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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章、宋师侵楚

楚王章在听取了各方面意见之后,最终说道:“铸币亦国之大事,不可轻改旧制。老子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岂可不慎?不穀以为令尹所言是也,当命国人无论币之好恶,皆用,官吏无论币之轻重,咸收……”

屈固一挺腰肢,双袖一拢,似欲有所谏言,却被楚王章抬起右手来轻轻一按,给拦住了。只听楚王章继续说道:“然亦不妨用昌文君之巧思,铸些新币,以观民人之乐用否。如虽有命,而民人仍乐用昌文君之币,及不穀之新币,将来乃可彻底更易。”2

咱们先做个试验,考察考察市场状况再说吧。

继而注目薳成,吩咐道:“贝币为先王之法,无大失不可擅易其形。大工尹可尝试保留其形,而如昌文君之币一般,平薄其两面,更饰其缘,方便贯穿、携带,也可阻奸人锉金谋利。”

薳成俯首道:“诚如王命。请问镌以何字?”

官方货币,那是都要刻字的,用来表明价值,或者批次。好比从前的贝币,就常镌刻“各六朱(铢)”、“五朱(铢)”、“降率”、“全(金)”、“君”等字样。

楚王章想了想,一指还摊在薳成膝前的那缗圆形方孔钱,问道:“昌文君之币,仿佛五铢?”

薳成答道:“正是,臣以手衡其轻重,恰好五铢,似不差分毫。”

楚王章点点头,便说:“新币亦当五铢,勿增勿减,其字即镌‘五铢’,使民明其轻重也。”1

随即转过头去,注目景宽,一字一顿地说道:“请令尹为寡人制诏,官民诸币并用,不可拒收,拒者有罪。”

景宽俯首道:“诚如王命。”

谁成想楚王章还有后话呢——“其各县、封君铸币,从前不问,今后亦当划一为五铢,其增减过于半铢者,有罪!”

景宽后脊梁上不由得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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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隧北面紧邻睢水,东方四十里外是泗水。泗水本自西北方向流来,在蒲隧以北五十里外,有一个从近乎东西向改为近乎南北向的大拐弯,北来的沂水即在此处汇入。

由这个点,向东北五十里地的沂东有良邑,向西偏北六十里地的泗南有吕邑,这是距离归生封地最近的两座宋邑。

宋国西半部极为繁华,几乎三十里一邑,人口占其全国的七成有余;东部则相对荒僻一些,城邑也不多,最重要的是萧邑。曾有南宫长万乱宋,为萧邑大夫大心所击杀,并拥立宋桓公。乃因此复国之大功,桓公封大心于萧,为宋附庸,史称萧叔大心。

中原诸国,原本并无封君一说,虽然卿大夫都各有采邑,但起初独立性并不甚强,还不能称之为“君”。首创封君制度的,是东南的吴、越,然后楚人因袭,要进入战国时代,各国才纷纷仿效。

当然啦,其实那会儿,各国卿大夫早就已经有封君之实了,且亦常被其家臣尊称为“君”,只是北方第一个正式的封君,还是赵襄子也即赵毋恤所封,那就是他的侄子赵周,受封代地,称“代成君”。

拉回来说,萧叔大心之受封,其实也可以看作封君之始,只是宋桓公通过向周天子献礼,破天荒地为萧叔求得了侯号,将之一举哄抬成诸侯了。

其后楚庄王灭萧,但未占其地,萧邑回归宋公直辖。宋公栾十八年,公子辰、公子仲佗、公子石彄和公子地等占据萧邑谋叛,旋被敉平,继而其邑为皇氏所占有。以此地辐射四方,宋国西部的大多数城邑,从此多听皇氏号令。

但具体到吕邑和越王勾践才刚归还不久的良邑,理论上还是国君的直辖领土,由此大尹时伊才敢拍胸脯保证,可以说动两邑邑宰发兵侵楚,而不必先向皇氏禀报。

但两邑邑宰也不傻,担心事情一旦闹大,或致楚、宋大战,到时候自己怕是会因为擅起边衅而遭到惩处啊——虽说时伊代宋公栾给予了厚赐,并承诺事后绝不降罪,但若皇氏定要纠责,大尹一定能拦得住吗?

