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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四章、泗水祭神

这一年淮北土地,普遍大旱,景朝身为徐县之尹,早就已经亲自跑去淮水岸边祭过水神了,奈何,压根儿就没起啥效果。但他先蹚了道,归生倒是踏实多了——我若祭而有效,可见比徐公强,起码更得上天之垂爱也;若祭而无效,有徐公的失败例子在前,国人也不至于太过埋怨吧。1

如此说来,我那娃是个宝贝啊,他若按时落地,说不定我要先去祭祀泗水,走在景朝前头。嗯,这么宝贝的娃,必须得起个好名字才成。

可是取啥名呢?范蠡临走前曾经建议过,说这孩子迟迟不肯降生,不如叫做 “迟”吧。归生把自家的氏往上一安,平迟?不怎么好听啊……4

全怪自己当初跟景氏怄气,定了这么一个氏名,还真不好取名字。你瞧那景氏听着多拉风,昭氏也不错啊,至于屈、薳、蒍,显得那么古朴,阳氏最佳,囊氏……囊氏就算了。1

这世间本有平氏,乃晏婴之后,取其祖先之字(平仲)而名,那是姜姓之平;归生这是芈姓之平。他琢磨着,平姓历史上有啥名人没有,可以把名字借过来用的?可是思来想去,满脑子里却只有平一指,要么平清盛、平宗盛、平敦盛……不吉利啊施主!9

好在一般情况下,给小儿起名都在满月甚至于百日,抑且还可以先起个乳名,等周岁再起大名。为此归生还不着急,他得先去祭祀泗水之神。

于是便带同几名大夫,还有大群国人耆老、巫师,连侍从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出了娄林,启程西行。赶路颇为匆忙,当晚便进入上林,露宿在泗水岸边。

翌日,起身出帐,请为首的巫师挑选了一处合适的地点,摆设香案,宰杀三牲,供其首级。归生率领众人向泗水叩拜,然后展开一张字纸,高声诵念祭祀之文。

这篇文字是徐无咎代归生写的,前日晚间草就,归生修改了几处,昨日晚间在泗水岸边亲手誊抄而成。楚人的文章,向来靡丽而繁冗,既堆砌辞藻,又喜欢注水——赋体因而出自于楚也——徐无咎终究不是楚人,写得要相对平实质朴得多,颇合归生之意。只有新垣熙在旁边儿听着直皱眉头,心说昌文君干嘛不让我来写这篇祭文呢,肯定比那徐夷之笔要华彩得多啦。

正如徐无咎所言,这种祭文,一般情况下都是要自承己失,恳请神灵原谅的,但归生指点他所写,却并未明白点出,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自封于此,夙夜匪懈,不敢刻剥其民,百姓咸云戴德,因何神之不喜,而不雨我苗耶?乃因劬劳而不能皆主祭祀,别命司礼,神其不怿乎?”

奄烛在旁听了,不由得额上汗出。

总而言之,祭文的内容是我没啥大错误,即便有些小问题,其人非圣贤,岂能无过啊?神灵不至于因此就惩罚我的臣民吧?那么究竟是哪儿出了篓子呢?神灵能不能给点儿启示啊?

诵念既罢,复跪而起,然后就顾左右而问道:“如此即可乎?”我还要干啥吗?

有巫师道:“既祭矣,以问于泗水之神,乃可卜之。”

归生摇摇头,说:“卜无确问,不能得征也。”

楚人继承了商代的龟卜之术,碰上大事、小事,都要烧烧乌龟壳来请问神明。但龟卜是需要先明确设定问题的,神明只会通过裂纹来“告诉”凡人,如此行事,是凶还是吉。要是光问:我哪儿有错?烧灼而得的裂纹绝不可能给出具体答案来啊。

由此归生说先这样吧,我好好想想,你们也帮忙琢磨琢磨,神灵究竟对咱们哪儿不满意了,完了归总一下,再烧龟探问不迟。于是借口大太阳太晒,他躲回帐篷里去了。

不久之后,庖人准备好了朝食,奄烛去请归生出帐用餐。谁成想归生迷瞪着两眼出来,先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间面朝泗水,躬身而拜。众人见状,尽皆诧异,全都围拢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只见归生直腰站起,然后左右瞧瞧,随即一指徐渝,厉声喝道:“拿下了!”1

