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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二章、毁车为行

因为事先跟大夫、聚令、上士们打过招呼,且特意用军伍编组服劳役的国人,故而楚军集结速度很快。但终究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由此加速北行,不足二十里地,红日便已西堕,被迫止步安营。1

翌晨才起,蒲隧方面又再燃起烽烟,告知宋人并不攻邑,而转向东南方向驰去。

其实烽火示警,表达不了那么细致的含义,好在归生对于宋人可能的动向,早就与范蠡商议过,有所预判。由此蒲隧烽烟只表示:宋人动了;而具体怎么动,既然没再附加别的信息,就说明不出昌文君之所料也。

其实吧,还是有出乎归生意外之处,他原本以为宋人总要先试攻一下蒲隧,不会那么快就南下,以寻求与己方主力决战呢。再者说了,来的最多两千人,就敢保证决战必胜吗?

归生预判的战场,和滕义相同,终究那是南北通衢要道,以这年月的军争常态,战车辚辚,必行坦途,且必在土地平整、田垄稀少处正面交锋。由此归生掐指一算,敌我双方距离战场远近差不多啊,可能对方还稍稍近便一些——赶紧的,咱们加快速度,争取先到。

终究宋人行进在敌国境内,既不熟悉地理环境,也担心遭到袭扰——蒲隧之卒很可能杀出来拖他们的后腿——因此行进速度维持在一日一舍的常态,那么二十多里地,也得将近午后申时,方能抵达。

相比之下,归生却毫无顾忌,命士卒撒开大步,疾行而北——因为他必须赶在宋人之前,抵达战场,否则预先的很多谋划就全都成无用功了。由此等到宋师驶近战场,远远地便望见楚师已然成列,严阵以待……

滕义不由得大吃一惊,心说楚人怎么那么快就得着消息,且能先来御我呢?这事儿不对啊……心下隐生怯意。他建议刘弓,说咱们还是暂退吧,急呼二邑宰主力来会,再与楚人决战不迟。

刘弓没啥战略头脑,但具体的行军作战,临阵搏杀,经验却比滕义老到得多——终究“红旗五君”惯常劫掠乡间,就没怎么指挥过正面战斗——他先不答滕义之言,只是扶轼远眺,少顷,才回复道:

“楚人已阵,我等不可退也。身后不但有蒲隧,还有睢水,若退,士气蹉跌,众必星散。则无论背水而阵,还是归渡睢北,必遭楚人攻袭……”

滕义两手一摊,说那怎么办?本打算以逸待劳的,而今反倒楚人先阵,那咱们还有胜算吗?正如你所说,背后有蒲隧,还有睢水,则一旦战败,恐怕逃都没处逃啊!

刘弓斜瞥一眼滕义,心说你原本不是信心满满的吗,怎么一发现自己的估算与实情不符,立刻就慌了?

他当然理解不了滕义,“红旗五君”善谋划,能料敌,从前为盗的时候,就常见情势不妙,或者与自己的预判有参差,二话不说,当即远飏,这才能保数年不败,直到邑内遣人来招降。对于滕义这类喜欢耍心眼儿的家伙来说,不惧敌众,不畏敌强,就怕敌之所为出其所料,局面没有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

刘弓安慰滕义,说:“当面楚人之数,不出滕兄所料,与我相当,然其车甚少。今我十乘,而对面楚人不过三乘,以十当三,焉有败理?且先扎营,明晨与楚人决战。”

可是话音才落,忽听对面鼓声响亮,随即楚车上的御手开始抖动缰绳,徐徐起步。滕义慌忙问道:“楚人不待明日,即欲与我决胜,奈何?”

就理论上来说,黄昏将至,就不是见阵的好时刻。但分明楚人也知道自己车少兵弱,生怕各歇一宿,将毫无胜算,所以打算趁着宋师才到,立足未定的机会,抢先打上一场。

两军距离本不甚远,也就三箭之地而已,这会儿再立营拒守,肯定来不及了,刘弓也毫无办法,只得下令整列——好在才刚远远望见楚师那会儿,他就本能地把行军队列给打横过来了,否则怕是军列未整,楚人便会冲到眼前。

随即对滕义说:“对面相搏,勇者胜,况我车多,无虞也。今见楚师左偏,所执难道是恶金乎……”