由此二邑宰先在领内散布谣言,说国野之人涉渡睢水前往蒲隧盗谷,为楚人所捕,皆杀,由此煽动起辖下宋人的恨楚之心来。然后先命二上士,各率战车五乘,纠集国人,往报于楚;自己则领兵远远地跟在后面,看局势如何发展,再决定是增兵啊,还是退守。1

等于说,事先为自己准备好了两头傻乎乎的替罪羊。

这两名上士,来自良邑的名叫刘弓,祁姓,向以善射著称;来自吕邑的名叫滕义,姬姓,曾为大盗,常携红旗一面,因其为家中第五子,故号“红旗五君”。当然啦,他原本就是士人身份,一度因荒乱而为盗抢掠,复归得赦后,也就不敢再称什么“君”了。1

且说刘弓、滕义二人于泗水、睢水之间的洼地会合,商议进兵方略。事先已经派遣细作南下打探过了,回禀说蒲隧户口不过两百,且无战车,即便青壮扫数上阵,撑死了也就两百五十人。至于娄林,才刚抢收了秋粮,昌文君督着国人出邑向东,正在泗水和城邑之间开挖沟渠。

刘弓为人比较谨慎,不由得皱眉问道:“稼禾尚未尽熟,为何抢收啊?难道说楚人知我等将往夺粟不成么?”

滕义笑道:“我出兵甚急,楚人焉能先知?应是国野之人常南下盗谷,楚人防不胜防,无奈而先期开镰收割……”

时伊宣宋公之命,自然不会将内情全都告知吕、良二邑之宰,只说要往侵娄林,取谷以报楚,做个姿态,以博取晋人的欢心罢了。而二邑宰既然要推出刘弓、滕义去做替罪羊,在信息的下传上又再打了折扣。由此刘弓、滕义并不疑有他。

而且滕义所言也颇有道理——“若楚人知我将往夺谷,必不肯去邑也。此必今岁大旱,唯恐明岁亦如此,故早早收粮而大发劳役,以掘渠引水——自泗水而向娄林,最近处也有五十里之遥,怕是仅仅一冬日,渠不能完也,哪里还敢耽搁?”

刘弓说那咱们怎么办?蒲隧之谷倒是尚未开镰收割,但数量太少啊,仅割其谷,怕是回去不好交代,要不然干脆把蒲隧打下来,再掳些人口和其它物资回去?

滕义想了想,说:“蒲隧之守虽弱,据闻垣壁却坚,我等止千余人,不易遽下,而楚昌文君闻报,必来逆我。”

说着话,蹲在地上,倒过马鞭来,在土地上勾画周边地势,提出建议道:“待我等渡睢之后,若蒲隧之卒出战,便击破之,趁势攻取;若止坚守,我等便当绕行至邑东,在——此处布下阵势,以待昌文君之来。若能击退娄林之师,乃可放心围攻蒲隧。”1

“若徐县之楚卒亦来,又如何?”

滕义笑笑说:“到那时候,二邑宰之师亦必至矣,无惧楚人。”随即掰着手指算数——“娄林、徐,皆千户之邑,倘若联兵来御,我不能敌也……”

这年月计算人口数其实是很粗疏的,抑且习惯性夸大。好比说吕、良、白、徐皆千户之邑,但实际上白邑才是真千户,吕、良和徐的国人都是两三千户;归生所有娄林,如今不过八百多户,四舍五入,乃亦可称为千户也。

至于宋都商丘、故曹都陶丘,则是五千余户,卫都帝丘六千户,同样可以四舍五入,诈称万户。但事实上全中国目前以齐都临淄人口最盛,不过两万户而已,其他新田、晋阳、鄀郢等,真真正正上万户的,撑死了也还到不了两位数。

所以说,娄林加徐邑,论其综合实力,与宋国东鄙之吕、良二邑基本持平。景氏设谋,时伊筹划,只使此两邑出兵,也有双方势均力敌,乃可尽量避免战事扩大化的考虑在内。倘若动用了西面彭城,甚至于萧邑之卒,宋师上万,倒是可期必胜,且即便归生不申诉于郢,楚王章亦必发兵往报,但那仇就结得深了,楚师起码得围困宋都一两个月泄愤不可。