众人无不愕然,唯徐无咎闻言大喜,赶紧用胳膊肘一拱恰好站在身旁的慎遂,慎遂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两步上前,双手搭上徐渝的肩膀,朝下便压。徐渝力气也颇大,还要挣扎,口呼:“臣无罪,昌文君因何捕臣?!”熊宜僚却也纵身而上,帮忙慎遂,两人收拾一个,终将徐渝按跪在地。

归生手指徐渝,高声道:“我方假寐,得泗水之神于梦中警示,云其不雨者,为汝获罪于天也!”随即便将从徐无咎处打探得来的徐渝往昔的罪状,挑了几条比较严重的,逐一点明。

比方说,党同吴士栽赃国人,贪污公家粟谷,以及与邻人之妇通奸并殴打本夫致残,等等。

徐渝又是惶恐,又感愤怒,梗着脖子大叫道:“此臣往昔之所为也,不敢欺瞒昌文君,稍有其事。然因何神灵往年不责,而要待昌文君来,方才责我?”

归生草稿都不用打,张口就来——“泗水虽有神,其祸福一方之事,当先告之于天也,是故迟缓。”

“则臣虽有罪,昔日之罪,罪于吴、越,而吴、越之君不惩;臣无罪于楚,无罪于昌文君,昌文君因何以前过而责惩也?臣不服啊!”

一名巫师在旁边儿低声提醒归生,说要不然,咱们就这个问题烧龟问问,责惩司巡大夫,是不是就可以赎罪降雨啦?

归生斜瞥他一眼:“汝以我言为伪乎?若卜而不吉,又如何?”

巫师答道:“则可再问,若杀司巡大夫,是吉是凶。”

徐渝听了,慌得倒吸好几口凉气,心说竟然这就要杀我吗?归生也觉得吧,这巫师多半想公报私仇,怎么了,你跟徐渝有杀父夺妻之大恨么?

哦,是从白邑跟我来的迁人啊,那没事了。

复环视众人,只见多半惶恐无措,徐无咎倒是面无表情,很会伪装……几个土著出身的耆老,注目徐渝,似有不忍之色,但分明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向归生求情,只是不停地搓手,嗫嚅。

于是归生假意轻叹一声,命慎遂、熊宜僚松开徐渝,随即一手按在徐渝的肩膀上,沉声说道:“汝之所言,也有道理,虽祸国人,罹罪于神,自我就封之后,不辞劳苦,也有功绩,当可抵偿。且能罪汝者,天也,而天意渺茫难测;复能罪汝者,吴越之君也,而汝于我为无罪……”

随即转向泗水,“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周边诸人,当然跟着一起全都跪下了。只听归生高声说道:“臣有罪,是为君者约束不谨所致也,若徐渝罪在过往,则我焉能责惩之?若其罪在我就封之后,其罪我愿身当之。如神灵实恨徐渝,何不使病,而要伤我稼禾,饥我民众啊?今乃可使我病,代偿其罪也!”1

随即三个响头,磕完之后站起身来,顺带一扯徐渝:“你也起来吧,我不罪汝。”顿了一顿,又说:“天意高峻难测,孔子云,人当敬鬼神而远之也。我梦中之所见,未必真是泗水之神,且即便是,未言要斩杀汝。汝当躬自反省,以赎前愆。”

徐渝才刚起身,闻言又急忙跪下了,朝归生叩头道:“感念昌文君不罪之德。若泗水之神果恶臣,乃请病臣,毋害昌文君,毋害我娄林百姓也。”

归生假模假式轻抚他的肩膀,心说:别谢我,这其实也是你反应够快的结果啊。

他原本就只是想趁此机会,不但把不下雨的罪责栽到徐渝头上去,大挫其在国人中的声望,还能敲打并且市恩于徐渝,让那家伙以后少搞小动作。理由早就想好了,但徐渝却为己申辩,主动提将出来——那是从前的事儿啊,我有罪也是有罪于吴、越,对您昌文君,对楚国却无罪啊——使得归生这场戏演得更是真实,转折过程中毫不生硬。

