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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七章、问则无效

景氏秘密派遣使者进入宋都商丘,厚赂大尹时伊,请他说服宋公栾,发兵往侵娄林。时伊允诺了,但特意等了几天,直到某日耳目来报,说公孙得入觐宋公栾,不出所料地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咬牙切齿,含恨而出……

时伊这才赶紧跑去见宋公栾,问:“臣方入宫,见公孙得之出也,面有恚色,何也?”1

宋公栾余怒未消,恨声道:“是儿无状,诸事皆顶撞寡人。怎么,他还敢怨怼于寡人么?!”

时伊乃请摒退左右,独对宋公栾说:“国君既不喜得,则何不明诏立启为大子?”

宋公栾轻叹一声,说:“乐、灵为之梗阻……”

他作为继承人养育的两名侄孙,一个公孙得,一个公孙启,前者因为生父为自己所杀,导致爷孙俩隔阂日深——其实宋公栾早就想直接把这不听话的别扭孩子给撇了,立公孙启为大子,无奈公孙得背后有乐、灵二氏在撑着腰呢。

其实若仅仅乐、灵还则罢了,关键要看皇氏的态度,而皇野在台上之时,貌似为了压制乐、灵两家,是有偏向公孙启之意的,还曾经设谋让公孙启出使楚国,以增添其声望。然而皇野退隐之后,皇缓、皇怀,甚至于皇野的继承人皇非我,却全都首鼠两端,不肯明确表态。

在这种局面下,不明确表态,其实就等于倾向公孙得了,终究公孙得曾经聘晋,据说跟智伯瑶一见如故啊。

宋公栾因此恨郁难解,时伊趁机问道:“若臣今有计,使国君能制压乐、灵,削弱皇氏,使奉启为大子,不知国君肯以何物为偿啊?”

宋公栾闻言,不由得精神一振,急忙坐直了问道:“卿素多智,乃能为寡人解此烦忧乎?卿有何愿,寡人无不应允。”

时伊急忙俯首道:“臣之所有,皆国君所赐,安敢复有所请?所言国君肯以何物为偿——若失二三邑,伤吏民数千,而能如君所望,肯俯允否?”

宋公栾随口应诺:“若终使得为嗣君,与之全宋,寡人死亦不能瞑目!若传位于启,则区区二三邑,数千之众,何爱?”

时伊说您有这个觉悟,事情就好办了——“今景宽为楚令尹,公子通为司马,望立大功而固其位,使人致意于臣,谋侵我宋……”

宋公栾闻言,脸色当场就变了:“楚人欲侵我宋?我宋无罪于楚,彼以何名动兵啊?”

“这名义么,正要我宋赠之于楚人。”

“大尹此言何意?寡人莫名所以。”

“国君容禀。今岁淮、睢之间大旱,秋后必歉,其吕邑与良邑之人涉睢水而往蒲隧盗谷者,不知凡几。此止民间纠纷,不能使楚人得侵我宋之名也,然若吕邑与良邑之宰发兵南下,入于楚境,则楚师报我有名矣。”

眼瞧着宋公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伊也就加快了解释的语速:“国君勿忧,此不过密约而假战也。于楚,景宽、公子通侵我宋有功,或夺二三邑,或掳数千人,或取厚赂,乃必肯成;于我宋,国君可命大司马皇非我与左师灵不缓往御,必败,乃可堕其名而弱其势矣……”

宋公栾手捻白须,沉吟不语。

时伊继续说道:“曩昔子贡使齐,说田卿勿伐卑弱之鲁,而伐坚强之吴,正此意也。伐鲁胜而广齐,其君益骄,其臣益强,田氏不能复执齐政;伐吴不胜则民人外死,大臣内空,再无人可制田氏矣。则今使两邑伐楚,胜则功归国君,败则归咎臣下,三氏六卿,将并弱也。

“且启前使楚,楚王爱之,今乃可借与楚约成之名,封启为大子,六卿不敢复悖国君之意。以此言告之于晋,晋因仓促不能救宋,内疚,亦必不问。1

“再者,楚使云,当复说郑趁隙兴师,然既与楚成,郑亦必退,不为祸也。国君常欲伐郑,惜无借口,如此乃可与晋人约,发兵报郑,虽失地、人、财货于楚,可望并取之于郑。

“如此,国君一伐蒲隧、娄林,内弱诸臣而强公室,得立启为大子,外和楚、盟晋,复报之于郑,此一举而能五得,国君岂无意乎?”2

宋公栾听着听着,面色逐渐和缓下来,最终微微颔首道:“大尹之言,果然是奇计啊。只是,吕邑或良邑之宰,若下旨命其伐楚,乃肯听寡人否?终究楚甚横强……”