景氏的本意,只是想让宋人送个借口过来,方便司马王子通去刷刷功绩,最关键景宽将国家转入“战时体制”,好让沈尹射即便回来也不能很快复职罢了。之所以怂恿宋人侵犯娄林,还真不是刻意针对归生,而是宋之西境正当楚之陈县,中境正当陪都城父,皆驻重兵,哪怕时伊压根儿就是楚人的间谍,也不可能说服宋公栾往侵啊。

那不是作死呢嘛。

唯有东境,娄林和徐户口不繁,兵车不盛,而且才刚归楚不久,人心也不见得有多乐附,宋人才有胆量去小小地插上一刀。

然后借口送过来,王子通将陈县和城父之卒,并请郑师相助报宋,双方打上一两仗,楚人夺取两三座小邑,就可以坐下来谈判了;到时候宋国象征性地道个歉,给点儿补偿,楚人便可退兵。这仗若真是打大了,且旷日持久,晋人绝不可能不闻不问啊,那即便一直保持“战时体制”都不成,楚王章必易令尹——

景宽瞧你搞出来这些破事儿,不穀还没打算跟晋人正面硬磕呢!

由此时伊令下吕、良,要两邑出兵以夺蒲隧、娄林之粟,等到徐县的楚援过来,你们就可以撤了。两邑宰先使刘弓、滕义往侵,自己跟随在后,则一旦前锋挫败,他们可以直接转身撤退;而若徐县救援迟缓,主力便可跟进,以期扩大战果。

时伊承诺说,此举是绝不会引发宋、楚两国大战的,且即便引发大战,也不计汝等妄开边衅之罪。由此二邑宰考虑,倘若我们真能从蒲隧、娄林抢掠得大量的粮食、人口,那即便大战最终爆发,皇氏也不至于严惩我等吧——国君和大尹之命不可违,皇氏的观感也得考虑啊。

设想得很好,但“红旗五君”终究做过盗贼,心眼儿比较多,他担心身后的主力不跟过来,坐观自家在睢南的成败。由此建议刘弓,说:“我若能先破娄林之师,则徐县之楚援虽众,但二邑宰来,无忧也。

“然若昌文君畏怯,先向徐县求援,合兵来御,我恐不能敌,亦恐二邑宰顿兵睢北,不救。由此先列阵于此处,以待楚师三日,不管他来与不来,都奏凯而促二邑宰之南。”

刘弓沉吟少顷,问道:“娄林之卒多寡?可能胜否?”

滕义哈哈大笑道:“察其车不足十乘,便倾国人来御,不过千数,与我相当。我先列阵以待,焉有不胜之理啊?刘兄难道惧怯不成么?”

刘弓一拍胸脯,说:“楚常欺宋,我欲报楚久矣,既有机会,岂会惧怯?便请昌文君看我良射可也!”

商量既定,二士便集兵直向睢水而来。

睢水本来就不大深广,加上今夏大旱,水面比往年低了将近两尺,很多地方都可涉水而过。但那只是徒卒而已,马车是下不了水的,故此事先搜集了船只,装载车马而过。

站在船头,滕义扬鞭笑谓刘弓道:“若楚人已有准备,大可列阵岸上,半渡击我,我车不得过,必败!”可是你瞧瞧,对岸一片寂静,哪儿有楚师啊?1

刘弓随口恭维道:“滕兄所料颇准,此去必可大有所获,立功凯旋。”

登岸之后,重新整队。这会儿功夫,蒲隧之人也终于得着消息了,乃纷纷抛弃耒耜、刀镰,遁入邑中。刘弓登车而望,这蒲隧果然邑小而卑,肯定塞不下多少人。但等宋师终于杀至邑郊,再细细一瞧,只见经过初时的混乱后,邑墙上已然站满了执戟士卒。

看这架势,楚人反应挺快;而从另一个角度考虑问题,这是打算坚守了,并无出战之意。

想来也是啊,我们这儿一千多人呢,你区区蒲隧,邑中即便包括老幼在内,能出得来一千人吗?

眼看已是午后,今天不大可能攻打了,宋师便在蒲隧北门外扎下营寨。不出所料,没多一会儿,邑内便遣一士人来问:“楚、宋相安,各保疆界已十数年矣,今二三子忽渡睢而入我境,未知有何见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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