所谓天救不如自救,大概便是这个道理吧。倘若换了慎遂,估计没这么快的反应——果然徐渝能够逐吴士而自掌娄林两岁,威福自为,不仅仅是靠着身高马大有力气痛殴通奸之妇的本夫……2

不管怎么说,便西门庆也算是一县之雄了,而自己的领地,估计还没有后世阳谷县大。

回程的路上,他突然间有了灵感,想干脆给儿子起一个朴实的名字,期盼他可以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吧。于是告诉大夫们:“我欲为子起名为安。”平安,这名字……起码在这时代,不至于会让人联想起保险行业来……7

大夫们全都衷心地称贺,说此名上佳,公子安定能无病无灾,为昌文君之良嗣也。

放下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这个大问题之后,归生不免又琢磨起眼眉前这场旱灾来了。即便自己祭神真的有效——可能吗——隔个三五天便下场好雨,眼瞧着今秋亦必歉收。

好在自家境内那些野人聚落,其半数不是临近泗水,便是临近睢水,和睢南的蒲隧一样,受灾应该不太严重。但即便如此,也须组织人力,汲水灌田,最好能够临时开挖几道水渠,尽量减少损失。但野人既欠缺技术,也缺乏组织力,其事若无人统筹,怕是很难达成应有的效果啊。

不如趁这才刚将涂聚长老的首级遍传各野人村落,立过自家威势的机会,变更其内部管理制度吧。

于是归邑之后,便与大夫们商议,正式任命那些出守野人聚落的士人中为首者为“令”——就跟稽桑担任涂聚令一般。

这年月的行政架构相当简单,即以楚国论,一级行政区划为县,而今再加上封君的领地,二级行政区划为邑,至于其下,那就相当简陋且混乱了。一般情况下,城邑内以二十五家到五十家为一里,邑郊以二十五家到五十家为一社,里社之上有州,州上有乡。但这都是就国人而论的,于野人则只按村落、族群来放养。

归生此前任命诸大夫,分司诸事,事实上剥夺了里社的部分职权——原本里社长老也是拥有一定司法权的——而只剩下上行下效的执行权。本来嘛,几十户人家而已,其长老又仅仅是国人自行推举出来的代表,有必要给他们那么大的权力吗?

干脆,更改旧制,以百户为一里,无论邑内、邑郊,国、野皆然,命一里正——原本可是叫里公的,楚国并不仅仅县尹,凡地方官员都可称公——五里为一乡,命一乡老。当然啦,各野人聚落,普遍也就两三百户人,基本上没有能够达到五百户的,乃改聚为乡,改聚老为乡老。

等于将野人与国人放在基本齐平的位置来设置行政区划。

但乡老只是居民推举出来的代表而已,真正掌权的则为乡令,必须是士人身份,由昌文君亲自任命。

——楚国职官,多名为尹,从最高级别的令尹,直到中层的寝尹、芋尹等等;也有称为令的,比方说市令,基本上都是中低级别官员。

乃命各令组织抗灾工作,其秋后统一核查其工作效果,以定升赏黜罚。最后剩下的问题是蒲隧,终究为国人所居,且在边境,地位极其重要,但此前派去的射韶等人其实并没有行政能力,必须别委一名合格的令来管理才成。

可惜手底下人太少,考虑良久之后,归生干脆命钟声前往。但是保留了钟声的大夫资格,命之为蒲隧大夫。

至于司御,钟声推荐了他的副手巫马蒙接任。1

巫马氏是一个古老的氏族,孔子有门徒就叫巫马施,字子期(由此通称为巫马期),曾任单父之宰。当然啦,这个氏名来源不一,乃不同国家的巫马之后裔,以祖先之官称为氏——巫马,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定是养马的官儿了。

巫马蒙也算是绍继了祖宗之业,颇擅养马、驾车,论驭马之术还在钟声之上。但谁叫钟声冒死救过归生,还因此右膀二等残疾呢,归生亲口许其为己驾车啊,巫马蒙只好往后排。而今钟声赴任蒲隧,巫马蒙才终于冒出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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