时伊笑道:“大王无忧,据臣所知,楚昌文君之入娄林、蒲隧,不过三载,户不足千,兵戈俱乏,且今岁大旱,必无力;徐县亦如此,而城父之卒来援,当在月余之后。以此明告二邑之宰,使夺娄林、蒲隧之谷,必无辞也。且二宰虽听命于皇氏,国君可许以厚赐,赦其无罪,则必肯从,且事后尚能归咎于皇氏。

“此事只在臣的身上,使臣行之,必使启得为大子,而国君无忧于六卿之逼也。”

宋公栾沉吟良久,终究岁数太大了,难免有些迟钝,而且利令智昏,加上向来信任时伊,最终便颔首道:“大尹果能为寡人行此计,寡人必将启托付于大尹也。”言下之意,我若是哪天死了,那你就是托孤之重臣,且可成为继公之执政。

时伊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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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千里之外的郢都,许克自从娄林归来之后,就开始整备货物,打算亲自带领商队,前往秦国一行。恰在此时,听闻嚣尹辕买即将使秦,于是主动表示愿出路费,请与同行。

这位辕买本非楚人,而是陈司徒辕颇之子。辕颇曾经为了助嫁陈君之女,在封邑内大肆搜刮,而且事后还剩下不少钱财,也不肯还给百姓,直接拿来为自己铸造青铜器具了,由此国人恼恨,起而逐之。当时正是楚王章继位的第五年,辕颇逃郑,最后就死在了郑国;辕买道与其父相失,干脆转向西南,投奔了楚国,并且将陈国的内情,备悉禀报给楚令尹子国知道。

由此子国酬辕买为一虚职,累功而升嚣尹。这个职务本是专门传达军令的,但逐渐失去了实权,只是一游散大夫罢了。而今新任令尹景宽觉得辕买修身材,美容色,懂礼仪,善言辞,应该是个合适的外交人才,便派他出使秦国,约同敌晋。

辕买正深以千里迢迢,前往贫弱之秦为苦,天幸许克凑将上来,愿意赞助路费,希望一起上路,那自然不会拒绝啊。于是一行人就此离开了郢都,逆着汉水的支流北上。

于路无话,加上商队在巴国境内交易的时间,整整走了一个半月,终于顺利抵达秦都雍城,秦大夫杨偃出城相迎,将辕买接入馆舍。许克心说还真是巧啊,趁机就把归生的书信交给了杨偃,杨偃遂于公事完毕之后,于私邸召见许克。

他已然知道了许克乃许国公孙,并非普通商贾,因而执礼甚恭,乃问许克:“昌文君遣先生来,不知有何见教?”

许克献上锦缎十匹为礼,道:“我妹婿,昌文君之弟,鄙国右领也。”先说明一下,我跟昌文君那关系可是很近的,继而说道:“今昌文君封于东鄙,百物匮缺,乃使我赴秦交易,恳请大夫相助。”

杨偃问道:“今先生伴楚使来,得非奉昌文君之命,欲说我国执政乎?”许克摇摇头:“不过道远,同行关照罢了。”杨偃心说那就好,无关国事,仅仅是昌文君希望交易些物资,我还是可以帮忙的。2

杨偃上次使楚,之所以往谒归生,是因为秦国贫弱,乃暗起结交楚国权贵,为自家预留后路之心;谁成想回国后不久,他却出乎意料之外地得到了秦国执政的重视……

秦国执政,名为庶长,或称大庶长,例由国君叔伯或者兄弟出任,意为“庶系之尊长”;其后为分其权柄,时常设置右、左两职,而以右庶长为上。

前代秦悼公在位十五年,基本上可以说是毫无建树,唯一提得起来的,是将都城从渭水岸边的平阳,迁居到西北方五十里外的雍城,更靠近易守难攻的山地一些而已。

等到悼公莫名其妙薨逝之后,右、左两位庶长立其大子刺继位。但当日杨偃担任副使,前往楚国告丧,才一回到雍城,就听说新君发动政变,杀右庶长而逐左庶长……换上来的两位,皆其庶叔,其中右庶长名为公子仇,是个老祖宗秦穆公的铁粉。