青铜兵器是金闪闪的,精铁兵器是银灿灿的,这久经战阵之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早就有消息传入宋国,说楚之昌文君不但大造铁农具,还试制铁兵,虽说闻者皆哂,不以为意吧,终究知道这世间也是有铁制兵器存在的。

“或其左偏,皆庶人甚至于野人也,易败。恰我当其右,便请滕兄当其左,先破之,复会攻中军。”

确实,因为部下一半是娄林国人,一半是徐县国人,在未经磨合的前提下,归生还真不敢混编,被迫将一千三百人分成十三个方阵,前七后五,半数是娄林众,半数是徐县众,此外还有一个留做预备。

这年月战争的常态,是以战车为先,徒卒从后,或七十五卒一队,或百卒一队——楚人自然是后一种。但如今楚师之阵,前方只有三乘战车,后跟三队徒卒,左右翼还各远远地伸出两队徒卒来,有如大鸟展翅一般。

就武器而论,这只大鸟的右翅是金色的,左翅则是银色的。

由此刘弓说了,我当其强,滕兄当其弱,咱们先不管左右徒卒,直接把正面三乘战车给废了,则楚阵自溃也。

滕义颔首而去,随即宋阵中鼓声擂响,也开始徐徐向前挺进。

滕义心里多少还有点儿打鼓,但眼瞧着楚人之阵并不甚整——终究两邑联军,仓促编成,指挥不可能太到位——前进速度也很缓慢,基本上五六步就要一停顿,不由得猜测道,此乃楚人惧怯之故么?

想来也是,咱们这儿可有十乘战车呢,从来作战车乘才是主力,徒卒再多,抵得甚事啊?滕义不由得咬咬牙关,重拾信心,捏紧了手中的强弓。

他心说刘弓在良,素以善射著称,前日还曾夸口,说:“请昌文君看我良射可也!”但老子也弓强箭利啊,只是不象你那般喜欢到处炫耀罢了。好,今日之战,咱们就来比比看,究竟谁的弓术更强!

眼瞧着两阵逐渐接近,再前十数步,就可以撒开马蹄,驰骋对冲了,滕义乃缓缓将弓举起,搭上一支羽箭,然后——

马失前蹄,战车一阵剧烈晃动,差点儿没把他从车厢里掀出去!本能地撇了弓,扶住车轼,眼角一瞟,就见自家御者滚成了一个球,而车右已然不见了踪影……

非止滕义,宋师这十乘本是一字排开,整列向前的,几乎同时出了车祸,而且一半车乘更直接倾翻在地。

滕义反应很快,当即明白过来,不由得暗骂道:“楚人果是蛮夷,好生狡诈,竟先掘壕以陷我!”

归生当然不会奢望靠着区区三乘战车,便可战败宋师,好在他因为有多两千年的见识,思路更为开阔,故而既然预判了战场所在,早就暗命钟声遣蒲隧之人出邑,在这地方挖掘了壕沟,然后铺上稻草……

也就是俗称的“陷马坑”。

战车加速冲锋之时,固然威力巨大,但同时对地形的要求也很严苛,不但坎坷之处难以驰骋,即便行在通衢大道上,也必须沿着前人压出来的辙印走,否则很容易倾覆。后世的“陷马坑”本是用来对付骑兵的,但其实对付战车,效果更佳。1

归生领内,一马平川,纯是平原地形,原本便于战车驰骋,由此宋师既来,不乘车是不可能的。而但凡乘车,又是按照当时惯例,车前卒后,横列而进,就必定会中归生的圈套。

别说才十乘战车了,以这片战场的宽度,足可同时排开二十乘战车,由此归生才说,只要宋人在两千以下,我便往战,且可必胜。当然啦,要再多点儿,三千、四千的,其实也不在话下,不信前列战车皆覆,而后列还能不乱的,以这年月普遍的军队组织度来说,只要阵乱,那就距离崩溃不远啦。

只是他有信心,麾下将士未必有,尤其那些徒卒,倘若真的面对两倍以上的敌军,可能直接就掉头先逃了……由此归生才被迫以两千之敌为限,倘若超过这个数,他便只有固守娄林,再谋反击之策了。

如今多了徐县那六七百青壮,他自有把握,可以守住娄林不陷,且或可寻机出城反攻。

之所以要抢在宋人之前赶到战场,并且率先发起攻击,就是担心陷阱暴露。因为就理论上来说,既然战车有诸多限制,那么对阵之前,双方都必定会仔细勘察战场……

归生绝不能给宋人这个机会!

