知,昌文君与子叡同年,其虽分宗别氏,却已名闻于诸侯矣,大王亦每称其能。则子叡是大王同胞骨肉,焉有不适任之理啊?”

所言子叡,乃是楚王章的异母兄弟王子通,弱冠之年,从前藉藉无名。不过貌似吧,原本王子群的风头都被昭庆给抢了去,等到昭庆出守陈县,继而分宗别氏,成为平舆君,王子通留在郢都,逐渐冒出头来。此君以好客而著称,养各国门客百余人,为他厚结权贵,显扬声名,逐渐的郢都国人都说,子叡之才,比子良(昭庆)不差。

由此景宽就奉劝楚王章道:“大王其望遍封诸弟乎?若遍封,将来子嗣为继王,也当遍封,世世如此,则封君必遍诸全楚,王室之地大削,非国家之福也。然若不封,亦不与职,养之如猪犬,岂合为兄者之悌道乎?

“若他人还则罢了,本无才志,唯子叡好养客,每求为国效劳,为王分忧,大王岂忍长久弃置不用啊?不如命为司马,试其才能,若可,或久任之,或将来裂土分封,则是封有功者也,非独因王子群而封也,后王不必为法。”

楚王章一听,这话有道理,就此初始对景宽的一点恼恨,瞬间化为乌有。当即颔首道:“司马所见是也,便如司马之言。”

景宽告退而出,才出宫门,其弟景平驱车来迎,不等景宽登车,先低声问道:“如何?”

景宽笑笑:“大王已允我所请,不日便将拜子叡为司马。”

景平急忙躬身拱手道:“则阿兄为真令尹矣,当贺。”

再说数日之后,大师子榖和沈尹氏兄弟启程离开郢都,前往叶县吊丧,并且楚王章还下诏,命沈尹文继其父为叶县之尹。于是途中,对于近日来朝局的变动,尤其是令尹、司马之易人,三人私下里交换了意见。

子榖首先说:“景氏狡谲,大王又为其所蒙蔽矣。”

沈尹射摆摆手,说不至于——“大王圣明,未必不识景氏之谋,唯无大害于国家,乃不问罢了。”

子榖双眼一瞪:“子叡年轻,且无才智,从前得名,不过是门客之教罢了。其各国游士,身份低微,眼界也浅,独能为其主邀名,不能助其主治军也,何云无大害于国家?”

沈尹射笑笑说:“正为其年轻,子绰名为令尹,实执两卿之政;待将来我归郢后,也自可约束子叡,安得有害?”

旁边儿沈尹文听得有点儿晕,便拱手问道:“大师与阿兄所言景氏之狡谲,所指何事啊?是荐无能之子叡为司马,景宽乃可尽取两卿之政么?”

沈尹射教训兄弟道:“非止此也。若我果归叶守丧三年,则子绰必进位令尹,然大王止允我去八月,是必归而复任令尹矣,子绰将无所得……”

短短八个月的时间,景宽只能说以司马的身份,代行令尹之职。由此他才一定要卸下司马的担子,如此自己就不是代行了,而是继任令尹,即便只能做八个月吧,这楚王一人之下,全楚万人之上的名位,终究是拿到手啦。

继而再推荐王子通为司马,一方面那是楚王章的庶弟,在昭庆别氏后,为王子群之最尊贵者,就楚国的传统而言,即便骤任显职也名正言顺,成功的可能性很大。由此王子通必然感恩戴德,诸事仰赖景宽的鼻息,加上那小子年纪轻,见识浅,景宽仍旧等于军政大权一把抓。

其次,倘若因景宽之荐,或者其他什么原因,结果让别家占据了司马之位,则薳、蒍、阳、囊等氏可以卷土重来,小家族也必因此荣显,从而坐大,或将成为景氏未来的对手。所以啊,还不如把司马一职归之于王子群呢。

总而言之,景宽这招棋下得很妙,大师子榖觉得吧,就那个老实头,多半计不及此——“乃其弟景平之所教乎?”

而且他认为沈尹射对于此事的后果,看得还是太简单了——“若景宽既为令尹,且双执两卿之政,挑唆大王伐国,取胜,则恐君于八月之后,不能复归为令尹矣!”

沈尹射闻言,微微一皱眉头,问道:“则景宽尚可伐谁?”

“多半是郑,或者宋也!”

“郑、宋有隙可乘乎?”沈尹射有些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或将待二君之薨也。”

如今郑侯名胜,年已五旬,在位三十一年;宋公名栾,年过六旬,在位四十七年,岁数都不老小啦,不定哪天就会咽气。郑之政,执于罕、驷两家之手;宋之政,执于皇、乐、灵三家之手,跟除了楚、越之外的诸国相同,都是臣强主弱的局面,只为两国国君在位已久,凭其声望,还能勉强压制得住罢了。

然若二君薨逝,新君继位,则君臣间的矛盾必定激发出来,其君若不甘心做傀儡,很可能会遭到驱逐——就仿佛卫国,卫灵公在位长达五十三年,群臣无敢妄动者,可是等到灵公一死,三天两头的内乱,即便如今逐旧君辄而立新君黔,也不见得就能彻底安稳下来。

当然啦,卫国之乱,是有晋、齐两强明着暗着插手之故;但很明显,一旦郑、宋易其君,无论晋、齐还是楚国,都不会干瞧着不下绊子啊,区别只在于是耍阴谋,还是直接出兵讨伐罢了。

只是沈尹射觉得,我不过离开郢都八个月而已,哪儿那么巧,那俩老家伙就会挂?且即便挂掉,也都得先暗中挑唆其君臣内斗,要等真的乱起,才有借口出兵啊,就这年月的谋划速度,没有一两年的搞不定。

因此对于大师子榖之言,表面上恭敬受教,其实并不以为然。

再说叶公子高去世的消息传到娄林,归生也颇感哀恸,但同时,隐隐的似乎两肩轻快了许多……

就他这些年的接触和观察,楚王章虽然还算贤明,终究年纪不大,见识不深,尤其少小养育于妇人之手,就没吃过什么苦,跟一度逃随的楚昭王压根儿没法比。楚国看似有大局观,且有足够行动力的,也就叶公子高和申包胥两人罢了。其后执政的无论景氏还是沈尹氏,都只因循守旧,但求无过而已,别说难比齐之田桓,即便晋之四卿,也远比他们要来多些冲劲儿。

赵简子去世这才几年啊,智瑶就一边在国内与其他三卿明争暗斗,还屡侵公室之田,一边两次率兵伐齐(归生倒是还没听说赵毋恤灭代之事);但景宁执楚政时都干了些啥呢?所灭不过区区一陈也,败巴也是防守反击,是被动的,他全副心思都扑在怎么受封为君上了;至于沈尹射继任之后,更是未曾动用过一兵一卒。

固然晋势仍盛,楚人贸然北上,不易取胜,但晋人不正在跟齐人台上互喷,台下踢脚呢嘛,不趁此机会联齐攻晋,还打算等到猴年马月去?最不济也该先灭了蔡,或者重创巴人吧。归生心说若我是楚王,就先取巴、蜀,以通于秦,然后东联齐,西会秦,夹击晋国,必使智瑶疲于奔命也!1

固然国内太平,对归生如今垦殖、积聚有利,但他独立于遥远的淮东,观望郢都之政,也时常为楚国君臣起急……如今申包胥死了,叶公也死了,真不知道楚国还剩下何人可为国家栋梁啊。1

乃命新垣熙作为自己的代表,前往叶县吊唁叶公,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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