也就是说,新一代秦国国君和执政,都还是颇有些雄图壮志和行动力的,虽然还不敢跟东方的霸主晋国开战,却南和楚、蜀,西制绵诸、义渠,妄图复兴穆公在西戎地区的霸业,以期增强国力,将来或可东谋中原。

既然如此,那么身为晋大夫之后的杨偃,自然而然就得到了公子仇的重视,拔其为中大夫,使为谒者。但杨偃可很清楚地知道,晋国究竟有多强盛,唯恐公子仇起意伐晋——在他估算,哪怕秦国再发展一百年都没戏——一旦战败,自己怕会成为国人泄愤的对象啊。由此这国家大事么,能不参预,尽量不参预,我只做好本职工作,安度此生足矣。1

倘若这回许克随同楚使辕买前来,希望自己能为援引,帮忙关说,哪怕有归生的书信,杨偃也肯定不干——我跟你很熟吗?我跟昌文君也仅仅一面之交罢了。但既然只是纯粹地做生意,无关乎两国间的政治交易,那行,我乐意帮这个忙。

于是问许克:“敝国困穷,虽论户口、兵戈,强于郑、宋,而言产出,怕是连郑、宋之半都不足,遑论盛大之楚?不知昌文君遣先生千里迢迢来至敝国,究竟想要交易些什么?”

许克拱手答道:“所求唯二物,一是马,二是麦。”

杨偃不禁皱眉道:“若求蓝田之玉,尚可供给……”说到这里,微微苦笑——“贵国荆山之玉,强过我蓝田之玉不知凡几,何必舍近而求远呢?然马与麦么……”

许克忙问:“此亦贵国富有,难道不肯对外售卖么?”

其实归生就让他来找好麦种,以及擅长种麦之人,没让他跑秦国来买马。但许克千里迢迢,亲自前来,不光是为了奉迎归生啊,他自己也需要获取贸易利润不是?那你们秦国除了西戎的良马外,还有什么值得出口的物资么?

只听杨偃道:“赵氏灭代之事,不知先生可曾听闻啊?由此赵之车乘,更加雄强,且近日赵卿各将数百匹良马贿魏、赂韩,我执政唯恐被侵,乃大建新军,需用良马无数,怕是再无多少富余可予先生了。”

许克笑笑说:“此固我来恳请大夫相助之意也。”要是通过正常渠道就能顺利买到良马,我何必还要来找你呢?

杨偃想了想,说:“我或可试为先生筹措。”随即问道:“马还则罢了,不知昌文君要麦何用?其中原无麦乎?麦饭粗劣,难道是奴隶众多,被迫要种麦来饲育不成么?”

许克心说就我所知,娄林的奴隶还真不多,否则昌文君也不会要求我下回多买些农奴送去了。好在来时便已然想好了言辞,当即笑笑,反问道:“不知大夫以昌文君为何许人也?”

杨偃道:“昌文君,楚之贤君也,善能制器,乐勤农事,且常折冲樽俎之间,为楚国谋取大利,因此楚王幸爱之。”

许克笑笑说:“止此,尚不足以道昌文君之神奇也。大夫知昌文君造曲辕犁之事乎?初曾牧守白县,地广而户稀,不能尽耕,导致国人困贫,仓廪不充,其宰乃诉之于昌文君。昌文君云:‘天生土地,专以供人,安有力耕而不能足食之理?特不识器具之用也。我能使足耕,唯汝不可问,问则无效矣。’其宰果不问,而昌文君造曲辕犁,复以牛耕,终使国人得饱,且仓廪充实。

“大夫复知昌文君造云梯之事乎?曩昔武城尹率师伐陈,陈城峻高而不能下,武城尹乃问昌文君。昌文君云:‘世间本无难事,唯不得其法,是故畏难,但得其法,璞可琢而为璧,石可炼而成金。我能破陈,唯将军不可问,问则无效矣。’武城尹果不问,而期以三日,三日后,云梯成,陈城破。

“是故昌文君命我云:‘秦之麦,良于中国,卿可为我往求,并善种麦之人,以归娄林。’我亦茫然,问其何用,昌文君乃云:‘我自有大用,唯不可问,问则无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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