由此挺进时也故意拖拖拉拉,五六步便一整列,就是等着宋人先踩陷阱。此时见宋马皆陷,其车半倾,归生不由得大笑道:“我计得售矣!”

旁边儿慎遂还在催促巫马蒙:“速进,破敌!”归生当即朝他一瞪眼:“来前之言,汝忘之乎?难道舍了车,汝便不能战么?!”

慎遂也是一时热血冲脑,竟然忘记了归生临行前的叮嘱,闻言才终于反应过来,当即大叫道:“我今便效法魏献子,步行杀敌!”

魏献子“毁车为行”之事,还是归生战前告知群臣的,此前知者寥寥。

魏献子就是前代晋卿魏舒,曾与中行穆子(荀吴)共率晋军,在大原对战群狄之师。那地方本是太行山区,道路狭窄,地形坎坷,不利于战车驰骋,于是魏舒就要求战士全都下车,并将车战阵列改成全然的步兵方阵。

狄人见而笑之——我们怕的是汝等的战车啊,而今竟舍战车不用,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于是魏舒就趁着狄人轻敌、散漫的机会,率领步阵直冲过去,赢得了大胜。

魏舒那次“毁车为行”,宣告了曾经无敌的战车开始退出战争舞台。但他之所以取胜,主要还是靠的心理战,用步阵麻痹狄师,因而虽然取胜,类似举措却并不为后人所效法。

在诸国看来,舍车而步战,不过是因应特殊情况的从权之策罢了,并不说明战争的主力将从车乘改为步卒。

由此直到七十年以后,归生才再次提出此议。因为虽然平原决胜,与当初的山区不同,但我事先挖了陷坑啊,那陷坑可不认人,咱们的战车开过去,即便不同样倾覆,也肯定束手缚脚,跑不起来。

乃问诸士:“二三子可敢效法魏献子,毁车为行否?”

众口一辞,皆称为能。因为归生这些属下,包括朱飞、慎遂、熊宜僚在内,原本身份都并不高,不至于如那些贵族子弟一般,打头回上战场,就是乘车而逐,下了车都不知道该怎么搏杀了……

而且哪怕贵族子弟吧,若被任为车右而非车左、御手,也是经常需要下车步战的。

当下慎遂反应过来,忙将手中长戟插回车舆之上,而改取了一支铁头的殳。所谓战车五兵,分别为戈、殳、戟、夷矛和酋矛,并插车上,以便因应不同战况取用。其中夷矛、酋矛过长,戈、戟主要啄杀,都并不太适合步战。殳长一丈二尺,用起来比较趁手一些。

于是取了殳,纵跃下车,眼角一瞥,却见不远处的熊宜僚原本手执长达两丈四尺的夷矛,结果直接抛了,改取长戟,由此下车的速度比慎遂快了一拍。慎遂暗自恼恨,心说我傻了啊,临战之际,还老老实实把戟插好了干啥……

但是我手中之殳,肯定比你的长戟有用!当即迈开大步,招呼身后国人徒卒跟上,直朝宋阵冲去。

这会儿,宋阵早已乱作了一团,关键是不仅仅滕义车倾,刘弓的指挥车直接翻覆了。其实钟声他们挖掘的陷坑并不深,也不宽广,仅仅陷了马足而已。但战车驷马,两马在辕,两马脱辕,系成一串,只要栽倒一匹,其它几匹也全都跑不起来,若非高手驾驭,车厢极易倾覆。

刘弓虽然善射,但滕义知道自己临阵指挥不行,乃让刘弓乘坐指挥车,擂鼓以定战斗节奏。由此刘弓之车,原本比其他战车落后数步,且打算接阵之时,原地停留,并不参与冲锋的。但诸车马陷而倾,不过瞬息之间,刘弓的御手不但压根儿就来不及刹车,反倒因为慌张躲闪,导致整辆车都倾覆在地。刘弓翻滚而出,哪儿还能再援桴擂鼓啊。

战阵之上,鼓声就是号令,这鼓声一停,宋之徒卒无不茫然,不知道是该继续前进好,还是原地停步好。有些当即顿足,身后之卒却还在迈步,就此前后冲撞,乱成一团。

楚之步卒,趁机杀入敌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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